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伏天》葵鹤

4、肆伏天

　　到了夜间，雨骤然大了许多，风的力道也是极猛的，打在窗上不住地发出“砰砰”的怪响。约莫十一点的时候，屋里头停了电，江瑞琴胆战心惊地起了床，在屋里捣腾了老半日，方才捣腾出几根燃得只余下一半的蜡烛，小心翼翼地点了放在床边上。

　　忽地“咔嚓”一声响，秦宣衡进了门。江瑞琴猛地揪紧了的心缓了下来，重重地松了一口气。这样的天儿，有个男人在屋里头，终归是要比一个女人独自呆着来得叫人安心。

　　江瑞琴起身到衣架边上取下了一件睡袍，转身瞧着秦宣衡从暗处走至明处，待看清了他的脸，她骤然惊叫了一声，扔下睡袍冲上去道：“怎的把脸弄成这般模样了？”

　　秦宣衡避着她，别过脸不让江瑞琴碰着他脸上的伤，做出了个噤声的姿势道：“嘘！甭这般咋咋呼呼的，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你再这般地嚷嚷下去，又该闹得满屋子的人都知道了。”

　　江瑞琴往后挪了几寸，盯着了他看了许久，满面愁容。“你且先等等，我去帮你取药箱来。”她叹了一声，怨怪道：“瞧你这模样，今儿晚上若不赶着紧处理下，明早不定会成什么模样呢。”

　　秦宣衡点了点头，待她越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忽地拉住了她，低声叮嘱道：“缓着点儿去，甭让人瞧见了。”

　　江瑞琴茫然地点了点头，拉开门出去了。不多时，她便取了药箱回到屋内，秦宣衡早已梳洗罢换上了干净衣裳。江瑞琴将他领至床沿坐下，捏着蘸满了酒精的棉球轻轻地拭去他脸上好几处伤口的血迹。秦宣衡咬紧了唇，许是从未受过这样重的伤，一时疼得受不住，便低低地叫了几声。江瑞琴停住手，皱紧了眉头将手上的脏污棉球扔到一边，坐到他身旁问道：

　　“我问你，你上哪儿整来的这些个伤口的？”

　　秦宣衡不自然地耸了耸肩，躲闪着望向另一边。“你问这些个做什么，”他随口敷衍道，“这不是女人家该管的事儿。”

　　她冷哼一声，别过脸不说话。房内的蜡烛忽地灭了一支，江瑞琴起身去将它重又点着，忽地停在烛台面前，低头吸了吸鼻子，随即便传来了几声低低的呜咽。

　　秦宣衡顿时乱了手脚。他平素最是见不得女人家落泪的，慌忙凑近前去搂着她的双肩安慰道：“好端端的，怎的就哭成这般模样了？”

　　江瑞琴猛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仰头望着他，哽咽着道：“你...你同我说实话，你那些伤，莫不是叫那些个放债的人打出来的？”

　　他一惊，脸霎时便白了，静默了许久，方才支支吾吾道：“哪儿......哪儿的话呀，怎的...怎的就想起这些个了......”他松开了她，回身躺到了床上捂紧了被子不再说话。

　　江瑞琴只觉手脚发凉，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方跟着爬上了床，轻推着他道：“宣衡，你同我说，你还欠那些个人多少钱，要多少，我去同大哥说，他总不会不借给我的......”

　　“你总是提他做甚！”秦宣衡猛地掀开了被子，坐起身，忿忿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大哥整日地瞧我不顺眼，他巴不得我早点儿叫人打死才好呢，怎的还会把钱借给我们！”

　　江瑞琴一惊，噤了声不敢开口。秦宣衡哼哼唧唧了许久，重又缩回到被子里头。烛火在空中一晃一晃的，明明灭灭。江瑞琴瞧着自个的影子在墙上时隐时现的，心里渐发地凉了，强忍着辛酸岔开话题道：

　　“今儿晚上你尚未回来的时候，袁莉欢把我们都叫到楼下去了。”

　　“袁莉欢么？”秦宣衡皱了皱眉。他素来便不喜欢袁莉欢，每回江瑞琴提起她的时候，他总是这般不屑的语气。“她叫你们下去做什么？”

　　江瑞琴钻进了被窝，碰着了秦宣衡的脚，一阵冰寒袭来，叫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还能做什么事儿？闹呗。”她将被子拉至脖颈处，往秦宣衡那儿靠了靠，漫不经心地说道：“今儿她去找过了从前伺候二嫂的丫头，哎，你还记不记得，就是那个叫翠萍什么的，模样挺俊的那个？”

　　“二嫂的丫头？”秦宣衡想了想，方才恍然道：“原是那位。怎的找她去了？那丫头不是早被大哥赶出门去了么？”

　　“可不是，也不知袁莉欢怎么找着她的。”江瑞琴忽地又钻出了被窝，拍了拍秦宣衡的肩膀道：“哎，我把那蜡烛吹灭了可好？”

　　“由你喜欢吧。”秦宣衡催促她道：“你倒是说说，她找那丫头做什么去了？莫不是问关于二嫂的事儿去了？”

　　江瑞琴起身将蜡烛吹熄了，方才回到了床上，想了想方说道：“说起这事，倒是有些稀奇。”她挨近了秦宣衡，手搭在他腰际低声说道：“哎，你可知道，二嫂那会儿竟是背着二哥在私底下偷人呐！”

　　秦宣衡腾地坐起了身，惊得说不出话来，老久才从齿间迸出一句：“有...有这样的事儿？莫不是听人瞎说的吧！”

　　“甭说你不信，是我，我也不信。”江瑞琴松开他，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道：“瞧着挺规矩的一人，二哥对她也是再好不过的，怎的还会在外头偷人呢？要不是那翠萍丫头说的，我还真以为是袁莉欢编瞎话编排二嫂子的呢。”

　　“是林翠萍说的？”

　　“袁莉欢是这么说的。”江瑞琴冷哼一声，说道：“我道那丫头有多忠心呐，愣是把这事藏着这么久了都不说，袁莉欢给了她点儿钱，她立马就开口了。真不要脸。”

　　“怎么回事？”秦宣衡翻过身来面对着江瑞琴，拉了拉她的胳膊道：“你同我仔细地说说。”

　　“怎的你瞧着比我还上心呐？”江瑞琴惊讶地盯着他道，半晌才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笑道：“你说我这脑子，都把这茬给忘了，你以前不是顶喜欢二嫂子的么？”

　　“瞎说个什么！”秦宣衡板起脸道，“这样的话也由得你胡说的么？”

　　江瑞琴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得了，甭藏着掖着了，你和她那点儿事，以前学校里谁不知道？整个学校都传遍了，教画画的秦先生对高年级的于家小姐于念晖有意思，这种话听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那会儿我还和同学拿着它说笑呢。怎么，就这会儿了，你还想要赖么？”

　　“都是顶老旧的事儿了，还提它做什么。”秦宣衡理亏地放轻了声调，脑袋往被子里挪了挪，大半张脸都叫被子给蒙住了。

　　江瑞琴凑近了来，没再同他争辩这事，只继续道：“反正，袁莉欢是这么说的。那叫翠萍的丫头告诉她，说那天晚上她听见二哥和二嫂吵架，像是二哥察觉到二嫂外头有私情的模样，俩人这才闹了起来。只是......”她说了一半，却忽地停住了。

　　秦宣衡又催促了她几声，她方才继续道：“只是......她说是这么说的，却道不清楚那男人究竟是谁，说是那晚上二哥二嫂子都没提到过，你说，这里头难道不蹊跷么？别的什么都听见了，单单就是这名字听不着，哪有这样邪门的事儿！”

　　秦宣衡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应和着道：“这话不错。若说独独不知道那人是谁，这话说出去，任谁都没法子当真，更何况，还是隔了这么久才把这事说出口，那会子问她她怎的就不答声呢！”

　　“保不齐，还真是她们故意地拿这些个话来编排二嫂子的。”江瑞琴说道，“我思量着，二嫂子是个实诚人，断不会干这些个偷偷摸摸的勾当，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想也是，没准还真是那丫头瞎说的。”秦宣衡连声附和道：“你说别的人也就算了，二嫂子整日地待在家里头，上哪去找人偷去呀！”

　　江瑞琴沉默了一阵，方说道：“你别说，袁莉欢就是为这事才闹的。”她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咱们都是知道的，二嫂子自打嫁进来江家，老久才见她到外头去一回，若说她真的是背着二哥有人......那也只能是这屋里的男人了。”

　　秦宣衡一惊，大声嚷嚷道：“怎的，这会儿倒怀疑起我们来了！”

　　江瑞琴软声劝慰道：“咱们一家子住在一块儿多久了，屋里的人的品性咱们心里头都是有数的，自然不会把一个丫头的胡话当真。只是......只是袁莉欢，”她顿了顿，撇了撇嘴，“她可就不这么想了。”

　　“理她做甚，她爱闹就由她闹去，甭理她。”秦宣衡不悦道，“一个黄毛丫头，啥子都不懂，不安安分分地在屋里待着，倒是对我们指手划脚起来了。我还真不信这屋里有谁把她的话当一回事的。”

　　“这回你可就猜错了，”江瑞琴苦笑道，“偏生大哥就吃她这一套。”

　　说罢，见秦宣衡张大了嘴，于是解释道：“这也不怪大哥，袁莉欢在屋里头闷久了，索性就闹次重的，说是我们要是不把那男的找出来，她就要和二哥散了回娘家去。”

　　“这又是哪门子的闹法！”秦宣衡摇了摇头，“连二嫂子背着二哥到底有没有人还说不定，若这事真是那丫头瞎编的，我们上哪儿去找个人来给她？再说了，她进了咱们江家的门，就是我们江家的媳妇，哪里是由得她说想走就走的？你大哥就不识得去说说她么？”

　　“你不知道，”江瑞琴捂紧了被子，靠在秦宣衡怀里道：“袁家在生意上给了咱家不少帮助，大哥是决然不愿去得罪袁家老爷的，可偏生袁家老爷又是最宝贝这个闺女了......大哥他也好生难做呀......”

　　秦宣衡闷着不说话。江瑞琴在黑暗中蜷成了一团，轻声喃喃道：“最可怜的还是二哥......也不知道袁莉欢怎么对他说的......一整天了，就没见着他的人过......好好一个人，叫俩媳妇整成这模样了，父亲他要是在的话，不定得多气恼呢......”

　　雨水打在窗上，嘀嗒，嘀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