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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 6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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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挑。”
程影找到花房,荆挑正看着手上的那朵白色的花发呆,他挑着眉走近,扶了扶他的左肩,“在想什么?”
“嗯?”
荆挑目光恍惚地抬头,在那张脸上聚焦,他弯着唇角露出清浅的笑,“沈阿姨送的一枝花,我在想这是什么。”
程影顺着他抬起的手瞅了一眼,耐心地回答:“山茶花。”
“啊。”
荆挑恍然地点着头,应得颇有些漫不经心,他捏着上面的嫩白色花瓣,没话找话地又问,“那你知道白色山茶的花语是什么吗?”
程影眉尾一动。
像极了上一次他问红玫瑰的花语,话里有话不能直白地说出来。
“不知道。”
他坦诚地给了个答案。
荆挑像是没想到他的回答,眨了眨眼睛,微怔:“嗯?”
程影万般无奈,小心拿过他手上的花,阻止了他指尖掰掉花瓣的力。
“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他垂着眼,意味深长地望进了他的眼睛,意有所指地说,“就像现在,我并不能明确知道,你到底想问我什么。”
荆挑呼吸一慢,他咽了咽唾沫,错开目光,没有回答。
程影叹了叹,手指托起他的下巴。
“阿挑,是沈曦跟你说了什么?”
他其实也能猜测出来些什么,只是具体摸不准沈曦透露的这条线究竟在哪里。
花房里的花有着清淡到并不明显的香味,若有似无到,竟不知道是谁身上的香水味更多一些,或许是沈曦,可她用的明明是玫瑰的郁香。
好像还是程影身上那种冷冷的松针香,因为他不知何时已经扑进了那个怀抱里。
“她说那件事以后,以为你会孤独终老。”
荆挑的额头一下又一下点着他的肩,嗡声嘀咕,“我问她是哪件事,她转移了话题。”
语气里透着很细微的委屈,程影还是听出来了。
他眉眼一柔,回拥着他,小声地笑了。
“怪我。”
程影喟然而叹,“没对你如实交代。”
虽然那件事对他来说没什么所谓了,可真要向荆挑提及时,反而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想了想,于是说:“阿挑,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是我的初恋。”
荆挑不动了,他将脑袋彻底搁在他身上,老实地抱着他的腰。
程影又笑了。
“阿挑,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所以做得没那么好。”
手掌锢着他的后脑勺,动作轻柔地上下安抚,“关于我的以前,有些难以言说,若是说出来,难免会有讨你心疼之嫌,但既然你想知道,我就提一提。”
荆挑抿了抿唇,后知后觉地明白好像不该问,于是脑袋一动,想要打断他的话,却被轻轻按了回去。
“十八岁以前,我的生活中只有画画,和所有豪门出身的人一样,那个时期的我,找不出分毫舛途,甚至比所有人都多了一点轻松与自由。我的母亲来自于P市沈家,父亲是程老爷子的小儿子,哪怕是两人的婚姻不被支持,我自出身起也没受半点苦。”
像所有人羡慕的那样,他十四岁被P大少年班录取,十五岁拜入著名美术大师门下,成为了那个人人称誉的天才少年,而这个人人惊羡的天才,却被确诊了唯一的、绝杀性的一种病。
“我快十八岁的时候才确切知道自己的性取向,当这件事暴露在大众面前时,我的父母视我为耻辱。”他的语气太过平淡,近乎冷漠到像是在讲一则与他无关的故事,“他们说是因为我生病了,于是,将我送进医院接受治疗,试图让我康复成那个听话乖巧的好儿子。在他们看来,我画纸上的所有男性都成了罪恶的来源,所以,他们又剥夺了我画画的权利,愚昧且无知,可笑又可怜。”
自奉高知的豪门世家,却被封建世俗化。
荆挑埋着头,心里一片冰凉与疼意。
他没再问为什么会被暴露在大众视野当中。
也没问他接受的是怎样的治疗。
更没问,他们究竟如何让那个负盛名的天才画家从此“销声匿迹”。
这是程影写满痛苦的过去,而他的每一次好奇,都会将那些不知何时才痊愈的伤疤再次揭开。
荆挑心疼。
他不愿意程影那么坦诚地将伤疤捧给他看,若是如此,他又与那些伤害他的刽子手又有何区别?
“那咱俩扯平了。”
荆挑双手抬起,换了个姿势环住了他的脖子,依恋地亲了亲他的颈侧,讨好般告诉他,“我也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更没想过会这么喜欢,所以,该如何对你好,我全凭下意识,若是你不喜欢,或者是还不够,就一定要跟我说,我再调整调整。”
程影看不到他的脸,可也能想得出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大概是揣满了疼惜。
他扶着他的腰,弓下身让他垫着的脚尖歇息。
“不用调整。”
他无声感叹,心里被人装满了暖意,“我很喜欢。”
程影很清楚地知道,下意识的喜欢,已经是荆挑的全部了。
花房的玻璃门被人敲响,沈曦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外面的。
“虽然很不想打扰你们甜甜蜜蜜。”直到两人看过去,她才推开隔音效果俱佳的玻璃门,倚在门边好整以暇地笑,“但是炸酱面若是不及时吃,会坨的喔。”
荆挑恨啊。
他就不该点炸酱面。
“荆先生,您尝尝看番茄牛腩,合不合您口味。”
袁阿姨将菜端上桌。
“好啊,辛苦您了。”
荆挑挨着程默坐下,端着程影递过来的碗,里面的牛腩颜色很好看。
“好吃诶。”
他嚼了嚼,下意识地舀了一勺喂到程影嘴边,“跟你做的味道很不一样,也很好吃。”
沈曦喝着碗里清淡的鸡汤,美滋滋地看着眼前这副赏心悦目的画面。
吃过饭,沈教授发微信说于染做了个很成功的实验,若是他能找到第二种方法,就让他加入实验小组。
“记录和视频都邮件发给你了。本科生有这机会,好好把握啊。”
微信的结尾还鼓励性地发了这么一句,有些反常。
但是荆挑确实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程影,借一下你电脑。”
在跑步机上走了一会儿,荆挑依旧清清爽爽。
正在打电话的人捂着手机跟他指了指书房的方向。
时隔半个月再打开邮箱,里面的垃圾邮件已经成堆了,沈教授发的文件包很大,下载的间隙他着手去清理邮箱,机械的动作很快,却在某一处停顿了很久。
内容:你想知道的程影的过去。
附件:两个视频。
发信时间在半个月以前。
毫不迟疑地点开,第一个视频里是一个灯线极暗的包厢,里面的几个人推杯换盏,人有点多,但他还是能一眼认出那个被人搀着往外走的人是程影。
第二个视频应该是一个酒店房间,拍摄的位置很隐蔽,里面只透露出一个人的脸,还是程影。
两个视频都很短,但是让人很不舒服。
偷拍的目的性太明显,对人做手脚的痕迹也够拙劣。
荆挑蹙着眉,轻啧一声就想点删除,最后又没直接删。
从好友列表里找到一个昵称为三金的人,将邮件反手发了过去,手上还不慢地将电话拨了过去。
这个时间点,酒点半应该马上营业了。
“喂?”
“我邮件给你发了个东西,你帮我查查发件人是谁。”
荆挑严肃地强调,“争取快一点。”
保不准是程影的什么不自量力的仇敌,他可不想程影再被人动刀。
“阿挑。”
程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然后书房的门被敲了两下,荆挑一惊,手忙脚乱地将邮件删除,确实太过慌张,那个下载了一半的文件包也被他给删了。
“……”
泥马。
他暗自咬着后槽牙,程影已经推开门进来了。
“弄好了吗?”
“好了。”荆挑将邮件退出,快速合上了电脑,“怎么了?”
程影走近,替他理了理衣领。
“飞机已经安排好了。”
他尽量平和地说,“我们得去一趟H市。”
荆挑脸上的笑凝住了。
程影种种吐了口气,将人搂了过来。
“别担心。”他吻了一下他的耳尖,“我已经安排P市的医生过去了。”
柳妍风是突然休克的,当时她正和胡迁在一家餐厅吃西餐。
刚才的电话是打给沈阙的,借用了一下对方的私人飞机。
赶到H市市医院时,柳妍风刚被送到重症监护室。
“来了。”
胡迁身上的白衬衫已经被染了血,他从长椅上起身,搁在一边的西装外套掉落在地上,“妍风还没醒。”
荆挑站在玻璃窗边,面色平静地盯着里面的人。
隔着视频看不出来,现在才发现,柳妍风好像又瘦了。
他喉头干涩,迟钝地问:“医生怎么说?”
“检查不太理想。”
胡迁整个人都很颓,脸上那道疤使得他看起来有点吓人,他声音一哽,缓了缓,还是说,“医生说,她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
荆挑没什么反应,眼睛却一瞬不瞬。
程影揉了揉他的脑袋,说了句,我去找一下医生。
荆挑始终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忽然觉得好迷茫。
上一次柳妍风拿着扫帚追着他打的画面好像还是不久之前,那个时候,一定是因为他又抽烟了。
“要死啊荆挑!”
柳妍风的声音一拔高便是又尖又细,她没有那么温柔,甚至还有点粗心,总是会忘记他已经成年了,可以抽烟了的。
他是喜欢抽烟、喝酒。
可是,也习惯了躲着柳妍风偷偷藏着的那些日子。
“柳妍风。”
他单手撑在玻璃窗上,恍惚的眼里逐渐充斥着恐慌,他看着病房里被很多医学仪器包围的女人,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失去。
我该怎么办…
是从未有过的害怕将他紧紧压着,哪怕是当初发觉自己什么也听不到的时候也没有这么惊慌过。
他退缩了。
真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他根本接受不了。
“阿挑!你去哪儿!”
胡迁的声音在后面追着,荆挑腿都软了,但还是在竭力往前跑。
医院的味道好可怕,可是,被医院的味道完全置换的柳妍风,更可怕。
楼梯间的门“咣”地一声狠狠关上。
他扶着楼梯扶手坐下,双手求助般从外套里摸出了一包烟,还没拆开过,从程影的书房拿的。
点着火的手频频颤抖,那一根烟抖了许久才被点燃。
他如一个瘾君子,贪婪地嗅着那种烟丝味,略微苦涩的气息散开在空气里,将他整个人彻底笼罩时,他才像是终于得救了。
程影回来时,只有胡迁一个人站在原地。
“阿挑呢?”
他有些担忧起来。
胡迁摇了摇头,然后指着另一边说:“往那边跑了。”
“别看他平时看起来没心没肺什么都不在乎,实际上对妍风的依赖性很强。”男人苦苦地笑了一声,目光收回,重新放到病房里,“虽然他常说让我和妍风在一起,可真在一起了,他又觉得我是不配的。妍风对他而言,太重要了。”
程影没说话。
胡迁忽然看向他,满脸严肃:“去陪陪他吧,他一个人,会害怕。”
程影握着的拳头一紧,朝他颔首。
楼梯间响起了一点细微的咳嗽声,但回声很响。
程影推开门时,就看到了坐在台阶下两三级的人。
“怎么偷偷跑这儿来抽烟了。”
程影走近,挨着他坐下,犹豫片刻,便抬手去拿他手上的烟,“歇会儿吧。”
他不动声色地用脚尖踩了踩地上的烟蒂。
荆挑身上都是冷意,明明H市常年如夏。
“就是烟瘾犯了。”
荆挑很平常地笑了一声,揉搓的指尖都是散不开的烟味,他拍掉手上的丝丝气味,没问他怎么来了,只是扁了扁嘴,“你别说出去啊,柳妍风最见不得我抽烟。”
“好。”
程影替他理了理微乱的头发,语气纵容,“不说。”
“你怎么这样啊程影。”
荆挑双手交叠着搭在他膝盖上,仰着脸往他脸上吹了口气,“柳妍风又该说你惯着我了。”
“我不是一直这样吗?”
程影怕他支不住,扶着他的手将人半搂着往怀里拉了拉。
荆挑笑了一声,借着姿势扑进他怀里,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
“是是是,你最好了。”
他闭着眼睛将下巴抵在他肩上,整个人懒懒地靠着,“你闻闻我身上有没有烟味,柳妍风鼻子最灵了,我小时候偷偷多吃了包辣条她都知道。”
程影垂眸,稍稍躬了躬身,让他靠得更舒服些,低着头将鼻子凑近他颈侧,然后特别认真地回答:“没有。”
“噗嗤——”
荆挑没忍住笑,脸埋在他颈窝,声音里的笑淡淡的,有些心不在焉,“我们小桃花这是被爱蒙了嗅觉吗?”
程影环着他的肩膀,无声低叹,在他脸侧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阿挑。”
他眼底藏着心疼,放低声音在他耳边慢慢地说,“不开心的时候,不用强撑着假装自己没事。”
怀里的人身子僵了僵,而后拥在他腰上的手紧了几分。
楼梯间的灯发着冷冷的白光,撒在两人身上,模糊的身影虚投在斜角的墙上,却不像往日那么惬意与轻松。
“柳妍风从国外的美院回来后本来是一直在H市的一家公司工作的,最符合她专业的工作,做着她最喜欢的事。”荆挑声音软软的,像是没什么力气,“荆叔叔去世后,她就只能一个人抚养我,她也怕我被人讨论,所以,便辞了工作回了槐乡。
“别人家的孩子被要求成绩要好,柳妍风只是跟我说学习太辛苦就不用太刻苦,人生又不止这一条路;别人家的孩子闯祸了会被打被骂,而柳妍风只是问我有没有玩得开心……”
他说着,慢慢就顿住了,迟钝地轻笑了一声。
“现在才发现,不讲道理的柳妍风,明明是这么这么的好。”
或许是尼古丁熏了嗓子,他的声音越来越嘶哑,空气里的烟味也更加明显。
程影听得心都在疼。
腰上的手仍旧在收紧,用力到他整个人都像是在发抖。
荆挑吸了吸鼻子,一点一点地抬起头,那双好看的眼睛泛着红,深蓝色的眸子潋滟着头顶的落下的光,可他唇边却挂着一抹极其苦涩的笑。
“程影,怎么办呀,我好像,不太想让她走了……”
他知道化疗会有多难受,所以柳妍风说不想治疗他也没拦着。
柳妍风一向爱美,她会舍不得头发大把大把的掉。
柳妍风本就爱美,怎么会忍受自己不好看呢。
可是现在,他后悔了。
如果治疗,柳妍风是不是就能晚点走了呢。
泪水从他眼角掉落,晶莹的水珠留下明显的痕迹,可眼眶的红越发的深,喷涌的热意将沁在眸子周边的水波一并推出。
程影心头一紧。
他将坠下的泪接到手心,指腹温柔地擦着他的眼边,动作放慢地抚着那双眼睛,垂下头吻上他的眼皮,冰冷的唇触到了那点滚烫的热意。
“阿挑,别怕。”
程影似乎再次体会到了当初陷在黑暗里的那片刻无力,“柳阿姨会醒的。”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生命实在脆弱,他就算再有钱,也没有与死神抢人的能力。
他只能一遍一遍地擦干他的眼泪,一边心疼一边让自己的存在感高一些。
阿挑一个人,会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