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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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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迁说,柳妍风似乎很喜欢H市,因此,他们在这里租了一个小院子。
“妍风说,如果可以,她更想葬在这里。”
胡迁与他并排坐在长椅上,身上那件衬衫胸口上的血已经干得变了颜色,他长得壮,哪怕退役多年,身材也没走形。
荆挑很清楚柳妍风对H市的执念来自何处。
她当初回国的第一份工作是在这里,她与荆以择的相遇是在这里,甚至,荆以择的牺牲也是在这里。
但他终究没和胡迁提这些事。
“其实已经够了。”
身旁的男人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至少,在这一段时间里,她过得很轻松。”
荆挑没说话。
“妍风还说,等你放假,咱们就在H市过新年。”
胡迁往后一靠,玩笑道,“这边的冬天暖和,妍风说,你怕热又怕冷,最适合在这边过冬。”
“明明是她最不喜欢需要把自己裹成熊的冬天。”
荆挑耸了耸肩,“柳妍风最在乎的就是她的美女人设。”
胡迁笑了一声:“你们俩啊。”
“老胡。”
荆挑忽然叫了他一声,“她是不是已经猜到这一步了?”
胡迁表情一怔,用手在裤子上用力搓了搓,迟迟没有回答。
感受着旁侧的沉默,荆挑忽然笑了一声,有些许嘲讽意味。
“所以,寻着蜜月的由头,她只是找个地方安静等死吧。”
柳妍风一生要强,永远接受不了在荆挑面前会是脆弱的,在他面前,她总是装得很强大。
“不是这样的。”
胡迁皱着眉头,咬着牙,而后叹了一声,“阿挑,妍风早将命数看开了,她只是担心你,若是看着她日渐消沉,你还会安心上大学吗?”
荆挑没答。
“你不会。”胡迁却替他回答他,“阿挑,妍风太了解你了,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委屈自己。”
“什么是委屈?”荆挑眼睛一红,咬牙切齿地嚼着不甘,“她总担心我在委屈自己,可她就不委屈了吗?
咬着牙都要熬着,就是为了让我不挂念,隔得远远的看着我,就是为了让我安心……然后呢?柳妍风咽着这份痛苦悄悄磨着她自己,就不是委屈了吗?”
莫名留个被人抛弃的孩子而放弃她喜欢的工作、离开她喜欢的地方,就不委屈了?
荆挑哽咽着,好多记忆撕成了碎片,一堆堆地往他眼前撒。
柳妍风这些年明明才更加委屈。
可她却总在担心,生活在她身边的这个孩子会过得不好。
柳妍风,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傻的人了。
他将脸埋在掌心,紧紧藏着即将夺眶而出的热意。
胡迁看着他,欲言又止。
“阿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荆挑极快地接过他的话,深深吸了一口气,“可是老胡,我到现在都只是在想,只要她还活着,只要能吊着这一口气,哪怕这一辈子都只能在这间病房里躺着……可是,至少她还活着。”
他莫名地轻笑了一声,侧过脸看他时,唇边挂着苦涩的笑。
“你看,到现在,我都还想着委屈她,给自己换一份安心。所以,柳妍风到底在担心我什么呢?”
胡迁抿了抿唇,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走廊的人来来往往,看着医生几次进入病房,荆挑始终都坐着没动,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吵得他头疼。
不知过了有多久,直到程影让他去休息。
“她在里面应该会很痛吧。”
荆挑整个人都还有些恍惚,他想打起精神,可怎么也做不到,抓着程影的手,说话的语气都透露着他的不安,“她很怕痛,能不能换种方式治疗?”
程影感觉到他紧张时下意识的手劲,忙蹲下身。
“阿挑,看着我。”
他按了按他的手背,面色担忧,但还是选择如实告诉他,“病情的恶化引发了多种并发症,癌细胞扩散得很快,要维持生理机能,必须要在ICU里进行治疗。阿挑,这种病,很难不痛苦。”
手上的力忽然就卸了。
荆挑目光飘忽在某处,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样的治疗,柳妍风真的会想要吗?
全身被插满医学机器,不得动弹,连说话都困难,这样活着,对于柳妍风来说,究竟是好还是坏?
他到底该不该用这样的方式吊着她的命呢?
“阿挑。”
程影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他眼里流露出的无助与悲伤太重,沉甸甸地,让他下意识地想帮他担一点,可又不知如何去担。
“至少再等等。”他悲哀地发现,这个时候,任何的安慰都不切实际,于是他说,“至少要等她醒来再看看你。阿挑,你们也,挺久没见了,柳阿姨她,肯定也想着你。”
荆挑猛地回过神来。
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各种各样的,可那道扰人的嗡嗡声却莫名地消失了。
他看着身前蹲着的人,心忽然就静了下来。
程影用指节勾住他脸边的额发:“我在对面的酒店订了间房,先去休息一会儿吧。嗯?”
“我不放心。”
荆挑没有犹豫地摇了摇头,“我想待在这。”
意料之中的回答。
程影没再坚持,只是沉默地坐在了他身旁。
“你不用陪我。”
荆挑神色略显疲惫,撑着眼皮看着他。
“我们阿挑一个人待在这。”程影目光柔和,无奈地抚了抚他的颈侧,“我也不放心啊。”
寂静的夜晚,医院的每一处都透着一种阴森,极致的冷几乎要将人压垮。
鼻尖浮着消毒水的味道,久久散不去。
“今年过年恐怕不能带默默去槐乡了。”
荆挑牵过他的手放在腿上,十指紧扣,“柳妍风说,想在H市过年。”
程影回握住他的手:“那,我带着默默过来?”
“这么主动啊。”
荆挑眼睛一弯,摸着他的指节细致把玩,“这还没嫁进咱们荆家呢,怎么还拖家带口的。”
程影半个肩膀靠在墙上,垂眼看着他的小动作。
“不止呢。”他碰了碰他微微松散的头发,“亿万家产陪嫁,要不要?”
“怎么不要呢?”
荆挑伸长手臂将他搂了过来,紧紧抱着他的脑袋,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慢悠悠地,“你怎么这么爱我啊,小桃花。”
“嗯。”
程影注意到他的困意,便任由他这么抱着,动作很轻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又提着膝盖将他的腿扶了上来。
深夜的医院格外安静,连同空旷的走廊也变得愈发冷清,医院的白色灯光隔着一段距离亮着,两人坐着的地方投下了半束阴影。
谷行是在第二天下午赶到的,荆挑刚洗好苹果出来就被叫住了。
他手上还拖着个行李箱,见到荆挑时,嚎着就冲过来抱住了他。
“老荆。”
接近一米九的人又是学体育的,劲儿大还浑身蛮力,荆挑差点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你属牛的吗!”
他一手肘顶在他肚子上,沉着的脸上满是嫌弃,“你怎么来了?”
谷行揉着肚子,吸了吸泛酸的鼻子,一抹眼睛,眼眶更加通红。
“奶奶联系不上柳姨,我就打电话给了老胡。”
他哽咽着,英气的那张脸上挂着不相符的难过,“我坐的一早的飞机赶过来,老胡去接的我。”
荆挑叹了一声,握着苹果轻轻甩了甩上面的水珠,边走边说:“这边没什么事,过来干什么?”
谷行拎了拎行李箱,搓着脸跟在他身后走。
“柳姨什么时候病的?怎么都不说?”
“挺久之前了吧。”荆挑一脸随意地耸了耸肩,“没什么好说的,柳妍风也不想被人当做病人那样对待。再说了,谷爷爷谷奶奶年纪大了,他们将柳妍风当亲女儿一样,会接受不了的…行了吧,一个大男人,干嘛哭哭啼啼的。”
他看着旁边这个说一句话就掉眼泪的人,嘴角用力一抽。
“男人怎么了?男人就不能伤心了?”
谷行擤了下鼻子,红着眼睛说,“柳姨到底怎么样?什么时候醒啊?”
荆挑抿了抿唇,嘴里还余有青苹果微微的酸。
“不知道。”
他往旁边走了走,给迎面走来的人让路,“早上医生说病情稳定下来了。”
“行。”
谷行点头,“反正我已经请了一周的假,陪你等。”
“阿挑。”
程影站在病房门口,身边站着柳妍风的主治医生,见到他便快步朝他走来,紧皱的眉头终于稍微松了一些,“柳阿姨醒了。”
被咬了两口的苹果应声落地。
病房里总是有一种沉沉的气息让人感到莫名的紧张,各种监测器的声音伴着规律性的跳动,时刻反映着病人的具体情况。
床上的人面色苍白,病色使得她看起来早就没了平日的风致,再洒脱的人在病魔面前也终得低头。
柳妍风从未这么虚弱过,她就这么静静地看过来,连带着目光都是憔悴的。
荆挑隔着一段距离站定,可脚下的步子怎么也迈不过去。
柳妍风弯了弯眼睛,呼吸的声音似乎都重了一层。
她艰难地抬了抬手,声音轻飘飘地怎么也传不过来,但荆挑还是能看清她不怎么发得出声音的话:“阿挑,干嘛站这么远?”
荆挑握了握拳头,提着嘴角用力地笑了笑。
“好吧好吧,我承认。”
他大着步子走近,在她床边弯下了身,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我又偷偷抽烟了,还不是怕你闻到烟味啊。”
柳妍风扯了扯他的手,大概是用了全力了,荆挑的眸光悄悄一暗,下一瞬却又笑得一如往常。
“干嘛?就抽两口你都要斤斤计较啊。”
他替他理了理垂在胸前的长发,“我们柳姨不愧是天生丽质,穿着病服都好看。”
柳妍风眨了两下眼睛,嘴角翘起的弧度很浅。
“老胡都说了,今年咱们在H市过年。”荆挑一边为他掖了掖被子,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您这一家之主交代的事情,谁敢说个不啊?”
“等你出院了,我们就把老胡租的院子好好打理一下,对了,再让老胡搬出他的小金库,把你喜欢的花裙子挨个买个遍,过年那几天咱就每天换一套,满意不?”
“到时候再租个摄影师,让他跟在你后面跑,整个十本二十本相册,等你老了再看,就是本回忆录了。当然了,咱们柳姨老了也是一枝花,还是玫瑰花。”
“再跟你说个小秘密吧,你儿媳妇和你喜欢的Maple师从一门,不就是个签名嘛,你想见他都可以。”
荆挑的话头一起就怎么也说不完似的,直到护士过来提醒他时间到了。
“早点好起来吧柳妍风,我现在想跟你聊天儿都得约时间了。”
荆挑叹了口气,话音里隐约透露着低落和不易察觉的决心,“柳妍风,你痛不痛?”
病人虚弱极了,只半阖着眼淡淡地接着他的目光,没什么反应。
荆挑抿着唇边的笑,目光愈发柔和。
“好。既然很痛,那就算了。”
他紧了紧握着的手,声音嘶哑,“柳妍风,我不委屈自己,你也别委屈自己了,好不好?”
ICU更像个牢笼,将柳妍风的潇洒完全拘束了。
她目光里的悲伤,不是病魔带来的。
“柳妍风,你还从没带我去看过海。”
“我现在长大了,我带你去,好吗?”
那双眼睛艰难地想睁开,眼睫颤了颤,抖着好几次后,唇边才挂着个极其憔悴的笑。
胡迁扒着玻璃狠狠一咬牙,见着他出来直接指着他鼻子表达不满:“你这碎嘴,一个小时都给你聊过去了!”
荆挑咳了咳,摆着手嗐了一声。
“这不是话赶话地就忘记时间了嘛,明天你去,我不跟你抢行了吧。”
谷行举了举手:“我呢?我还没跟我干妈说上话呢!”
荆挑轻轻啧了一声:“那你和老胡商量商量,让他匀十分钟给你。”
程影靠在墙边看笑了。
荆挑还是那个荆挑。
“小桃花,咱们去吃晚饭吧。”
荆挑单手拍了拍肚子,抬着手臂就去勾程影的脖子,“刚才的苹果都才吃了两口。”
检查结果其实还是很不理想,但荆挑好像真的没那么在意这些了。
程影还是总觉得怪异。
“想吃什么?”
随着他的动作,程影半个身子都往他那边倾了倾。
“火锅。”荆挑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脸,指尖还不老实地玩着他的耳朵,“不知道H市的火锅够不够辣。”
“不行。”
程影掰开耳朵上的手,“你今天都没吃什么,突然吃辣的对胃不好。”
荆挑脸一皱:“可我就想吃火锅。”
“明天带你去。”
程影拉下他的胳膊,将他的手牵了过来,“我给你做番茄牛腩面,好不好?”
荆挑眼睛一亮,舔了舔唇:“允了。”
回到医院对面的酒店,程影直接去借了酒店的厨房,荆挑就被打发着去补会觉。
沉停岸微信问他看没看于染学姐的实验。
荆挑含糊地打了几个字。
“我应该暂时还回不了学校,你帮我把请假条拿给老沈吧。”
荆挑的声音浸着晨时刚睡醒的低沉,他摁着语音键继续说,“培养皿就还得麻烦你再顾几天了,至于那个再生实验的事,我最近实在腾不出空,老沈那边要是发火要怼人,你们就躲着点哈。”
将请假的事宜处理完,鹿鑫的电话便适时地打了过来。
“下午好,鹿鑫。”
荆挑清了清嗓子,说话间咬了口手上还泛着水珠的草莓,“上班了吗?”
“微信发给你。”
鹿鑫简言意骇地说了一句话便直接将这通电话摁断了,仿佛只是提醒他看微信,一如既往地公事公办。
鹿鑫发来的是几则报道以及一份病历表。
最早的报道时间是四年前,标题也很是醒目:程家最有望成为继承人的人竟是同性恋?
荆挑点开报道内容,并没有仔细看,鹿鑫就发了两条语音过来。
鹿鑫:“发邮件的人查不到,要么就是藏得深,要么就是有更厉害的黑客在帮忙。”
“跟那两个视频一起爆出来的就是这则报道,明显是有人蓄意而为,这件事后没多久,程影就消失了,程家给出的解释是出国留学。”
“这张病历表出自一家叫做红杉的医院,最新更新时间是两年多以前。最新这则报道就在不久前,红杉医院有人跳楼,几年前的事情突然都被挖了出来。”
红杉医院:同性恋就是种病,该接受治疗?
附上的图片是那所谓的治疗室:电击椅、具有致幻作用的药物甚至更多让人震惊的治疗手段。
荆挑眸子松动,捏着手机的指节都在泛白。
鹿鑫又发了条信息:原本是查不到的,程影似乎有意将这件事捧到大众视野。
荆挑单是这么看上一眼都能联想到更多,而那两年经历的全部痛苦却都被程影以“送进医院接受治疗”一句话简而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