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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零 青生(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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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言微寂寂然站在屋中,酸痛的眸子不自觉滚下泪珠,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
南嘉域滋养着他长大,时光转瞬即逝,他也老了。
“父亲。”
一声清脆的女声打破了他的哀愁。听到孟梧的声音,孟言微迅速低下头。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漆黑。混乱间,有人扶住他,扶着他走至座椅上。
孟言微揉着酸胀眼睛,缓了一会方可视物。
“父亲这是做什么?”
他笑了笑,自己也解答不了这个荒唐无趣的行为。生命总是有那么多的无助与无措,没有解决的方法。只能等待时间迎来无可挽回的结果。他努力微笑着问孟梧道:“有没有做好一段时间不在家的准备了?”
孟梧才知道她要与姐姐一起离开,她来此便是要找父亲,说服他让自己留下。
“我不走。”
孟梧缠住孟言微的双臂,紧抱着不放手,软语哀求道:“我不想离开,我要与你们在一起,就让我留下来。”
孟言微似乎并未听她的话,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无可辨别的表情。他哀叹了一口气,松开孟梧缠住的手臂,摸了摸她洁白如玉的脸颊。他也万分不舍,此次离别,再相见时应该已是物是人非。庭中花木云彩,佳人爱子,很快便都要离开了。
孟言微目视她的哀怜,做出承诺道:“我们定会来接你回家,一定要与姐姐一起好好待着。”
亲耳听见父亲的离别之语,原本被强忍住的痛苦一瞬间倾洒倒尽,她哭了出来,将头埋在胸口,双肩不住的颤动。
孟言微站起身抱住了她,右手轻轻抚摸她的背,像回到小时候一样。
他强吊起精神,安慰道:“你们姐妹两互相照顾,在外多听听姐姐与管家的话,外面的世界比家里所体会的艰难的多,初时肯定会不适应,坚持的久些,好好的等我与你母亲来。”
对于这个小女儿他总是充满爱意,把自己一生的柔软都给予了她。
孟梧,孟梧,无忧虑,享欢愉。这句话是他们夫妻对女儿一生的祝福。
可是,在孟梧的世界中再也没有比离开至亲更难过的。与其独生,不如共死。
她慢慢从他的肩上抬起身子,小声又倔强道:“父亲、母亲国效命,让我与姐姐苟且偷生去做怯懦软弱之人。真是可恨。”
孟言微不曾想孟梧说的如此犀利且直白。因为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事实仿佛就是这样。
孟梧眼含泪花,鼻尖被衣物蹭的红红的,还时不时的抽泣一下。她看到了父亲的沉默。
她握住父亲的手掌,正声道:“我不想考虑这些,我只想与你们在一起,无论在哪里,未来可能会发生什么,我都有勇气面对。请求你们,让我留下吧。这是我的人生,让我来做选择。”
孟言微将背部全部靠在椅背上,视线长长的看着远方,不知名的某处。
人生是可以选择的?他不自觉地喃喃道。
他向她摆摆手,示意不要说话,然后闭上了双眼,安静、诡异的沉思。
大自然都静默下来,孟梧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每次都这样,总是用沉默来拒绝我。”
孟梧揽起方才因哭泣抖动而坠落在地上的披肩,紧紧裹住自己。她冷的很,说话间雾气萦绕。仿若这是一场梦,身陷不可回之幻境。
孟梧俯了俯身,道:“我也不去找母亲了,想来我去峡宁最初还是母亲的意思。我只恳求倘若当真有那么一天,让我也有尊严的与你们同去。”
她再仔细的向父亲看去,这些天内父亲的眼角多了好几条纹路,未梳起的黑发增添了多缕银白。
“阿梧,你心目中的为民之道是什么?”
孟言微抬眼,目光镇定,极其认真的问她。
孟梧心中正有困惑,索性直言道:“用母亲的话来说,自当是承担国家赋予我们的权利与职责,不怨不悔,永不退缩。可这回,母亲违逆了她一贯对我的教导,让我去敌国自甘堕落。我不解。”
孟言微心里重重叹了口气。这孩子平时整日黏着母亲,把公主殿下那为臣之责的心思学的有模有样。
“非偷生,你去是为了辅助你姐姐的任务。你们要组成一队返回满域的客商,只有平常熟悉之人在一起才不容易漏出破绽。这是为国为君。”
孟言微走至她身前,紧紧握住她双肩,真挚而爱惜的说道:“有很多事,你不在朝中,都不知晓。这里有我与众臣在,有君主有太子殿下。我的好女儿,无须忧愁。为父母的怎会将自己的孩子推上不忠不孝的道呢。”
孟梧泪光颤动:“当真?”
这些天每日她都会做同一个梦。梦中的她被遗弃在一座孤岛中,岛上布满狼豺虎豹,撕咬她的血肉。她逃不过,离不开,周而复始,一遍又一遍的循环在噩梦里。每每莫不是夜间惊醒,衣裳湿透,才清醒。
“父亲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女儿也说不了什么。”
说罢,孟梧抹了抹眼,转身离去。
孟言微一人留在院中。半晌,一丝微弱的气息游荡在空气中,只依稀可辨几个字:“不食言。”
难得一家团聚,南宫静特地下厨做了拿手的菜品。孟粱去请南宫凌,他说他想独自待会。孟粱回到席面,瞧见孟梧尚未恢复的微润且红红的眼眶。她默不作声地低头吃饭,气氛低沉。母亲夹了好多平日她最爱的菜肴给她,也未吃几口。
孟粱控制自己的目光,不朝妹妹那儿扫荡。只有逢年过节她才有机会从军里出来回到家中与家人一起品味饭菜。近些年来,她连过年也不回来。孟粱努力摒弃杂念,像以前般仔细品尝美食佳肴。
母亲的手艺很好,亲自下厨烹制的食物几乎都俘获了她的心。她吃了很多,待放下木筷,感到很满足。
吃完饭后,南宫静单独把孟粱叫到了房间。瞬时南宫静的眼也和孟梧一般变得红红的,眸中有无数情感喧嚣涌出。
南宫静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悲伤,不愿意在大女儿面前失态。她手略微发抖的把自己精心整理的名贵首饰递给孟粱。
黑红交织的漆盒本身并不沉重,只是里头的金银珠宝沉甸甸的,孟粱接过漆盒,想了想,把它收进怀里。
“母亲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没有了。”
“夜里极凉,母亲不要出门相送。”
孟粱不愿再充满悲伤的告别。
南宫静默默地站在房里,泪水终于在孟粱关上房门,脚步声渐渐离去的时候流淌下来。她不停地抽泣,怎么也止不住。她多么想再抱抱她啊!可她怎么也迈不开步伐冲上前去,紧紧的抱住她的大女儿,让她感受到母亲的疼惜。
她有悔啊!再也没有机会了!
思绪被拉扯到昨日午间。
承明关破,她无法不做悲观打算。泓山军只能抵挡一时,她不敢去想倘若真到达最后一步,南嘉域的子民,尤其是留在都城涵城中的人会面临多么可怕的景象。
孟言微会同意让阿梧一同去,这一点让南宫静感到意外。想来不过是疼惜子女的命,从前信守的那些道理也便放下了,如她自己一样。一个国家的长公主,她能与国共存亡,可她的孩子,她不舍得。
她嘱咐了身边亲信再去探听消息,不论是宫中、军中还是家里,任何与两军交战与峡宁有关的一切,她要知道更多。
“夫人不要再忧心,粱儿在军十年,习得一身本领,还不能保护自己与妹妹么。”
孟言微出现在她的身后,嘱咐的话他都听到了。他轻声斥退侍从,走至南宫静身边,握住她的手,道:“我明白你的忧虑,只是此时此刻一切都要为未来考虑,让阿梧跟随已经是我的失职。”
南宫静抽出手,别过头去。泪珠盈睫,她抽咽了几声,强把泪珠忍下来。
“是我们做父母的不好,硬着心把她送到军里,十年来陪伴她的日子又有几日?我真害怕她怪我们,这么些年,我们哪有家人的模样。”
“静儿。”孟言微劝解道:“这也算是孩子的福祉,她能进泓山军受到历练如今看来是福气。”
他轻轻抹去她眼下的泪,语气宁静而克制。
孟言微扶上她的后背,手掌缓缓掠过她的发丝。日光袭来,金钗的光芒十分耀眼,一瞬间刺痛了他的眼。
他有些笨拙的转过身,避开那灼热的光。
孟言微被这明亮的光照射的失了神。而今初冬,寂然萧瑟,他已许久未见明媚之景。战事接连失败,他能想到的光亮唯有蔓延不绝的燎原大火,烧尽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