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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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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方过,鹊楼报时的黄钟铛一声响,震得楼顶檐角的灯笼都晃动不止。
酒过三巡,巫离面染薄红,歪歪扭扭地端起酒盏,笔直往陆絮的方向一推,“陆师弟!来,干!感谢你……一直都很照顾我,我想做什么,你们总是在背后默默支持……这杯酒,我敬你!”
他喝得有点多,眼睛亮晶晶的,陆絮撑着头轻笑一声,举起酒盏示意,“行,我受了。”
留安一看,不乐意了,攘着巫离的胳膊说:“敬我敬我!”
巫离也很给面子,转向他的方向举杯,“来,这位壮士!敬你!”
两人醉昏了头,过家家似的,拿酒盏碰了又碰,留安浑然忘了他刚才撞破两人奸情怂得要死的事,胆大包天地想在两人中‘插足’一下,比划着交杯酒的姿势说:“我当新娘,你当新郎。”
巫离:“好!可以!”
裴听岚脸黑了。
巫离不胜酒力,留安灌得猛,这两位祸害完全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喝得相当尽兴,不知道现在还剩下几分神智。幸好有裴听岚顾念着巫离,酒杯沾唇即离,还算清醒。
巫离喝醉酒就是孩子心性,别人说什么都敢应,还觉得十分有趣,留安是疯子心性,咋咋呼呼,一会儿要上天,一会儿要下地,一会儿要起飞,若不是裴听岚看着,他刚才已经带着巫离从这鹊楼上跳下去了。
陆絮分神片刻的功夫,巫离又朝他举杯,这次想了一想,认真道:“要不咱们结拜吧?”
旁边他叫了好几年的义兄脸色有些不能看。
“正好我义兄也在,咱们三人结为异性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嗝……一起死!苍天在上,黄土在下!我以后会好好侍奉您的!”
陆絮皮笑肉不笑,“您这不是认兄弟,是认祖宗。”
巫离:“好的,陆闻竹!祖宗!”
陆絮哽了一下。
他沉吟一会儿,指节敲着桌面,忽然没头没尾地笑了,“陆絮,我叫陆絮。”
气氛有一瞬间陷入古怪的沉默,裴听岚默不作声地看他一眼,陆絮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朝他摊手。
倒是巫离,迟疑一瞬,立马就改口了:“好的陆絮。”
留安品了一会儿,也回过味来,大声嚷嚷:“我也要结拜!我也要!我当你小弟,你能不能罩着我?!”
巫离义薄云天地吆喝着:“可以的四弟,好的四弟!”
难为他还能数清数。
留安心愿已了,美滋滋地从脚边捞起自己原先备的厚礼,嘿嘿一笑,“大哥……小小薄礼,不成敬意。就当是我们结拜的证物。”
他大哥也美滋滋地打开锦盒,夸张了哇哦了一声,“这是……一根铁棍?”
陆絮有些好奇地探头,这盒子是留安从路上的一家珍宝阁抱出来的,他当时说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奇淫技巧甚是有趣,送给巫离再合适不过,还神秘兮兮不让看。
“这是……眺望镜?”陆絮眯着眸子看了一会儿,总算从那两尺有余的描金镜身下看透它朴实的本质。
眺望镜实则就是望远镜,民间一些富贵世家喜欢玩,但实际可以窥探的距离跟修士肉眼没差多少,所以修真界并不流行这个。
“诶。”留安摆摆手,骄傲地说:“不是眺望镜,这是眺望镜的进阶版——千里镜!镜身上绘制叠加法阵,算是件法器,观测能力大大提升!那老板跟我说,从这里,可以看清蓬莱岛上的情形呢!”
“哇。”巫离孩子似的,很给面子地吹捧起来。
陆絮忍不住为两个降智儿童扶额。
两个黑乎乎的脑袋凑在一起研究这‘千里镜’,还兴致勃勃地凑到雕栏边上尝试起来,裴听岚视线胆战心惊地追随着他们,生怕这两人又要起飞。
“都是修士,掉下去还能摔死不成?”
裴听岚回头,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
陆絮看他目光略带怨怼,忍不住笑道:“怎么?你们邀我小聚,也没说不许我带朋友啊。”
裴听岚木着脸道:“这是冤家。”
陆絮笑了一会儿,示意他回头看。
虽说是醉酒姿态,但巫离的开心是显而易见的。
“他这几年,少主的位子是越坐越稳,但你见他有几个朋友?”陆絮道:“我勉强算,你该不该算在朋友的范畴里自己有数,云雪归那别提了……多结交些人没有坏处,他把自己压得太狠了,跟头孤狼似的,这样不好。再说,留安性子不错的,你瞧,这不是很合得来吗?”
裴听岚:“……”
也不是能一起发酒疯就叫合得来吧?
“哎哎哎!”他们正聊着,雕栏二人组忽然又咋呼起来,裴听岚吓一跳,倏地就转过头去,就见巫离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捧着千里镜探头探脑,“看见了看见了!”
“看见岛上了,弟子堂弟子堂,这是宿寝,这是长老的住处,啊,云师兄的二层小筑……”留安兴高采烈地抢过千里镜,看着看着忽然顿了一下,“诶,小筑怎么亮着灯?陆师弟你出来时没吹灭吗?”
……
什么灯?
陆絮难得怔愣了一瞬,猛地起身挤开留安,将眼睛凑到千里镜前。
小筑二楼东侧的卧房的窗户被叉竿支起来,一豆灯火在窗边的书案上摇曳着,檐下挂起了两盏灯笼,那灯笼是陆絮前不久买的节庆物,上头糊了两个耀武扬威的大红喜字,与清净雅致的小筑格格不入,但那两个红字实在扎眼,隔着百里的距离,火花似的,一下就燎着了陆絮的眼睛。
“诶诶诶——”留安手忙脚乱接住扔回来的千里镜,再一看,陆絮已经不在原地。
巫离愣愣地看着天上,“他刚刚踩着剑,咻一下——飞走了……”
***
云雪归听到推门声,自书架旁回头,“回来了?”
他刚刚沐浴完,发尾带着水汽,裹着寻常的宽松衣袍,被热水熨烫过的眉眼舒展而温和,他那样平淡地问了一句,就好像他一直在这里,从未离开过。
一路疾冲回来的陆絮,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抚平心脏,急切也好,思念也好,拢成虚无缥缈的云雾,穿堂风一吹,消散殆尽。
而他倚靠在门口,看向云雪归的目光里只剩下缱绻。
“云雪归。”他轻轻说道:“你终于回来了。”
被他念着名字的人放下手中的古籍,隔着一段距离注视他,沉默半晌,平静道:“瘦了。”
陆絮心脏一抽,眼眶泛起热意,却眉飞色舞地笑着:“想你想瘦的。”
云雪归顿了一下,缓缓朝他走过去。陆絮看着他逼近的身影,呼吸不由得乱了几个节拍。
云雪归停在他面前,抬起手。
“你现在还将我当白玉娃娃敲,我可会不高兴。”陆絮好整以暇地道:“我是大人了。”
云雪归眼眸垂落了一下,泛起笑意,道:“不敲。”
然后他指腹落到陆絮的眉梢,在上挑的眼尾处停留片刻,顺着轮廓下滑,抚过锋利的下颌线、清晰的唇线,像是要将几个月内的变化都摸索出来。
末了,他熟练地捻起陆絮的下巴尖,目光从下往上扫,直至与陆絮四目相对。明明他眼神冷静,毫无波澜,可他的动作旖旎得像是情人间的耳鬓厮磨。
“骨骼长了一些,更坚实了。”他如是评价。
陆絮忽然侧过脸,一个吻熨帖地落在他掌心。
云雪归稍做停顿,像没有察觉他的小动作一样,转而动动鼻翼:“饮酒了?”
“嗯……”陆絮攥着他的手,又亲了一下他的虎口,“上元佳节,跟巫离他们小聚一下。”
云雪归被他亲得掌心发痒,不由自主地动了下手指,问:“喝醉了?”
陆絮本想说没有,忽然心念一转,低低笑道:“……醉了。”
他手上猛地使劲,一把将云雪归按在门上,反客为主地捏上师兄的下巴,像欺男霸女的恶霸一样,得意地笑。
“喝醉了……是不是有资格……酒、后、乱、性?”
最后四个字掠进云雪归耳中,他还未来得及消化,陆絮的唇就已经覆了上来。师弟如今个头不低,不必再踮起脚尖,云雪归还是觉得他会掉下去,下意识揽住人压进怀里。
唇舌相碰的那一刻,陆絮久违地红了颈侧。上一次这样的亲昵,还是在五年前,海宫里,他打着渡气的幌子为非作歹。稀罕的是,云雪归由着他胡闹,丝毫不觉得师兄弟这样的亲吻有什么不妥。
他仗着全世界都知道澜沧仙师缺根筋,回应得肆无忌惮、恣意妄为,一切都只基于‘他愿意’的基础,陆絮敢给他打开一扇新的大门,他就敢毫无顾忌地往门里走。
仙师只是在天上呆久了,不太通凡人的情爱,但他远比陆絮坦荡直白。
陆絮后来设想过无数次,如果当时是另一个人,在那样恰当的时机,云雪归是否会接受对方的‘渡气’?
他想了很久很久,想明白了另一件事——其实‘渡气’并不是必须的,当时困境已破,只要能坚持十息左右就能回到海族栖息地,云雪归完全能做到。
他不需要渡气。
他只是在纵容那个吻。
同样地,他接纳着陆絮无数次展露的情感,不动声色的纵容就是他的答案。陆絮总当自己是单相思,但他忘了,换一个人如此没有分寸,云雪归定然将他们冻成冰棱子。
仙师不是没有脾气的,他行走人间这么多年,令无数人望而生畏,从一开始就不是陆絮所理解的那种外冷内热老好人,他只是情绪起伏不大,这世上能让他步步退让的从来只有一个人。
……
陆絮花了五年的时间,细细剖析后得出一个结论。
云雪归……应该是喜欢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