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高嫁了》周彼尧

2、狸猫

　　第二章狸猫

　　承元殿内。

　　“太子殿下，您看没看见倒是给奴婢一句准话，皇后娘娘还在凤祥宫等着呢。”

　　崔嬷嬷等了半晌不见谢璟回话，心中早已没了耐心，她冷下脸趾高气扬，眼中有着不加掩饰的鄙夷。

　　谢璟听到她提及皇后与凤祥宫，浑身一禀，小脸儿更是苍白，他听惯了宫内的闲言碎语，姐姐弗昭虽竭力保护他不受影响，可宫里人多口杂，他到底不是不谙世事的孩童，知道皇后傅芊羽便是这天下最想置他于死地之人。

　　说句谈皇后色变也不过如此，更遑论去凤祥宫？

　　“太子殿下，您听见奴婢的话了吗？”尖锐的话语突兀响起，吓的谢璟止不住的哆嗦了起来，躲在徐嬷嬷的身后不敢冒头。

　　徐嬷嬷暗道不好，她赔笑道：“还望嬷嬷知晓，咱们太子今日只在御花园中穿行而过，并未驻足，便也没仔细看过脚下路边，莫不是凤钗掉落在草丛□□里？”

　　崔嬷嬷瞥了徐嬷嬷一眼，轻蔑道：“你倒是机警，只是我也不是傻子，九凤钗何其珍贵，乃是娘娘的心头好，御花园上上下下，便是只蚂蚁也被拿捏问过了，何愁还有草丛□□里等着？今日御花园中的来往宫人全都问过了，要说还没问的，便是太子殿下及其宫人了。”

　　徐嬷嬷被她嘲讽，有些许面红耳赤，可她是孝悯皇后留下的忠仆，对谢璟是及其忠心的，闻言也只是讪笑道：“嬷嬷说的是，是奴婢蠢笨了。”

　　崔嬷嬷不理她的奉承话，看了看窗棂外的天色，眼看耽搁的时日不短了，她也彻底没了耐心。

　　见谢璟还是躲在徐嬷嬷身后讷讷不言，她眸光闪烁，行礼道：“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奴婢不敢逾越犯上，可九凤钗乃是娘娘与皇上的定情信物，意义非常，为洗清太子嫌疑，还请太子移驾凤祥宫，至于承元殿中的宫人，便由老奴一一询问。”

　　“不...不，我不去，”谢璟一听这话，更是胆寒，躲在徐嬷嬷身后口中囫囵喊道。

　　崔嬷嬷不着痕迹的睨了左右宫人，嘴边还笑着道：“奴婢这也是为太子殿下好，便请太子走上一遭吧。”

　　说罢便有左右宫人上前，硬生生扯了谢璟往凤祥宫而去，徐嬷嬷在一旁只得小心安抚谢璟，心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待谢弗昭到了承元殿，已不见谢璟身影，唯有崔嬷嬷坐在殿外的廊下，静静看着进进出出的宫人。

　　谢弗昭按下不安，带着芷荷、木锦翩然上前。

　　待看见谢弗昭近到身前，崔嬷嬷才堪堪起身，含笑道：“也不知是谁做了耳报神，竟然惊的公主前来。”

　　说罢墩身行礼，“公主万福金安。”

　　姿态有余，恭敬不足。

　　谢弗昭一路上已经知道了何事，压下心中的不安，被她一刺也只作不知，含了几分谦逊之态，温婉道：“嬷嬷免礼，本宫听闻皇后丢失了凤钗，知道这钗乃是皇后心头好，便也来凑个热闹。”

　　说完杏眼往过往宫人一扫，故作懵懂不知，“嬷嬷可是有无发现？”

　　承元殿说是太子寝殿，实则不过是承文帝随意指出的安置谢璟的地儿，前后加起来不过大殿一座并游廊、抱厦，此刻崔嬷嬷命宫人上下搜查，里里外外全都翻找一遍，弄的承元殿一团糟，谢璟寝殿的锦被、衣衫等都随意摆在地上，实在难看。

　　崔嬷嬷笑容僵在了唇角，她也知作为皇后宫中之人人，如此翻阅太子宫殿实为不妥，拢了拢手腕处的千丝银镯，福一福身不以为然道：“承元殿上下并未发现，奴婢便回凤祥宫复命去了，只是不知道太子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谢弗昭理了理鬓边的珠串流苏，嘴角噙着一摸笑意，她原本便容色无双，此时更添了一丝和缓，让人见之便不由生起亲近之感，温言道：“本宫也闲来无事，便与嬷嬷一道去吧，太子年幼，皇后身怀皇嗣，大意不得，若是不小心冲撞了，便是麻烦，本宫便也往凤祥宫走上一遭。”

　　崔嬷嬷知道宣和公主如眼珠子一般护着太子谢璟，怎会放任谢璟独自在凤祥宫，欠身道：“公主请。”

　　谢弗昭眼波流转，欣然往前。

　　凤祥宫中，谢弗昭在宫女的指引下，缓步走入内殿。

　　傅芊羽盈盈坐在暖阁的榻上，姿态慵懒，高耸的腹部被一块赤金百蝠千粉肚兜裹住，甚是惹眼，她虽有孕九月，却并不显胖，只是多了一丝丰腴，远山柳黛眉，狭长桃花眼，眉目如画，更衬妩媚天成，头上戴着赤金累丝掐成的点翠牡丹花钿，日光之下光彩生辉，两侧各横插一只红宝石流苏，耳边缀着碧玺珍珠，微微晃动，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婉转好听。

　　芙蓉白玉叶焚香炉内升起冉冉清香，她抱着一个花鸟珐琅鎏金手炉,脚边是一个团花镀金漆匣子，此刻正烧着银丝炭，烘的殿内温暖如春，傅芊羽瞧见谢弗昭进来，只是眼波轻瞥，随后便看向殿内立着的谢璟。

　　谢弗昭微不可着的看了谢璟一眼，见他除了有些局促之外，其余并无不妥，微微放下心来，不想侧头，却看到一旁的金丝万鸟楠木圈椅上坐着一玄色身影，她整个人颤了颤，心猛然一紧。

　　他虽微嗪着头，逆着光线谢弗昭还是一眼就认出人来。

　　谢弗昭内心慌乱，却在这时敏锐的感受到上首传来的冰冷视线，她嘴角微抿端正身子，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维持住冷静，恭敬的墩身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傅芊羽定定地看着谢弗昭，并未叫起，她冷眼打量着谢弗昭，眼中是微不可察的嫉妒，人人都道皇后娘娘姿色无双，才情过人，民间有赞：玉容天成冰肌骨，娉婷袅娜世无双，才能在上巳节上让皇帝一见钟情，登上后位，帝后两人恩爱有佳。

　　可只要见过宣和公主谢弗昭后，再听那赞美傅芊羽话语的时候都要犹豫一二了，谢弗昭容貌极盛，眼眸似汪春水，微微晃荡便让人沉溺其中，眼眉微梢，流转间好似一把钩子牢牢俘获人心，若说傅芊羽的妩媚是无数金银与权力侵染出来的，那谢弗昭的妩媚便是娇憨自然而不自知的，最是动人。

　　谢弗昭屈膝着膝盖，竭力维持住身形，不消片刻，便身子轻颤，额头上有了一层薄薄的湿意。

　　傅芊羽继续看着她，一旁的谢璟嘴巴张张合合，望着姐姐却不敢说出一句话。

　　“刺啦”一声，突兀的声音响起，那是白瓷跌落在玉砖上发出的刺耳声音，顿时吸引了几人的目光，陆琛坦然起身，面目温顺，“微臣失仪，还请皇后娘娘赎罪。”

　　立时有宫女上前，拾起掉在地上的玉色茶盏，退出殿内。

　　傅芊羽淡淡道了声，“无妨，”后便有些疑惑的看了看陆琛，可惜那张脸似寒潭碧波深不见底，实在是瞧不出什么，她这才移开目光，看向殿内，好似这才看见谢弗昭还蹲着身子，她眉眼一嗔，淡定地理了理胸前衣襟上挂着的碧玉坠子，“白茶，还不快扶公主起身，”又对着谢弗昭缓缓道：“你这孩子就是实在，本宫若是未叫起，你便一直蹲着不成？咱们一家人，不必这样较真儿。”

　　位卑者行礼，位高者迟迟不叫起，这原本就是宫中磋磨人的手段，谢弗昭虽不受宠爱，可她是皇帝的亲女，能让她主动行礼的，这大齐论不出几个，能用这样的方式磋磨她的，除了傅芊羽，再无其他人。

　　忍受着酸痛的膝盖，谢弗昭在宫女的搀扶下姿态略显僵硬的起身，语气恭和，“多谢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仁慈，可弗昭却不能不守礼，弗昭今日过来，是听闻娘娘的九凤钗丢失，特意过来看看，不知这凤钗可有下落了？”

　　傅芊羽一只手抚在高耸的腹部，一只手摆了摆，便有宫女机灵的送上一块鲜果递在她的唇边，淡定吞下了果子，傅芊羽才瞟了一眼立在殿中间的谢璟，不疾不徐道：“本宫这不是在问嘛，这太子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本宫问了几次，可他就是不开口，正好你来了，便替本宫问问他，可有在御花园看见本宫的九凤钗？”

　　谢弗昭知道，谢璟从小胆子便小，今日这事儿怕是已经吓到他了，她缓步上前，拉住谢璟的手，用自己的绣帕擦了擦他额头上沁出的汗意，柔声道：“璟儿乖，告诉姐姐，今日可有瞧见娘娘的凤钗，瞧见便说瞧见，没瞧见便说没瞧见，不用害怕。”

　　谢璟害怕的瞟了一眼上首的傅芊羽，身子本能一缩，有些难以抑制的畏惧，在姐姐安抚下，才小声道：“并...并未看见。”

　　谢弗昭点点头，她拉着谢璟的手微微发着抖，谢璟疑惑的看了她一眼，谢弗昭微扬着头，淡然开口，“娘娘，璟儿说他并未看见凤钗，时候有些不早了，承元殿还有许多东西要规整，弗昭便与璟儿退下了。”

　　傅芊羽微微一怔，有些为难的看着谢弗昭，旋即道：“公主所言极是，只是那凤钗是你父皇亲手所制，且你父皇已然崩逝，本宫也只有那凤钗聊表哀思，宫中上上下下都查过了，都没看见九凤钗，只...只有太子这儿，莫不是太子年岁小记不清也是有的，不如再问问？”

　　最后一句虽是商量的语气，可也咬定了谢璟与凤钗有关系。

　　谢弗昭心思流转，随即明白过来，太子若是陷入凤钗之事，无论凤钗最后查出来是否与太子有关，到最后都会让太子名声受损，名声有碍的储君，如何登上皇帝宝座，这一切不过是傅芊羽的圈套罢了，心中一沉，眸中微冷，看来傅芊羽今日是铁了心要把凤钗之事扣在谢璟身上，垂下眼眸，心中不停思量如何解围。

　　陆琛在一旁坐着喝茶作壁上观，好似对殿内的事情莫不关心，他放下茶盏，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殿内的公主，她身姿窈窕，微扬着头颅，雪白的肌肤在日光下闪着莹莹的光泽，好似上好的绸缎般，想起昨夜的触感，他喉头不自然的动了动，又捧起了茶盏，任由水雾升起的氤氲遮住了眼眸。

　　谢弗昭弯下身子，看着谢璟的眼睛，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婉，“告诉姐姐，你今日有看见皇后娘娘的凤钗吗？”

　　声音虽柔，却稳稳的传入几人耳朵里，陆琛眼眸滑过一丝笑意，抚袖抬手饮茶。

　　谢璟在姐姐的注视下，缓缓摇了摇头，“皇姐，我今日赶着去崇文殿读书，并未注意脚下，确实没有看见什么凤钗。”

　　清脆的童音坚定的回荡在内殿，九岁的谢璟虽有些胆小，可在姐姐的鼓励下，再一次摇头否认。

　　谢弗昭点了点头，拉着谢璟跪在地上，“娘娘，弗昭知道那凤钗是父皇与您的信物，可太子已经说了，他并未瞧见凤钗，承元殿事情颇多，弗昭便与太子退下了。”

　　说完，便拉起谢璟，无视宫人惊异的目光，缓步退下。

　　“公主且慢——”

　　谢弗昭身子一顿，转身道：“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傅芊羽缓缓坐直了身子，前倾着身子，一双眸子如猫眼一般，用着极其挑剔的眼神，冷冷说道：“公主，本宫还未同意放太子离去。”

　　谢弗昭腰肢挺直，握着谢璟的手，凝眸道：“娘娘，太子已经说了没有见过凤钗！”

　　声音又缓又沉，陆琛却听出了不同味道。

　　傅芊羽冷冷看着她，脸上已经有几分不豫之情，“本宫知道公主因孝悯皇后的缘故，一向不喜本宫，可本宫也是你父皇的妻子，贵为皇后，最起码的尊重还是要有的吧？今日本宫未开口让你们离去，你们便走不出这凤祥宫！”

　　来了，这一日终于还是来了，傅芊羽终究是不再装模作样，这一刻，谢弗昭内心平静，反而还松了一口气，或许是等了太久，害怕了太久，所在在撕破脸的这一刻，她反而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她也不愿意对着她虚与委蛇，明明不喜欢她，却不得不戴上温婉的面容，陪她逢场作戏。

　　谢弗昭低头看了谢璟一眼，心下有些怅然，努力了这么久，或许她们终究在劫难逃，些许无奈，些许遗憾。

　　压下心头的沉闷，谢弗昭抬起头来，直视傅芊羽，凛然道：“既然娘娘咬定了凤钗丢失与太子有关，便拿出证据来，太子虽年幼，却也是大齐的储君，空口白牙便泼太子一身污水，也太容易了些。”

　　傅芊羽不防一向温婉娴静的谢弗昭还能如此伶牙俐齿，她一时间有些惊奇，啧啧道：“宫内人人都说宣和公主性情恬静淡薄，温和可亲，看来大家都看走了眼才是。”

　　空气中的气氛凝固成冰，宫女太监低垂着头颅，不敢发出一丝响动。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是还不知道反击，便真成了一傻子，”谢弗昭轻轻敛目，嘲讽开口，长长的睫毛在眼眸下投下一排淡淡的阴翳。

　　傅芊羽一掌拍在紫檀木案上，喝道：“巧言令色，传本宫懿旨，宣和公主言语失仪，禁足令仪宫，无召不得出。”

　　谢弗昭立在殿内，浑身冰冷，握着谢璟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她不由得望向那道玄色身影，只见那人隐在光影下，泰然坐在一旁，好似对殿内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谢弗昭扯动嘴角，无声的笑了笑，秋水碧波般的眼眸流露出一丝黯然，她沉了沉心思，恭顺跪拜在玉石地砖上，谦逊叩首，“弗昭领旨，只是太子年幼，的确与娘娘丢失凤钗一事无关，还请娘娘明察秋毫。”

　　傅芊羽似乎满意她的顺从，随意撩拨着鬓边的珠翠，淡淡道：“还不伺候公主回宫？”

　　原本如影子一般的宫人闻言仿佛突然活过来了一般，左右扶着谢弗昭，“公主请。”

　　谢弗昭看了一眼谢璟，便如傀儡一般，随着宫女缓步退出殿内，自始至终，在没有看向那道玄色身影的方向。

　　凤祥宫曾经名为琉璃宫，当初承文帝为了迎傅芊羽进宫，大肆修葺此宫，金砖玉石堆砌而成，等傅芊羽住进此宫后，便更名为凤祥宫，虽更了名，但是却保留了此宫最为独特琉璃瓦片，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瞄...瞄，”这时，殿外传来狸猫的叫声，谢弗昭知道，这是傅芊羽的爱宠碧珠儿，碧珠儿是一只白色狸猫，长的圆鼓鼓的，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傲气十足，处了傅芊羽之外，旁的人是碰也不敢碰。

　　一身穿碧色宫裙的宫女跟在狸猫的身后，神情略显慌乱，待看见谢弗昭立在门口，更是有些手足无措，匆匆行礼过后便紧跟着碧珠儿进了内殿。

　　扶着谢弗昭的宫女见谢弗昭立在门口久久不动，迟疑开口，“公主，咱们起身吧。”

　　碧珠儿的口中含着一东西，刚刚谢弗昭惊鸿一瞥，虽未瞧清，可琉璃瓦下那刺眼的金色光芒却十分惹眼，她咬了咬牙，拂开宫女的手臂，转身往内殿走去，引得宫女惊呼，跟在她身后。

　　谢弗昭绕过十八紫花檀纹锦屏，还未显出身影，便听见内里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

　　“既然皇后娘娘的九凤钗已经寻到，那微臣便与太子殿下退下了。”

　　说完便是靴子滑过玉砖上传来的摩擦声，谢弗昭来不及闪躲，便迎面对上那双冷然的眼眸，他与谢璟一前一后走了过来，谢弗昭垂着眼眸，嗓子里好似堵了一团棉絮，梗咽着让她说不出话来。

　　“皇姐，”谢璟的声音响起，谢弗昭松了口气，她低眉敛目，朝着他的方向点了点头，便牵着谢璟一步一步走出凤祥宫，好似昨夜之事如梦幻一般。

　　长街上，迎着寒风，谢弗昭搭着眉眼暗暗叹息，捷径果然走不得啊。

　　红墙绿庑的拐角处，陆琛平静的从九云身上取下一根白色的毛絮，任由她随风飘散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