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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

  •   万里无云,如洗过一般的天空犹如一块无暇的镜面,触手可及,清风习习,天台上,鲜红的旗帜迎风招展,俯瞰大地,将校园的一切尽纳入眼底。

      这是学校最高层,视野最好之处,当初第一次带她来的那人,眼下正站在她面前。

      “我听说‘未经允许不得去往天台’这条校规,好像还没废除?”晏之楸跨过一堆又一堆辨不清形状的废品,来到旗杆下,和那人肩并肩。这些废品多是废弃的课桌,教学楼没处放就都往天台扔,后来有些学生知道了,把天台看作垃圾场,垃圾也扔这里,因此学校三令五申,严禁学生去天台,门口还加了三道锁,只有保安一人有钥匙。

      “你忘了,王叔叔和我关系好,刚刚我才和他打招呼,他就把钥匙给我了。”那人成竹在胸,钥匙叮铃作响,分外清脆。

      “是那位经常在我们跑操的时候喝可乐的保安叔叔?他还在啊……”

      “是他,一直都是他,不过再过两年他也要退休了。”

      晏之楸称是,两人一时无言,忽然,面前这人走远,看上去在找什么,回来后一屁股坐下,曲腿,再将报纸铺好,示意晏之楸也坐,她知道晏之楸“讲究”。

      “你换了鞋。”对面这人挑了挑眉,说道。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不如说,话里话外还带着莫名的笑意。

      “‘天台杂物多,平跟鞋好走’,这句话我不记得谁跟我说的了,你记得吗,大、画、家?”晏之楸呲牙咧嘴,懒洋洋坐下,二郎腿敲得老高,好让对面这人能近距离欣赏自己刚换的新鞋。

      贺峤终于大笑出声,不知是因为听到了熟悉的称谓,还是故地重游,亦或两者皆有,连日的疲惫一扫而空。

      等贺峤笑够了,晏之楸突然开口:“南区东南教学楼,要被拆了。”

      贺峤眼眸微凝:“我……知道。”就在今早,找王叔借钥匙那会,她隐隐有所耳闻。

      南区东南教学楼,学校早期建成的教学楼之一,仅有五层,后面随着校区扩建,东南教学楼逐渐被废弃成放杂物的地方,这次趁着校庆,校方估计想借此将学校再修缮一番。

      晏之楸看破了贺峤的所想,点头:“我已经和学校那边沟通好了,东南教学楼的重建方案,将由红河全权负责。”

      “重建?”贺峤听出了晏之楸的话外之意,重建,意味着推倒重来。“按照规划,那里将会矗立一座崭新的科技馆,比如各科实验室等,还有……”晏之楸为贺峤一一补充。

      “与其说东南教学楼因年久失修被拆,不如说它能存在这么久是个奇迹,与它同一时间建成的教学楼,早已改旧换新,只有它经缝缝补补后始终没有大规划整改。”

      “但总会有这么一天的,过去的总会过去,没有什么永恒不变。”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这是说给贺峤听的,因为贺峤,正是“奇迹”的主人。

      晏之楸起身,看向朦胧中的东南教学楼:“珍惜最后的时间吧,是你,让这座教学楼多存活了这么多年。“

      “是我们。”贺峤固执地纠正晏之楸,“是我们一起创造的,我为你而作的画。”

      “我要为你画一幅画。”一如多年前。

      两道影子一站一坐,相向而视,天台的风似乎更猛烈了,旗帜热烈飘扬,仿佛在回应谁的呼唤……

      “你已经画了很多了。”晏之楸没走心地安抚贺峤,自打她们见面以来,她收到的画就没停过,她搞不懂贺峤再说这句多余的话有什么用意。

      “不不,那不一样,我说的是……不行不行,我现在不能告诉你。”贺峤神神秘秘,话说一半又不说了。

      要在平常晏之楸必定会好好逼问贺峤一番,但眼下她着实没有什么闲心,过段时间是学科竞赛决赛,离考试前有一个月的集训,晏之楸正为这事忙碌呢。

      说实在的,贺峤也为这事烦心,不过她们烦心的点完全不一样,晏之楸烦心的自然是考试,至于贺峤嘛……一想到有一个月都见不到晏之楸不能亲亲抱抱了她就难过得食不下咽,当然,若是晏之楸问起来,她自有一套说辞:“没事你是最厉害的……加油我相信你!”这套话术她运用得非常熟练。

      临行时间在周日,学校没什么人,贺峤能光明正大送晏之楸上车,下车前贺峤递给晏之楸一张纸条,叫她汽车开动了再打开,晏之楸笑她:“怎么还搞得神神秘秘的,学拍电影吗?”

      “这叫仪式感,说好了,要上车后才能打开。”

      好好好,仪式感,晏之楸答应了,一上车屁股没坐热就把纸条打开了,一字一顿念道:回来坐车厢右侧第二排靠窗的位置,我有惊喜给你。

      纸条上歪歪斜斜的笔迹确定是贺峤亲手写的,什么嘛,晏之楸左看右看,没发觉有什么是必须要上车后再看到的,但车开远了,又不能掉转头去问,晏之楸只得将纸条上的内容多看几遍,看看能发现什么玄机,最终,她的眼睛定格到“惊喜”二字上,陷入沉思:惊喜……会是什么惊喜呢……

      集训的日子枯燥无味,只有每晚睡前的两个小时能自由活动,除偶尔和同学外出散心外,晏之楸大多早睡,只有每周五,老师再三确认她的名字,她才会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钻出来。那是独属与贺峤的两个小时,说来奇怪,明明每次通话说的都是日常琐碎的小事,但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每次都要老师催,她才依依不舍挂断电话。

      一个月的时间流水般逝去,转眼就到了回校的时间,回校正好在周五,算算日子,她们已经两个星期没通电话了,返程是同一辆车,晏之楸依纸条上所言,坐到靠窗第二排,但直到汽车开动,都没有任何异常。

      由于为准备返校,今天起了大早,车内太过舒适,晏之楸不自觉闭上眼睛,再度睁开眼睛,是被一阵嘈杂的叫喊声吵醒的。

      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喊到学校了,晏之楸有些恼怒,皱眉看向喧闹众人,但众人丝毫不在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一处,顺着视线,晏之楸也抬头看去——

      那是一道偌大的身躯,轻盈、梦幻、又脆弱,她在湖边休憩,继而起舞,最后再归于平静,阳光下,那道身影在笑?招手?凝望?诸多情绪涌上心头,晏之楸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车辆缓缓驶入校园,那抹亮色在晏之楸眸中逐渐清晰,微风拂过,画面中的湖面似乎也变得波光粼粼,湖中心是“她”消失之处,“她”的半截身体已与湖水融为一体,手心开出玫瑰,鲜亮的玫瑰红得刺眼,晏之楸看见了自己的脸。

      “你们看那是什么……我记得之前没有的……谁干的……好漂亮……”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不绝于耳,人声喧闹中,晏之楸手机适时响起,是贺峤发来的——

      画,喜欢吗?“她”没有名字,来见我之前,为“她”取个名字吧。

      回去路上,晏之楸健步如飞,由于今天周五,她们这些集训的只需要去老师那里报道一圈就可以回去,其他学生还在上最后一节课,晏之楸趁时间还早,回家放行李,但她一到家,一条熟悉腔调的信息发了过来:天台杂物多,平跟鞋好走。

      神机妙算?晏之楸失笑,没停顿,马不停顿回到学校,当然,她听话地换了一双好走的鞋。

      贺峤早已恭候多时,晏之楸走到她面前,贺峤突然往后退了两步,露出了她背后的风景,此时,晏之楸才明白贺峤将地点定在天台的原因——“她”的全貌,在天台上一览无余。

      晏之楸迷醉地睁大眼睛,试图将眼前美景尽可能多的映在脑海中,她不知道,贺峤也想将眼前因画激动不已的她刻在记忆里。晏之楸转身,正好与贺峤对视,电光石火之间,晏之楸惊呼出声:“我知道‘她’应该叫什么了。”

      贺峤默然微笑,“就叫……‘镜中人’。”

      “镜中人”,既是湖中的“她”,也是画中的“她”,同样,还是晏之楸看到的“她”,“她”不是自己,但晏之楸确实看见了自己。

      显然,贺峤对这个名字也很满意,晏之楸终于回过神来,问她:“你的腿怎么搞的,怎么一瘸一拐的?”

      贺峤揉揉鼻子:“画完画的那天晚上太兴奋,从脚手架上摔下去了。”

      晏之楸问伤得怎么样,贺峤一脸心大,放心,死不了。

      紧接着,贺峤说起了画这幅画的更多细节。一个月前,贺峤还在想为晏之楸画什么而苦恼,偶然被老师打发去布置考场,就来到了南区的东南教学楼,东南教学楼虽说早已变成了杂物间,但并不是每个房间都有物品,每逢大考排座位,其他教学楼都需要借出教室用作考场,东南教学楼自然不例外。

      教学楼年久失修,水龙头不好使,只能去楼下一层接水,适逢东南教学楼隔壁的教学楼翻修,每次接水经过都会扬起厚厚一层灰,晏之楸只能插近道,从两座教学楼中间的小径穿过,由于施工,小径被缩短成一条不到六十厘米宽的小道,好在本来来的人就少,没造成什么不便。

      “所以你就看中那块‘风水宝地’了?难怪我听同学说这幅壁画像是突然冒出来的,简直是魔法!”晏之楸啧啧称奇,施工布置的防护墙正好将那面挡住了,因为是施工,也没人往那处去,一个月后施工完成,“镜中人”才大变活人,被贺峤用“魔法”变了出来。

      “这确实是魔法,是我……给你变的魔法。”说着,贺峤忽然牵着晏之楸的手,摩挲,语气变得缓慢,“你还没说,你喜不喜欢。”

      因为怕贺峤腿疼,她们都坐在地上,不过晏之楸屁股底下垫了厚厚的报纸,晏之楸坐直身体,用中指弹了贺峤脑门一下,贺峤吃痛,晏之楸故意气恼:“当然……喜欢啦!你这么不信任我,罚你十个弹脑门。”

      贺峤傻笑,反而无赖般凑上去,伸出脑袋任凭晏之楸处置,晏之楸好笑:“哈哈,总算落到我手里了,看招——”

      一番嬉闹过后,晏之楸和贺峤肩并肩依偎在一起,晏之楸再次望着那幅“镜中人”,不管看多少次,“她”都是那么让人震撼,“这就是每次我在电话里问你,你都要岔开话题的原因吧,惊喜……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惊喜!”

      贺峤原本靠在晏之楸肩膀上,这会儿坐直了:“不对。”

      晏之楸:“?”

      “惊喜是‘她’,但我想要隐藏的不是它……唔……”有什么湿润的东西碰撞在一起,若即若离、暧昧不明,却引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是满腔的思念,也是一个温暖的拥抱,更是……

      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吻中不言自明了……

      在多年后,晏之楸才知晓,因为“镜中人”,东南教学楼得以作为校园一景而免受被拆的命运,但时间是无情的,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没有什么不可改变,“镜中人”也不例外,好事者在“她”身上涂鸦,好心人试图修补,反而更添滑稽,在多种摧残之下,“她”早已没有晏之楸第一次见到那般美丽,“她”疲惫不堪,行将就木,仅存一具失了灵魂的躯壳,徒然自怜。

      “其实你会回来,我很惊讶。”

      “为什么?”

      “因为在我眼里,你不是这种汲汲营营的人。”

      “即使我放弃了画画追名逐利?”

      “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轻易改变的,你应酬时的不情愿,我想没人看不出来。”

      “我以为我隐藏得挺好的。”

      “你装得很好,我差点被你骗了,但能伪装一时不算什么,我听过一个说法,一个坏人为了装成好人,做了二十年的好人好事。”

      “然后呢?”

      “呵,她真的成了一个好人。”

      “你认为我是坏人?”

      “不,你是好人,坏人可以通过做好事变成好人,反过来却不行,因为好人做不了坏事,我的意思是,我是坏人。”

      贺峤注视着晏之楸,她说话没有丝毫停顿,仿佛这句话已经在她心里演习过上万遍,贺峤试图找出晏之楸的弱点,但没有,晏之楸坚定不移,不避不躲与贺峤对视,贺峤长吐一口气,背靠天台,笑:“我本来是想和你叙叙旧的。”

      晏之楸聪明地捕捉住了贺峤的潜台词:“打感情牌吗,你觉得我会吃这一套?”

      贺峤摇头:“不是感情牌,是‘我’这张牌。”

      晏之楸眸色晦暗不明,她清楚,她们都清楚,情感和天赋一样,是消耗品,如果她们仍旧是多年重逢的第一天,那么终有一天晏之楸会把对贺峤的感情消耗殆尽,她们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晏之楸是这样计划的,但为什么……什么时候,她与贺峤的关系拉近了呢,不知不觉间,她们什么时候又变成能嬉戏打闹的“朋友”了,下一步……下一步会是什么?晏之楸不愿去想。

      她只能不断告诫自己总有一天会彻底切断与贺峤的所有联系,像是一粒沙石,从身体内连同血肉一起被剜去,但贺峤同时也会告诉她: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现在……她只能逃。

      贺峤抓住晏之楸双臂,不让她离开,晏之楸躲避贺峤的视线,厉声道:“旧也叙完了,贺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贺峤苦笑:“之楸,你发现没有,每次你慌乱,都不会喊我的名字。”

      不待晏之楸反应,贺峤将心里话一股脑全说出来:“曾经我对你说过,在画画与你之间,我没有选你,最后两者我都没有得到,因此这次我选择放弃画画,只为你而作画,你不相信,认为时过境迁,你不愿意相信我,但我会向你证明我的决心。”

      “证明,呵,怎么证明?”晏之楸盯着贺峤,眼圈不自觉泛红。

      “我向公司提交了申请,下个月离职。”

      “离职?这与我无关。”

      “我向肖秘书发了简历,她说会考虑。”

      “没有我的允许你别想被录用!没门!”

      贺峤并不生气:“之楸,你想要什么,钱、权,还是无上的地位?既然我改变不了你的想法,那我可以尝试改变自己。我知道,虽然你目前风头正盛,但周围人都虎视眈眈,如果你需要,我可以。”

      晏之楸挣脱开贺峤,一言不发,贺峤这会儿变成了一副笑脸假面:“之楸,按你喜欢的,从利益出发,选我未尝不是一个好主意,之前我们合作配合很默契,你需要人手,我可以充当,我相信你是个好领导,不会亏待我——”

      “那你的画呢?!”

      “如果你想要的话,我随时可以为你一人作画。”

      不,不是这样的,一定有哪里弄错了,这回换晏之楸不敢置信盯着贺峤,但贺峤异常笃定,晏之楸只能狼狈离开,贺峤没有追上去,只是在后面喊她:“我只是……想离你更近一点。”

      晏之楸眼睛不由得流出眼泪,近,太近了……她几乎要窒息了。

      自由自在的风,是不该为山间的一株狗尾巴草停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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