《方尖碑》长照

3、第 3 章

　　（六）

　　疾速行驶的飞车将第一剧院扔在了身后，查尔斯偏头看向窗外，始终一言不发。
　　“我觉得你可能不太开心，”莱恩播放出一支和缓的钢琴曲，“晚饭我打算煎小牛排，你觉得怎么样？”
　　查尔斯忽略了莱恩的提议，而是说：“帮我查一下莉塔女朋友的资料。”
　　“好的，”莱恩看向了查尔斯的视线前方，瞳孔中投射出了一道光幕，一个红发姑娘出现在了查尔斯的眼前，“黛西，今年二十七岁，毕业于格林学院信息工程专业，目前在迈克尔的《星河时代》游戏项目组工作。”

　　查尔斯伸手在光幕上滑了滑，浏览了黛西的详细资料——黛西的户籍在加纳星的福利院，少女时代靠拍三级片谋生，后来因缘际会认识了迈克尔，在迈克尔的资助下完成了学业。
　　莱恩感慨道：“迈克尔先生真的是一个善良的人。”
　　查尔斯不作声——迈克尔和一个十八线三级片演员出现交集的概率实在是有点渺茫，倒是莉塔，当初在太空基地的三年里接触了不少三教九流。

　　钢琴曲的声音逐渐降低，飞车离开了悬浮轨道，拐弯滑进了车库。
　　莱恩打开了车门：“我们到家了，亲爱的查尔斯。”
　　“我要去游戏舱呆会儿，”查尔斯躬身下了飞车，“你可以去充会儿电了，莱恩。”

　　（七）

　　“亲爱的玩家【11291840】，欢迎您回到【星河时代】，您现在的位置是【852号星舰补给中心】，目前物资储备充足，星舰状态优良，预祝您游戏愉快。”

　　查尔斯打开了星际地图，主打不同游戏风格的领域林林总总地标注在了地图上方，他的视线在屏幕上搜刮了一圈，最后在右下角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格林星系”标志。
　　“温馨提示，”系统开始缓慢加载，同时提醒着查尔斯，“场景【格林星系】尚未正式开放，部分游戏功能有待完善。”
　　查尔斯沉着脸关闭了地图，在一张空白界面上输入了一串程序，半分钟后星舰内的音响装置整齐地吃了哑药，只有屏幕最上方的公告栏中的【系统提示】字样还在一跳一跳，委屈地向查尔斯的破坏行为传达出了无声的抗议。
　　当然，抗议无效。终于落得清静的查尔斯压根没搭理那行字，直接进入了格林星系。

　　星舰外的无垠宇宙慢慢定格，取而代之的是扭动的时空，无声的漩涡将星舰卷入暗潮中心，十秒钟后，查尔斯的定位瞬移到了格林星系的传送站上。
　　他开始端详眼前的格林星系地图——格林星系一共有十二颗可居住行星，目前场景中已还原出八颗，但是这八颗行星中具备完整基础设施的只有加纳星。
　　查尔斯对加纳星并没有兴趣，他在搜索框中输入了关键词“军事基地”，一个标注着“星河战队总部”的坐标赫然出现在了地图一角。
　　他锁定了位置，星舰再度启航。

　　（八）

　　格林保卫战的三年中海瑟薇只回到基地见过查尔斯寥寥数面，那时她曾经向查尔斯承诺在战争结束后会带他到星河战队的军事基地，如果查尔斯表现不错的话她还会让查尔斯和星河战队一起训练。当时这个约定哄得查尔斯满心欢喜，在那之后的每一天他都乖乖地守着通讯手环，像企盼生日那样等候着每一条前线新闻。而当那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一切都随着海瑟薇的殉职而不了了之。
　　星河战队牺牲后原本的总部基地逐渐废弃，后来查尔斯只在莱恩的数据库中看到了一些当年的影视资料。此时此刻，星舰在基地缓缓着陆，查尔斯盯着屏幕中央的坐标，忽然间有了一种近乡情怯般的无所适从。
　　他深吸一口气，走出了星舰的舱门。

　　迈克尔对基地的还原度远远超过了查尔斯的想象，放眼望去，印有星河战队标志的战舰整齐划一地停靠在站台上，在那标志的下方还刻有每一位驾驶员的姓名。查尔斯走向其中一艘战舰，那位已故的战舰主人的影像定格在了驾驶室中，眉目间的风发意气和少年迈克尔如出一辙。
　　基地内部的景象更是出人意料，查尔斯错愕地望着前方，只见一身戎装的海瑟薇正站在指挥台后进行作战分析，十几名青年军官或凝眉沉思，或在手环上飞速地做着笔记。在指挥台的另一侧，副将打扮的莱恩正在海瑟薇身后的巨大屏幕上进行战斗模拟，每一步操作都紧紧追随着海瑟薇的指令。
　　军事基地的影像资料必须经过特殊处理，查尔斯无法听见他们的声音，甚至这段留存的影像也只是循环播放的某次会议中的几分钟片段，但他却仿佛身临其境，不厌其烦地将每一帧画面捕获入了视野。

　　业已消逝的岁月在此凝固，思念与祝祷散落在星辰里，永恒地守护着镜花水月的时空。
　　不知过了多久，查尔斯离开了大厅，他像进入圣地的虔诚教徒一般小心翼翼地走遍了基地的每一处空间，最后他回到了星舰中，登上了基地后方的训练场。

　　在这上方的空间漂浮着许多或明或暗的移动靶，时不时还有行星碎片从其中穿过。查尔斯效仿印象中的画面将星舰开上了发射塔，三秒钟后，星舰倏地冲进了靶场。
　　靶场地图随之铺开，查尔斯架起准星，一发炮弹堪堪与一面移动靶擦肩而过。
　　下一刻，靶场地图更新，所有的移动靶重新打乱了位置，几个闪烁的红点凭空闪现在星舰四周，迅速地朝查尔斯缩小了包围圈。
　　查尔斯连发数枚炮弹强行突围，极速向上猛冲，不料就在他打出通路的一瞬间，靶场地图再度更新，一块陨石越过移动靶，径直冲向了舰尾。他立即调整方向，然而就在他撑起防护罩的前一秒，一面移动靶挡在了他的正前方，对着他兜头一撞——
　　查尔斯眼前一黑。

　　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他看到通知栏跳跃着一行字：
　　【警告：普通星舰禁止进行军事训练】

　　（九）

　　“我的天啊，难不成我要亲手造出一个医疗舱？”
　　“要不要让他强行下线？”
　　“不行我得让他赔偿我的损失……不对，现在貌似还没有通行货币……”
　　……

　　查尔斯再睁开眼，看到的不是自己星舰的棚顶，而是永远望不到边际的星空。他眨眨眼，余光中依稀看见了一只……兔子？
　　两只黑色的大兔子耳朵在查尔斯的视野边角一颤一颤，时不时还有碎碎念钻进查尔斯的耳朵里，好像是个什么奇怪的宇宙生物在自言自语。
　　查尔斯诧异着坐起身，看清了那只“兔子”的全貌——那是一个身形和他差不多的少年，少年穿着一身黑色的宇航服，头顶戴着一个圆滚滚的黑色头盔，头盔上装饰着两只兔子耳朵，整个人滑稽得令查尔斯想笑。

　　他环顾四周，此时他和这个兔子少年正在一颗小行星上，这颗小行星看模样应该是个私人基地，基地的空地上整齐地摆放着好多种着白色郁金香的小花盆，不远处斜放着他的星舰，而那个少年正背对着查尔斯坐着，少年的身前好像有一块墓碑残骸。
　　查尔斯回忆了一会儿，大概理出了事故的前因后果。他站起身朝兔子少年走了过去，恰巧在这时，兔子少年听见了声音，回头看向了他。

　　“你醒了！”兔子少年站了起来。
　　少年的脸藏在头盔里，查尔斯只能看见头盔正面的一块黑色玻璃。
　　“你……是内测玩家吗？迈克尔也把游戏给了你？”查尔斯看向了被撞得面目全非的墓碑，“抱歉，我可能不慎撞坏了你的墓碑，如果……”
　　兔子少年打断了查尔斯：“喂，这不是我的墓碑。”
　　查尔斯：“……”

　　“我呸，什么墓碑！”兔子少年抓狂道，“这是我的方尖碑，我为了建造它采集了好多星星上的泥土，结果就在刚才你的星舰把它砸得稀巴烂，现在就只剩下一个底座了。”
　　“呃……对不起，”查尔斯生平还是头一遭遇见这种状况，当即有点手足无措，“要不……我帮你重新建一座新的？”
　　“这可能是唯一的解决方案了，”兔子少年指向了基地仓库上的门牌，“这里是HM369号小行星，也是我的私人基地，你以后登录游戏时记得来找我。”
　　查尔斯点点头。
　　兔子少年打了个响指，紧接着，他的头顶亮出了他的游戏昵称：【黑色邦尼兔】

　　“你叫什么名字？”黑色邦尼兔指向查尔斯的头顶，那里只有一串数字，“或者我直接称呼你数字玩家？”
　　“我叫查尔斯，”查尔斯提醒黑色邦尼兔，“还有，刚才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什么问题？”黑色邦尼兔问。
　　“《星河时代》还没有正式发行，迈克尔也没有跟我提过他曾把游戏送给过别人，按理说游戏里应该只有我一个玩家。”查尔斯盯着兔子脑袋，戒备道，“所以你是什么人？你介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当然，我指的不是游戏昵称。”
　　“非常遗憾地告诉你，我介意，”黑色邦尼兔叉着腰，兔子耳朵晃了起来，“我是《星河时代》项目的内部人员，登录游戏是工作需要，迈克尔当然没有必要告诉你。”
　　查尔斯的视线从白色郁金香上一扫而过，似乎在想着什么，一旁的黑色邦尼兔从一排彩色塑料桶中挖出泥土，开始自顾自地和泥。

　　“你还不过来帮忙吗？”黑色邦尼兔有些不满。
　　查尔斯走过去，开始帮他清理方尖碑碎片。

　　这个奇怪的兔子少年的“方尖碑”其实是用泥土制作的塑像，查尔斯在现存的一些较完整的碎片表面发现了许多卡通人物的浮雕，其中有好多动漫人物在他小的时候曾在加纳星风靡一时。
　　“这个方形鹅卵石是什么？”查尔斯捡起一块碎片，询问黑色邦尼兔，“还有和它拉手的奇怪生物，这几个动漫人物我没有见过。”
　　“那是一块黄色海绵，旁边的沙滩裤海星和不穿底裤的章鱼是他的好朋友，”黑色邦尼兔悲伤地抚摸着碎片，仿佛默哀一般小声嘟囔着，“我在一个有猫科动物标志的古老搜索引擎上发现的他们，我很喜欢。”
　　“……”
　　查尔斯忽然有了一种亲手粉碎未成年儿童的童话梦想的负罪感。

　　黑色邦尼兔开始捏泥巴：“我小时候很喜欢看卡通片，我想把HM369打造成梦想中的王国，在这里我要创造另一种意义的方尖碑——和外面的那个古怪而荒诞的巨大怪物不同，它承载着回忆与梦想，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礼物。”
　　查尔斯轻轻地把碎片放到了一边。

　　“我小时候……应该也算喜欢卡通片吧。”查尔斯坐在地上，目光落在了郁金香盆栽上，“因为除了看卡通片也没什么好做的……我想起来了，那个时候我还喜欢种花，我在家里种了好多小盆栽。”
　　黑色邦尼兔说：“你可以像我一样在这里种，我觉得游戏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成年人的避风港。三次元的世界总是兵荒马乱，虚拟时空才是寄托精神的不二选择。”
　　“等等，所以说……”查尔斯诧异地看向身边硕大的兔子脑袋，“你居然真的是成年人？”
　　黑色邦尼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