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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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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桃花新绽,去衙门做吏的事已定下,他与她却吵了起来:“又给我做新衣干什么?”因见她又要哭起来,他搬到衙中吏房居住时只道:“你别多心。”
“我……何尝多心了。”她含泪在他旧衣腰间系一角桃枝新荷包,她准备新衣裳,只恐他在县衙中见景生情,心中会委屈,也是想让他与程家来往时更体面。但他以往从不说这话,此时却长叹着:“程伯父去职。与我父亲同一个案子。他们又是同榜同年。他要复职就得为我父亲申冤。他时常来找我。不过是为案子。”
“程二娘子……”
“襄阳府学里向她求亲的学子也并不是没有。我这样没功名没前程的白身秀才又算什么?”
她琢磨不透霍云打算,但他在衙门里得心应手,终于有了立足之地,她便也放心。她一个小小饭铺的老板娘,一心要为丈夫、公婆报仇。仇家还是马知府的妻室陈夫人。与她的公婆陈氏一家是同族。她拖着此事,就是想再见霍云一面。死也甘心。
洪娘子背着霍云,早就计划要准备卖掉自己的大饭铺子。
“我想搬家。”她还是和他提了。
他怔住看她,她闪避着眼神,她心知,小云要在襄阳府衙门做吏,是为了她。想让她有个依靠。但她却只当不知道他的心意。更不要说,她知道霍云迟早想去京城。而她要报仇就要进京城。
“我到哪里都能开铺子的。小云,你要是想读书考学,我可以养你的。”
他失笑,掐她的脸:“我以前说过的混话,你怎么就老记得?”
当年霍小衙内嫌县学里的饭不好吃,打算以后搬去她开的铺子里吃她做的饭,靠她养。考中做官后,就让洪老板包衙门的饭,赚大钱。洪老板当时拍胸口答应。
想起两小无猜时的天真,她亦是笑个不停。
然她已经决定要卖铺子,便谁也劝不了。
每年秋收纳粮,是吏员最忙碌的时节,霍云在衙内十天才回来一次,一个没看住,她就卖了铺子,买了条三舱大画船并两条小灶船。
洪记船菜,渐渐在襄阳府的长江运道上声名鹊起。
而霍云亦不遑多让。入衙为吏不过是权宜之计。
第二年的府试,各县秀才们皆来应试,出榜后的鹿鸣宴上,霍云簪花坐席,受贺为霍举人。她欣喜又诧异,他坦然道:“做吏是借名。不做吏怎么找路子把籍贯落到这边?怎么科举。”他说得头头是道。
她颇觉得没有用武之地。倒是来凤楼马东主竟然到她船上订了席面,为霍云庆贺。
她船上的伙计,早早打听了消息:“马知府任期满了,来的是一位李知府。”
马东主的靠山要离开,便想与新中的霍举人握手言和。
一如她每年依旧去给马府大娘子磕头,霍云也丝毫未露他和马知府的大仇。
马东主请了几位举人陪席,霍云在船上应酬到深夜,看几叶小船送走了客人们,四面灯掌上来了。他便到后舱寻找本地名厨洪娘子,施礼道:“大师傅辛苦了——”
她忍笑还礼,他埋怨:“怎么又避开我。我来了这一天了,你也不来见我。”
她不出声,波光浅银荡漾,映照舱板,她低头把洗干净的金银器收进箱,明天要还给专门出租银器的铺子。
他挽着袖子,帮她整理着金银器:“咱们小时候你没少叫我帮你洗碗。”
她卟哧笑了,眉目清丽,笑意盈盈,他觑着,推了推她道:“今天马东主还说,你这船上有宁安县主的干股儿?”
她含笑抿着唇儿,有一丝得意。
霍云凝视着她:‘我听说,你拜了宁安县主为干娘。她的夫君于大人是巡盐大使。”这可是肥差,本朝巡盐非宗亲不能做,于大人的巡盐官靠的是妻子宁安县主。
她小声说着:“嗯。我打听了,县主爱吃船菜。”
“你嫌我没有用,所以找了一个大靠山。”
“没有,小云,我没有这个意思——”她连忙解释 ,却惹得他仰面大笑,她便知道这人拿她打趣。霍云给了她一张礼单,还有三箱子礼物。她哼了一声,如今李知府是新上任,延请小云在幕中为友。自然就风水轮流转。连马东主也要来送礼给小云。
更何况,她如今也有县主做干娘。马东主绝不会再指望她进府为妾了。
她心里想,但小云是为了马知府而来,马知府却调任了京官。
“我听说,马知府的夫人姓陈。”霍云只说了一句,她没出声。
因她拉着他,一起坐在舱窗前赏景玩月,他心中温柔便不再问。
她原来的夫家就是陈氏一族,住在青田县陈家村。他是曾经去过陈家村的。
她看着船外的江月如银,陈家族亲抢她家公婆田地,引着她丈夫出村走丢,把她赶出陈村。她知道主谋是马知府夫人的二堂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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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绕城,帆影青碧
洪记船菜每日往宁安县主府中送菜,但逢年过节,洪娘子依旧去来凤楼马东主府上,向大娘子磕头。
人人都说,洪娘子不忘旧恩。
她与霍举人之间的事,便没有几人再说。也不敢说,因霍举人精于衙门吏事,他在李知府跟前成了最受倚重的刑名师爷。
巡盐期满,县主夫妻要回京城。
洪妇子在自己船中收拾行李,却听得程二娘子来访,她吃了一惊连忙请了她进后舱里坐。
舱中雅致,书画不俗,程二娘子吃茶道:“我想,有霍云在知府面前说得上话,你便是把来凤楼包下来,马东主也会让给你的。”
洪娇儿看着她,摇头:“不是长久之计。”
程二娘子诧异打量她半晌:“长久?他岂能一生只为幕友,必要进京城考进士的,难道你还能跟着他?但我,不论他中与不中,我可以陪着他清贫度日,你呢?”
“……我摆小吃摊儿。霍云他说男人也要谋生计。不能光读书。”她迟疑着,“我喜欢吃肥肉。不能没肉吃。我到京城可以摆摊儿的。”
她在襄阳城的生意,就是她摆着小食摊儿,一步步做起来,盘了铺子买了船。
如今,她已经是长江水路上船菜名厨洪娘子。
程娘子看了她半晌:“罢了。”说完,拂袖而去。
没几日,她便听到后街喜信 ,程二娘子与一位本地才子订亲了,
旧时繁华落尽,县主去了京城,而她这一年冬天去来凤楼马东主家,向正房大娘子磕头时。大娘子屏退仆人,握着她的手,含泪:“也只有你还来看我。”
马东主新联了一门姻,买了新宅,要休了妻室另娶。
这边的下仆们都去了新宅。只有洪娘子依旧来旧宅,向大娘子问安。
大娘子膝下无儿女,得了休书早就收拾好行李,开春便要坐船回娘家。临别时她把一只盒子给了洪娘子,笑着:“他不仁,我不义。我知道你明明厌恶他,却每年进府是为了什么。他们马家、陈家两族这几十年干出那些没天良的事,当我看得过眼吗?”
洪娘子愕然后,深深施礼,含笑接过了一盒子的证物书信:“多谢大娘子。”
“就算有这些证物,也不足够,更不可能翻案的。马知府如今进京城已经是侍郎,背后亦有靠山。”大娘子看了她一眼,“我听说你和霍举人情投意和,他为了守着你怕你被欺负连进士也不愿意考。既如此,过去的事就放下,和他一起过下半辈子。便是你是再嫁妇人,又何必在意别人的眼光?”
她站在码头,望着大娘子的船帆远去,遥遥挥手。
不过半年,洪娘子也终于变卖了襄阳府的所有产业,这一回她没有告诉霍云。她把霍云丢下,坐船进京投靠干娘宁安县主。
霍云哭笑不得,在码头跺脚直叹:“也是我忘记了,你一向是说到就要做到的。”
她以前的愿望是开一间大饭铺子。最好要开在京城。
她在船窗里,凝视着霍云,只有小云永远最知道她。
为了报仇,为了投靠干娘?
是这样没错,但她要把大饭铺子开到京城,她想知道以自己传自父亲乡厨的厨艺,是不是能在京城名厨间,有一立足之地。
她却又心绪万端,双手与霍云交握,看着眼前逝水江涛,她平生只有一件事没有说到做到,就是与霍云当年的约定——心照不宣却最最重要的约定。
“我如今是七尺男儿。再叫你吃苦是我无能。”他看了她一眼,无奈,“你就不能再等等。”
她抿唇,隔船送了一匣子新书给霍云,才道:
“我知道你以后还要考进士。你考到哪里,我就去哪里开铺子。”
“是你想在哪里开铺子,我就得跟着去吧?”他没好气。
她一本正经:“没有。绝没有。”
霍云想掐她脸肉儿,她笑得泪水都要滴落,在窗边,望着他在江涛间渐远的身影,她心想,她舍不得小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