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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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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峤推开门,就看见晏之楸如墨的双眸。
“好些了吗?”贺峤问。
许久,没有回答,贺峤来到床边,晏之楸依然一动不动,贺峤这才发现,晏之楸紧闭双眼,坐着睡着了。
这么睡也不嫌脖子酸得慌……贺峤碎碎念,试图让晏之楸躺下,晏之楸很轻,贺峤几乎没有感受到她的重量。
晏之楸躺下后,贺峤帮忙捋顺她凌乱的头发,手在脸颊上若有若无轻抚,视线微微上移,贺峤看见了晏之楸浓密而卷曲的睫毛,虽然今天是正式场合,但晏之楸只化了淡妆,经过酒气一熏,眼角的晶莹分外明显,贺峤拿来毛巾,为她热敷,晏之楸“唔——”出声,贺峤想起以前阿姨家养的小猫,也是这样,不由得笑出声。
“你今天很开心?”被覆住面容的那人突然扯开毛巾,微眯双眼,一看就知道还没完全清醒,“你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贺峤没有回答,而是拿着药,让晏之楸服下,药是胃药,晏之楸不能多饮酒,每次喝完酒都得吃药,贺峤也是今天才知道。
贺峤递到晏之楸嘴边,晏之楸却只是看着,不吃:“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回答了你就会乖乖吃药?”
或许是贺峤逗弄的语气过于明显,晏之楸强调:“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临了又睁大双眼,试图抓住面前“一直晃动”的某人,“我现在很清醒,真的。”
贺峤忍俊不禁,凑近,让晏之楸能抓住她,见晏之楸终于松了口气,贺峤大笑起来:“对,我今天很开心,因为见到了你,看见了最可爱的你。”
可爱?是什么?晏之楸拽着贺峤的衣领,“恶狠狠”说道:“但是我今天很不爽,一点都不开心。”
晏之楸推开贺峤,一秒,两秒……竟然没反应?!晏之楸瞪着面前这人,她只是坐在床边,笑盈盈看着自己,随后端上一杯水:“先把药吃了。”
晏之楸将水一饮而尽,再赶紧把药扔进嘴里,继续瞪着面前气定神闲的某人。见药被顺利吞下,贺峤才放下心:“好吧,你为什么不开心?”
见终于接上话,晏之楸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但她学着贺峤,一言不发,只是缩在被子里,觑眼看她。
这种眼神贺峤很熟悉,无数次在公司中,当遇到什么事需要向上级请示时,上级都会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宛若算命的老道士,在说:你猜。
因为生意没谈好?……不对;因为年会不顺利和宴之骏起冲突了?……也不对;因为年会上有人惹你生气了……对诶……先点头又摇头,这是对还是不对啊?
贺峤只能接着往下猜,但晏之楸显然没那么多耐心,再一次拽着贺峤衣领:“你们学画画的,是不是都能聊到一起,总有这么多话要说?”
你们?除自己外贺峤今天只见过另外一位画画的,虽然陆以蘅没有明说,但她或许能猜到些什么,尤其见到那些熟悉的画后,贺峤更确信了这一点。
“你是说程岑?她很有趣,在画画方面也有自己的见解,所以……你才会把我的画拿给她看?”贺峤的反问来得猝不及防,晏之楸被问住了,张口结舌,呐呐道:“……都怪陆以蘅。”
不在现场的陆以蘅无辜中枪,贺峤哑然失笑:“不怪她,是我提前和她说今晚我会来的,她才会邀请我,不过,听说你和程岑吵起来了,看样子,你没吵赢她。”
作为在生意场上无往不利的常胜将军,被外行鄙视就已经够不爽了,偏偏面前这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但要我说,你确实有一点做得不对。”
什么?
“就是你选的画,怎么说呢……可以再精进一下挑选画的技术,有些画确实……不太能拿得出手。”
你——!
好险,贺峤先一步躲开晏之楸的“如来神掌”,再赶紧俯首帖耳,好言劝道:“刚吃了药不宜剧烈运动,消消气,我乱说的,别气……”
因情绪又变激动,脸上红晕再起,贺峤小心“呈上”毛巾,晏之楸毫不客气拿过来,敷在脸上,毛巾之下,是一声长叹,光听声音,贺峤都知道这是不爽到了极点。
又热敷了一会儿,晏之楸气似乎终于消了些,贺峤坐回到床边,晏之楸却缩进被窝,示意她要睡了,没一会儿,晏之楸就进入了梦乡。
贺峤帮晏之楸掖好被子,一片寂静中,贺峤声如蚊呐,问出了在晏之楸清醒时不敢说出的话语:“之楸,你将那些画给程岑看,是希望听到什么呢?或许,有那么一瞬间,你愿意相信我,认为我能将你连同我自己一起,从这道冰冷的牢笼中解救出来吗?”
“你想知道?”
晏之楸的声音突然响起,狡黠双眸中说不出的得意:哈哈,你也吃瘪了一次。
“想知道答案,就靠近过来……对……再近些……”
像是古希腊塞壬的歌声,贺峤也中了蛊,不管不顾靠近,直到她们一呼一吸,都充斥着对方的气息。贺峤见晏之楸眼里的玩味越来越浓,再一抬眼,就是一张急剧放大的俏脸——!
想象中的美好触感没有发生,毋宁说没有发生在唇上,晏之楸故意偏离一些角度,吻在嘴角,贺峤后知后觉,捂着嘴,傻笑,好半天才如梦方醒,纸…她需要纸……她要画画!
晏之楸睡得不怎么好,半梦半醒之间,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就问道:“你在干嘛?”
那人轻笑:“我在看你。”
仅仅简单一句话,晏之楸忽然安下心来,人在做梦的时候会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吗?晏之楸不清楚,但她确确实实认为自己在做梦,她见了许多人,有好人、有坏人,也做了许多事,有好事、有坏事,再一次惊醒时,她又看见那人,问:“在干嘛?”
那人还是笑:“我在看你。”
晏之楸再一次熟睡过去,这一次倒是什么梦都没做,一场好梦过后,晏之楸神清气爽,看看时间,不早了,奇怪,肖潇怎么没叫她,晏之楸穿好衣服起床,就看见对面椅子上睡得四仰八叉的贺峤。
椅子自然比不上床,贺峤似乎也睡得不太舒服,晏之楸走近,贺峤忽然睁开眼睛,看着她:“你在干嘛?”
“我在看你。”
没头没脑的答案,贺峤却仿佛得了保证,再度闭上双眼,这时晏之楸才发现贺峤手上拿了什么东西,是张卡片,晏之楸翻开,一张素描人像映入眼帘,画的是她。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只言片语,比如某人嘲笑她审美差劲之类的,晏之楸突然脸色一黑,将卡片拿起仔细观摩,画得很像……很好看……嗯……怎么有自吹自擂的嫌疑?晏之楸摇摇头,一定是被贺峤传染了,她将卡片收起来,再细细观察面前熟睡这人,眼神落到嘴角,晏之楸有点恨自己过高的记忆力了,因受惊而睁大的双眼、微张的双唇、压抑轻颤的呼吸,一切的一切仿佛慢动作回放,在晏之楸的脑子里闪回、重演。
一瞬间,晏之楸红了脸,慌乱中,她竟看见面前这人再次醒来,问:“在干嘛?”
“……我在看你。”
贺峤勾起一抹笑,露出满足的笑容,进入梦乡,晏之楸磨牙,打算趁此时给贺峤一点小小的教训——赏她两个不痛不痒的板栗吃吃。
收拾完毕,晏之楸刚准备出门,门外突然有敲门声,打开门,是娄纺,估计等急了,晏之楸赶紧道歉,说自己睡过了,娄纺没介意,反而目光顿了顿,穿过她,落在那道椅子上的熟睡身影上。
晏之楸毫无觉察,随手关上门,和娄纺商量接下来的行程安排。一通兵荒马乱后,晏之楸得出片刻空闲,就叫来肖潇,让她去办件事。
没几分钟肖潇就回来了,向她报告:“我叫醒贺小姐后,说为她找好了房间,让她去睡床,她似乎不太清醒,没走两步就倒头睡在了321房内,您看……?”
321房,是晏之楸的专属房间。
晏之楸敲击键盘的手顿了顿,眼神也从屏幕上移开,片刻沉默后,“这点小事就不用和我说了,你自己决定。”
肖潇赶紧称是,离开办公室,不过什么也没做,只是默默在备忘录上将某一项的重要性再次提高,庆幸方才没打扰是正确的,这四舍五入都睡一张床了,接下来发生什么她都不敢想,或许,可以猜猜up and down的问题……咳咳,笑容太放肆了,要稳住——
“肖秘书好。”
微笑、挥手……
娄纺找晏之楸是谈与LOOP合作的具体事宜的,虽然当时娄纺与对方签了合同,但更具体的还要晏之楸拿主意。同时虽然晏之楸假借陆以蘅耍酒疯离开,但客人需要人招待,除了娄纺,也没有其他人更合适,因此在谈正事前,晏之楸就订好了席位,想着一结束就把娄纺带去。
但晏之楸估计错了时间,她们都是工作狂人,一聊就聊个没完,再加上本来晏之楸耽搁的,等她们回过神来,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了,太晚吃太多不好,晏之楸再三思索,取消了预订,准备直接回家,做点宵夜吃。
过去晏之楸经常这样打发时间,虽然家里厨师能24小时待命,但晏之楸更喜欢自己做,娄纺自然欣然应允,“能让你亲自下厨,这顿饭怕不是用金子做的。”
“哎呦您就别取笑我了,您这段时间一直忙上忙下,今天更是连饭点都错过了,您还这么说我可要愧疚死了。”
娄纺哈哈大笑,前些年由于她临近退休安全线,早已退离纷争中心,直到近两年应晏之楸邀请,重新杀了回来,一开始还不适应,但后面越来越得心应手,难怪总觉得退休那段时间少了什么,原来是少了激情,这一年干下来,她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二三十岁挥斥方遒的时候了。
“我还要谢谢你让我回来,当时我上任有一大票人不同意呢!”虽然娄纺资历深厚,但毕竟年纪大了,因此晏之楸当时的做法也被认为是任人唯亲,但时间会证明一切,晏之楸坚信自己的眼光。
“那是您宝刀未老,对了,还有我眼光准。”晏之楸指了指自己眼睛,得意地笑,这是在娄纺面前她才会有的小动作。
回到家,陆以蘅不在,晏之楸估计肯定追那位程小姐去了,不管她,进了厨房,就开始忙活。吃上饭要到十二点了,娄纺开了一罐啤酒,这是她一直有的习惯,喝点小酒助眠。
晏之楸不喝,但也拿个杯子,倒点可乐,和娄纺碰杯,娄纺让晏之楸给她倒点可乐,只喝了一小口,就撇嘴:“不知道你们小孩儿为什么都喜欢喝这个,甜得腻人,我家那个也是……”
娄纺说的是她的女儿,晏之楸记得快大学毕业了,不管再成功的父母面对孩子总是无奈的,话一起头,娄纺就有说不完的情感要抒发,晏之楸注意听着,时不时为娄纺夹菜,时钟恰当指到十二点钟,晏之楸抬眼,她想起了与一些往事。
当时也是这样一个午夜,她和这个此生她最敬爱的长辈席地而坐,那时她正与娄纺的女儿差不多大,内心做了一个决定,很痛苦,很迷茫,却无法对任何人诉说。
当时娄纺正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而晏之楸,由于隐瞒身份,仅仅被当成一个实习生。于是她对娄纺倾诉,她想进入红河,想成为这座庞大企业的掌权人,想代替晏临泰,从被背叛的漩涡中挣脱出来。
父母无法给出任何建议,晏之楸从来没有怪罪过这一点,当初他们的联姻只是稳固地位的手段,他们出色地完成了这一任务,安安心心当自己的富二代,虽然名义上是去开拓新市场,但谁都清楚,这不过是少一个人争权的手段而已。
但这对晏之楸来说反而是好事,她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有恩爱的父母,最完满的家庭,还有……只是为什么呢?内心的躁动竟然越来越压抑不了了。
是了,一定是因为站得还不够高,要努力攀爬,一步步,一步步,直到踏上最高点,将风景都踩在脚下,到那时……那时候,她的内心才能获得真正的安宁。而娄纺,是她真正意义上的老师,毫无疑问。
“之楸,之楸……睡着了?”
“没有。”晏之楸喝了口可乐,打趣道:“明明喝的不是酒,怎么也像喝了酒一样,晕晕乎乎的。”
娄纺:“准是我光顾着发牢骚,太无聊,把你都催眠了。”
晏之楸还是笑,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这样放松过了,眼下时间不早,娄纺适时打起了哈欠,晏之楸抹了抹眼角晶莹的泪珠,起身,抻了个懒腰,让娄纺早点休息,自己也要回房了。
临分别娄纺突然想起个事,叫住晏之楸:“对了之楸,今天到场的有几位老师,听说是你高中的老师,好像是校庆快到了,想邀请你参加。”
晏之楸听说过这事,早在几个月前邀请函就在办公桌放着了,但晏之楸一直犹豫去不去,这次是建校一百年校庆,不一般,也不好推脱,但如果去肯定不是一两天能解决的,晏之楸一直头疼去一趟浪费的时间。眼下娄纺提起,她确实要好好想想怎么安排。
回到房间,娄纺也一时感概万千,与晏之楸对她的尊敬不同,她反而将晏之楸视为朋友,要说老师,娄纺自认为远远算不上,晏之楸已经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但有一点,娄纺认为晏之楸缺乏,或者说,娄纺很好奇,为什么她会想着要进入红河,又为何要与宴之骏竞争?晏之楸曾经告诉她,因为不满被不公平对待,所以想去尝试,当时的娄纺没有反驳,但她心里明白,并非如此,因为,晏之楸没有野心。
野心,或者说金钱的欲望,对权利的欲望,促使包括她在内的男男女女相互厮杀,你争我夺,对金钱没有欲望很好理解,因为天生家境优渥,但后者,娄纺不明白,既然没有对权利的欲望,又为何要参与权利的争斗?一个对权力没有想法的人在事业上是不会成功的,但晏之楸却成功了,那么很显然,在那背后,有比野心更浓厚、深沉的情感,娄纺想起房内椅子上的熟睡身影,会是她吗?
不顾一切也要去做,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回头,唉,老了,娄纺摇摇头,叹息:冥冥中,天注定,关灯睡去了。
校庆晏之楸还是去了,在晏之楸的再三否决下,行程被缩短到三天,校庆当天有一环节是她出场,为台下学生作一场简短发言,晏之楸讲完后,台下掌声雷动,看着台下一张张年轻稚嫩的脸庞,晏之楸再一次感慨时间的无情。
校友结束演讲后有专门区域落座,晏之楸在视野最好的第二排,后半程是学生汇演,晏之楸随意看着听着,不时点头赞赏,确实比她想象得精彩。
结束后有学校那边的宴会,推脱不了,晏之楸提前离场,想着先去准备一下,但一路跟着工作人员走到通道口,忽然停下脚步,三点钟方向,观众席,带棒球帽的女生,对,是你,你怎么一直偷瞄我?
晏之楸干脆停下来,又一次,那人状若无意扫过来,两人视线交汇,一瞬间,晏之楸明白了她是谁……她怎么忘了,她竟然忘了,她们是一个学校的!
晏之楸办公室内,陆以蘅百无聊赖对着电脑,旁边左一个肖潇,又一个程岑,似乎是因为上次误会了她感到歉疚,在伤没完全好前,程岑一直陪着陆以蘅。
这是晏之楸的安排,有许多事情晏之楸人不在,肖潇虽然能力强,但职权不够,无法处理,因此为了程序合法,必须要陆以蘅在一旁协同,不过陆以蘅仗着自己是伤员,左瞅瞅右看看,心思完全不在正事上面,甚至开始翻动晏之楸的东西,不过她也没有胆大包天到那种程度,只敢动桌子上面的东西,动完就立刻放回原处。
咦,里面夹了东西?陆以蘅打开,一张晏之楸的半身映入陆以蘅和肖潇眼帘,陆以蘅简单看了看,不用猜,是贺峤画的,这东西不应该给她看,陆以蘅叫程岑,随手给她,突然,一声惊呼传来,陆以蘅将视线移向声音来源——
程岑激动不已,这才是她想看到的,她明白了,她全部都明白了!独属于一人的画作,不仅是对绘画者而言,也是被画者的唯一,程岑近乎陶醉,她拿起画笔,对办公桌旁两人吩咐:“不要吵我。”话音刚落,笔刷都动了起来。
陆以蘅和肖潇噤声,互相对视,她们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奈:这群画画的,真是“神经”!
学校通往天台的路和晏之楸离开时别无二样,依旧上锁的大门,实际一推就开,晏之楸推开天台大门,风灌进来,扬起晏之楸的发丝,夕阳西下,在落日的余晖下,那人一如多年前,带着安心的笑容,向她伸出手:“要我拉你上来吗?”
晏之楸一如既然回怼,不忘伸出手:“再敢不提前说就约在这里见面,我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