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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零 青生(03) ...

  •   从黄昏后雨水就淅淅沥沥没断过,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付出山、付出山、付出山,孟粱用心念了三遍,诚挚希望明早的行动能看到他的影子。
      对早上陆冀的话,孟粱就当没听过。心中无此事,世上便无此事。
      孟粱穿着特制雨衣翻墙来到画院。庭院雨声磅礴,画院一派安宁。烛火倒映下,读书作画的人,是最美的。
      孟粱敲了敲门,低声道:“赵士衍,你在做什么?”
      赵士衍听到动静,起身打开门,“怎么这个时候来,大家都睡了,而且还下着大雨。”
      “我今晚睡不了觉,想找个地儿呆呆,来找你碰碰运气。不愧是全画院最勤奋认真的人,这个时辰了还在用功。”
      赵士衍把门轻轻掩上,接过孟粱脱下的雨衣,挂在门口的勾上。
      “君上让我画一幅新画。他让我把南嘉域画出来。”
      赵士衍回到画案前,擦拭着双手,注视着眼前千里江山,高低错落、绵延不绝。居民楼小小的立在山脚下,安稳极了。
      孟粱捋起额前被雨水打湿的发丝,想着君上平日的喜好,似乎对这种纯青绿染出来的画风不是很喜欢,“没有具象的表达,君上会满意吗?”
      赵士衍摇了摇头,表情有点失落,“我也想勾勒那美景,欢颜笑语、熙熙攘攘,好不欢闹。可我走在街道,找不到想要的感觉。也好,何必给他一片假象。说假话的人众矣。”
      “我还有一幅画要给他。这幅仅当是我心目中的南嘉,那才是现在的南嘉。”
      他摊开案头另一卷,徐徐展开时孟粱愣住了,她飞快按住他的手,不让他继续。她十分庆幸自己今晚散步到了这里。
      “轮不到你来做忠臣。”
      赵士衍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画,坚定的道:“我会把这两幅一起献给君上。”
      孟粱欲把画从他手里抽出,奈何他死死压住。
      赵士衍道:“我还有一幅。一样的。”
      夜晚,只有雨声弥漫在空气里,哗哗的声音给人们的心带来一丝焦灼。孟粱压低了声音,“你只是个画工,这不是你要做的事,把两幅给我。”
      赵士衍松开了手,看着孟粱把画放入火盆。
      孟粱低着头看着画幅被火焰吞灭:“你只会激怒君上。”
      赵士衍很是冷静,他坐下来,审视着桌上的笔墨纸砚,以及自己一双手,对孟粱道:“臣子惧怕会放纵君上的心。我想君上之所以变成这样,我们有说不清的关系。”
      孟粱才不听他的道理,走到他面前,冷着脸道:“另一幅。”
      赵士衍无奈的笑笑:“我随时都可以再画,于我来说,不过几个时辰。”
      “你是我的朋友。”
      赵士衍闻罢,轻轻笑道:“你也是我的朋友。”
      孟粱现在看他的笑容,只觉得难受。她背过身去:“我人生行至现今,最大的放松与惬意就是在这里习画,听你们探讨画史。你给我讲过许多名垂千古的大师,你评价赵孟頫的一番话,我记到现在。”
      赵士衍道:“他值得敬佩。但我和他不一样,蒙域粗俗野蛮,对炎文化一无所知,他才学具佳,不仅能保护传统,还能替怀才不遇的学士出一把力。现在人对他的风评不佳,是世人浅薄。”
      孟粱背对着他,一想到自己将在天牢,或是那把铡刀下目送他离开,她无法想象自己会是何种心情。手指触摸到本来天亮时分行动时要用的药物,孟粱心里有了计划。
      她故意沉默一会,然后回过身来,指着桌上的青绿山水图,放缓了声音问道:“这幅算完成了吗?”
      赵士衍点头道:“嗯,我对它很满意。”
      “好,好,真好。”孟粱径直走到他的身前,凑近他的脸:“我有一种药,让你突患疾病,无法动弹。你不能现在和我说你不打算呈画,我还是会认为我必须让你难受一段日子。”
      孟粱盯着他颤动的睫毛,认真又愧疚道:“它不会对你的身体有损伤,症状会持续一个月,你就休息一个月吧。”
      赵士衍拍案:“你凭什么干预我的事情!”
      孟粱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我不得已,你也不得已。已经有很多很多有才学的人丧失了生命,你不能也像他们一样。过后你再来找我算账。”
      赵士衍怒道:“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谢谢,还是滚开。”
      孟粱无所谓地说道:“第二个词我听了很多次了,谢谢,还很少。你说谢谢吧。”
      赵士衍长叹了一口气,他的精神衰败下来,“国家、君上再不变,我们的命运迟早会走向灭亡。你的军队,会做什么吗?”
      赵士衍垂着眼:“大家都不去想。”
      孟粱试图说服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只是希望你再等等。你知道“同安书院”么,你会被当成他们中的一份子,受尽折磨。”
      赵士衍感到胸闷乏力,知道是药效发作,他索性躺到床上。见孟粱还留在原地,忍不住问道:“你什么时候下的?”
      “我靠近你的时候。”
      赵士衍闭上双眼,感受到身体的变化。孟粱把他的屋子搜刮了一圈,找到另一幅画,然后坐在他的位置上,不知道待了多久,天快亮时才带着画离开。
      大雨也停了。孟粱带着一双黑眼圈回到自己的房间补充毒药,木蝉子正在门口候着。孟粱见他脸色不好,以为自己去找赵士衍被发觉,又要挨骂了,连忙跑到他跟前,刚要认错,便听到:“同安书院”任务结束。
      “今天的行动呢?”
      “你不用做了。”
      “这么突然。付出山也不找了?”
      见木蝉子面色愈发不好,孟粱换个方向问道:“那我们之后要干什么?”
      木蝉子冷冷道:“抗争!”
      “啊?”
      自己三年的心血眼看就要圆满完成,在最后收尾阶段被人夺走,木蝉子心里恨极,想找夏野大打一架。
      他刚被通知时是满腔怒意,捏碎了拳头要去找夏野。要不是卞清河拦着,他早就把人痛揍一顿,让他收回成命。对着夏野的师妹,虽然此人和自己一样,但是见她毫无感觉的神态,丝毫没有成果被窃取了痛苦,让木蝉子想把她也连揍一顿。
      “你去哪了?”
      “找赵士衍聊天。”
      “深更半夜,聊了一晚上?”
      “是。”
      木蝉子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从未见过此等女子。
      “我要对他动手,你别拦着。”
      “要他命吗?”
      “没这么严重。”
      “他现在最起码一个月都说不出话、下不了床。这个程度够不够?”
      木蝉子斜斜的看向孟粱:“这个程度倒是差不多,可以外出养病一段时间。不过,你们不是关系很好么,他是做了什么让你如此生气?”
      孟粱眨了眨眼睛,道:“没有。”
      木蝉子抚摸着胸口,叹了一口气:“既然这样,他就由你看着罢。我是被彻底伤心了。我也要休养一段时间,你随意吧。”
      孟粱坐在石阶上,初阳还在酝酿阶段,天空并不亮堂,尚有几颗脚程缓慢的星星留在幕布上。她撑着下巴神思飘扬。
      木蝉子和她说过很多次,“何人不爱生命与自由,作为你的元使大人,我有义务提醒你的心,对于我部是否坚贞、澄明。”
      孟粱晃了晃脑袋,甩掉木蝉子的话,然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去总部找夏野。
      “阿粱找我何事?”
      夏野撑着头,闭目养神。听到帘子被小心掀起的声响,又没有禀报,便知是孟粱。
      “你取消了我的任务,我真是太感谢你了。”孟粱掀起帘子大步迈进。
      夏野抬了抬眉毛:“你难道不开心吗?”
      孟粱道:“和木蝉子一样,不满还是有的。毕竟做了这么久,最后一击时被人截胡。”
      “这不正好合你意?”
      “反正你说什么我们只好听什么。”
      夏野轻笑一声:“还有点生气?”
      孟粱不否认,她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案前,摆弄着桌上的玩意。
      “我······”
      夏野有些难以开口。他要去雀口的事已经定了,明日午夜,大军出发。
      “我也去。”
      孟粱接过他的话。她在来的路上就已经知晓,她用一秒钟的时间做出决定。
      夏野觉得全世界都安静下来。此世间唯有他们二人,面对面,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君上只派总部出战。”
      “我今天就回到总部。”
      “手续办不下来。”
      “将士保家卫国,是我的使命。任何人都不能剥夺它。”
      “师妹,你说其中是你的私心大还是使命大?”
      “你又质疑我什么?”
      这句话刺痛了孟粱。她不知道为什么夏野要如此说她。
      夏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他解释道:“阿粱,对不起,我的意思是你不能因为我去然后也要跟着去。”
      孟粱道:“这回你只占了很小一部分。”
      “萦部的战场在南方,你们的调令很快会下来。阿粱,在那里你不仅要面对同安,还有满域。你也要面对自己的敌人。”
      泪水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孟粱连忙回过头。
      “你是军人,有要守护之人。”夏野用手指轻轻擦去她的泪珠,像小时候自己惹她难过时一样,摆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柔声道:“我明天晚上出发。我们还有时间一起吃饭。”
      在孟粱心里,夏野是自己最亲的亲人,比自己的生身父母、兄弟姐妹都要不舍。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要么比师兄先死,要么共同战死沙场。总之,不会有现今的情况。
      “你们去雀口后,北方城剩余兵力全部退到渭水以南,莫大北方,只有你们在坚守,你会觉得被放弃吗?”
      “不会。”
      孟粱却不这么觉得,细长的眼眸里泪水滚烫的滴落下来。她终是说出了埋藏在心底不敢说出口的。
      “我认为你们比其他所有人的生命都更珍贵。”
      ···
      陈一季来到帐中时帐中只剩孟粱一个人,她环抱住膝盖,不知道未来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模样。
      陈一季道:“萦部急令,召全部在涵城将士回营。”
      孟粱拿衣裙偷偷擦拭掉面上的水迹:“我这就去。”
      “你去哪里了!”贺檀在曲廊看到孟粱靠着树根迟迟不动,气汹汹地上前道:“就差你一人,都在等你!”
      她一把抓住孟粱的手臂,朝游居阁跑去。孟粱心内突然重重的跳了一下,毫无缘由的颤抖了一下。她反拉住贺檀:“等一下。”
      她没有任何理由违抗命令,就是瞬间起了反抗之心。
      “你再不走,我就实话与卞清河大人说了。”贺檀不解的看着孟粱。
      “你能不能也不要去,陪陪我。”
      孟粱觉得肺腑都被这昏暗阴沉的天光掏空了,身子软弱无力,只想往后倒去。全身上下,像被人扔到蒸笼里,闷得透不过气。
      “今日商议之事与太子殿下有关。你真打算缺席?太子殿下即将启程,我部承担护卫之责,要从我们中挑选几个保护殿下。去或不去,命令都会照样下达。”
      孟粱低吟了一声殿下,迎上贺檀的目光:“我不是逃避。你让我缓缓。”
      她清楚的感知到这次人选中会有自己的名字。贺檀见时辰真赶不上了,也不容孟粱拖延,一路拽着她飞跑过去。
      结果如孟粱所料,名单中有她。木蝉子与贺檀也入选。参加这次大会的也只有他们三人。孟粱环视一周,默不作声。
      卞清河站在中间,手上拿着三块令牌,一一亲手交给他们。唯有孟粱的那一块他仍握在手心。他对孟粱道:“你的那块,稍后去找你父亲取。”
      木蝉子看过令牌后,道:“大人,殿下去满域,究竟做什么,如果告知我们一些内容,更容易保护殿下。”
      卞清河回道:“等你到达归城(满域国都),会有暗者来与你联系。现在不可说。”
      卞清河又吩咐了几句,而后就离开了。木蝉子转头看其余二人的神色,皆是面无表情,他走到孟粱身侧,小声道:“你有何见解?”
      孟粱冷冷地道:“我不理解。”
      木蝉子笑了起来,环臂道:“我也是呐!你说殿下此时和谈有何意思,辛辛苦苦的到了归城能做什么?白送人质过去么。”
      孟粱低着头,道:“殿下也是受君王的命令行事。他估计也不想去。”
      木蝉子摇了摇头,“不对,其间一定另有深意。这件事我们只是看到表面一层,还不了解推动此事之人背后的想法。”
      孟粱随便说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君上莫非是想让殿下去外面历练一番,然后再回来接手这个风雨飘摇的王朝?”
      木蝉子眼睛亮亮的,“看来得我们抵达归城才知晓了。”
      “贺檀你去哪里?”木蝉子见贺檀要走,喊道。
      “你赶紧去你父亲那里把令牌拿好,明日见。”木蝉子快速与孟粱叮嘱了一句,然后赶紧跟上贺檀的步伐。
      孟粱还是先去找夏野,在书房的走廊上把他拦下来。
      “跟随太子殿下去归城的人里有我。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夏野不语。
      孟粱的心重重的跳了两下,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来也是冲动,来找他问个清楚。
      她八岁入泓山军,业已十年。十年艰辛,她与夏野可以说是最亲密的人。
      孟粱强展欢颜道:“也好,我比你先走,不用看你出征,让我难过。我是来向你告别的,能够好好地告别,我很珍惜,希望我还能再见到你。”
      夏野的眸中雾气渐起,他故作镇定道:“你此行,就安心的去。做好该做的,其他不必忧虑。”
      孟粱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快步走出大营,骑上烈马,向家的方向奔去。
      刘恩慈跟在夏野身后,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营中的女子,“我听闻在泓山军女子也能入军队,今天终于瞧见了。”
      夏野回过头,对他道:“你此行跟着江秋去南方,会再见到她。她是我的师妹,是可以信任之人。”
      ···
      孟粱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一个依靠父母得来的显耀的身份:燕珩郡主。她的母亲是庆椿长公主南宫静,父亲是顺安侯孟言微。
      南宫静已经知道她会回来,在门口等着她,孟粱对于她的热情总是不习惯。
      “母亲,您不用觉得抱歉,进入泓山后的人生,我过的很好。”
      南宫静抚摸着女儿满是老茧的手心疼不已,一年到头她们都见不了几面,常常连过年也是分别的。她无比珍惜她们共处的时光,她陪着孟粱到孟言微的书房前。
      在孟粱有限的与父亲相处的记忆里,他总是没有什么表情,一幅深思熟虑、满腹计谋的样子。今日站在他面前,距离上一次相见,快隔了半年。
      孟言微从不寒暄,直入主题道:“我来替萦部给你任务。”
      他打开书房密室,南宫凌从里面缓步而出。
      孟粱不解的看着二人。
      孟言微解释道:“考虑到殿下的安全,会有一个与殿下身型样貌极其相似之人与殿下共同出发。木蝉子与贺檀护卫的是假的殿下。你保护的才是真殿下。”
      孟言微把萦部的令书和令牌递给孟粱,然后他又从桌案下面取出一个盒子,递给孟粱:“务必拼上性命保护好殿下,以及这个盒子里的东西。”
      孟粱一一应下。
      孟言微亲自送南宫凌去他的房间后,见孟粱没走。
      “问什么?”
      “令书上的地址不是满域的都城归城,是满域·峡宁。盒子里的是羽令,为何要把关系国家性命的东西交到我手上?”
      孟言微扯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来。
      木蝉子的猜测果然有理,孟粱追问道:“君上究竟要殿下做什么?”
      孟言微道:“这是一个我也很意外的决定。众所周知殿下只空有太子名号而无实权,并不受君上重视。可谁知君上最爱的孩子就是他。眼下南方时局不稳,叛党余孽危险重重,迁都非容易之事。君上希望殿下能够等他们在南方稳定下来后再回去。”
      “至于羽令,”孟言微看向孟粱:“有了它,殿下就有权指挥留在满域的泓山将士。这次泓山外部将士只有峡宁附近还保留原本人数。”
      将士在前线冲锋陷阵,君王只把他们当自己逃命的盾牌,不顾自己的臣民、丢弃自己的土地。连他对孩子的爱,也是自私的。
      孟粱红了眼:“一直以来我们扶持的就是这样一位对臣民无用,对敌人软弱,只顾自己的君王啊!羽令对泓山军是何其的重要,君上却轻易的把它转给殿下,而不给正作战的将军。”
      “慎言。”孟言微打断她的话:“君上的选择是为保存根基。南方是南嘉域的未来,太子殿下是继承大位的最佳人选。你与他到峡宁后便会有人来接应殿下,另一个替身也会前来。你与替身留在峡宁,不能被人察觉。”
      孟粱紧握住羽令,鼓起勇气道:“那女儿就要问了,父亲把这次任务交给我,是否也是爱子之心,想让我也一起活下来?”
      “我······”孟言微顿住了,良久,在孟粱的注视下,才道:“是的。”
      目下尚有余力与满军斗争的只有泓山。
      “虽迁都南方,看上去尚有机会。可我们所剩粮草、所剩军力、所剩军备,与那北国满域相比,长夜终将完全覆盖。”
      孟言微将军备情况统计情况徐徐展开,一页页,满满的工整的小楷。
      “你可看明白?”
      “臣——”
      孟粱顿了很久。
      “黑夜何其漫长,我不忍心将南嘉域的臣民丢弃在残暴的深渊下。亡国之民,其遭受的苦痛,累及几世。轻视、徭役、奴籍。现在满域柔和政策不会持续多久,他们一旦获得最终胜利,豺狼本性一览无余。世代如此,败者,他们的尊严就会遭到践踏。殿下的存在相当于黑夜中的明灯,我把希望交到你手上,你一定要保护好他。”
      孟粱她下意识的闭上了眼。
      木料被焰火吞噬,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一定还有别的人可以担当重任。”孟粱跪地恳求道:“事关社稷,臣愿以待罪之身,前去疆场。”
      孟言微闻之,怒喝道:“孟粱,这是旨意。”
      自古君命不可违,可孟粱这回真的起了叛逆之心。她不想接过羽令,让自己、殿下和泓山处在永不停歇的漩涡中,被动荡裹挟。
      孟言微也跪下来,他面朝佛像,笔直虔诚地对着那一座雪白的观音像,对孟粱道:“我之所以选择你,除了你是我的女儿,我有私心,更是朝中没有适合的人。将殿下托付给其他人,我心难安。你是我的女儿,我信任你。”
      孟言微脸颊泛红,他有些局促,他低垂着眼睛不知该看向何处。他还有话要说。
      孟粱知道他的羞愧来源于哪里,“让妹妹一起走。”
      走出父亲的书房,母亲在门口等着。孟粱没有力气对母亲做出表情,匆匆地走出一段路方停下。
      她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出了神。
      “若我能坚持自己的心意,我定在城墙上挥舞旗帜。
      直面汹汹怒火,挥舞着,微笑着向你招手。
      如果我们双双被箭被刀夺去生命的话,请收拾遗骸的人,稍稍带着怜悯之心,将我们的躯体带走,埋到皑皑白雪之地。
      等到来年冬日,也许我又能出现在城墙上,鼓舞他。”
      这是穆莲先生新作的《春雪曲》,穆莲先生前不久从边境回来,亲眼目睹战场滚烫的一切,他带回了这首曲子,献给与将士并肩作战之人。
      穆莲先生现在应该还是在城中的,不知他今日会在哪里。孟粱真想再听先生弹奏吟唱一遍,或许还能问出这到底是个怎样动人的故事,蕴含能够打动人心的悲意。
      已经很好的道别过了,孟粱努力安慰自己,作为军人,她与他早晚都有这一日。只是她真的很想与他并肩作战。
      “殿下您去哪!”
      南宫凌突然从房内冲出,与孟粱擦肩而过。吴公在后头呼叫。
      孟粱飞奔上马,跟在他后头。
      即将离别时,时间总是飞速。不知不觉夜幕已低垂。寒风呼啸,风用力的吹向南宫凌。他像是一位逆旅之人,冷气浓重的扑向他。南宫凌突然意识到冬日来了。
      孟粱发觉到他是朝泓山军总部的方向跑去。
      “殿下要去告别?”
      孟粱紧紧跟在南宫凌身后,目光不自觉的朝里望去,想找一个人。
      南宫凌曾在总部锻炼过几个月,那时孟粱和他一组,两人算是相熟。
      南宫凌问她:“你也是?”
      “我比殿下快一步,已经很好的道别过了。”
      南宫凌抖了抖身上的斗篷,对着军营,心酸道:“家国遭难,正是我们出力的时候。我身为太子,不能辜负百姓对我的期望。父亲也终于让我履行我的使命,这是我的职责,同你们一样。”
      孟粱想到将才父亲的话,默声不语。
      南宫凌回想起自己刚在兴阙殿上得知这事的情景,那时那刻他是真的害怕胆怯。他愤恨父亲为什么要将他的孩子推向最凶残的狼窝,去做不可能完成的事。他找夏野大醉一场,睁眼时,他想通了,这不就是他一直以来想要的么——为南嘉域——他的家园献出自己。
      孟粱目送南宫凌走进军中。她没有进去,在营外等着他出来。
      “殿下,您怎么来了?”
      夏野正擦拭铠甲、利刃,为明晚的出征作准备。
      冬夜寒风刮得南宫凌面颊泛红,他压抑着心头的激动,摸索着通红的手指道:“我来为你送行。”
      夏野望着他,不禁露出笑来。
      南宫凌从怀中掏出一瓶酒,从桌上找到两个杯子,各倒满酒,将一杯递给夏野,玩笑道:“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共饮。”
      夏野郑重地接过,一饮而尽。这酒辣得很,一团烈火灼烧他的喉咙、胸口。他以友朋之礼拥过南宫凌:“随行之人,臣已替殿下安排妥当。殿下请放下所有疑虑。”
      南宫凌嗯了一声,他抹了抹眼眶,紧握住挂在腰间的匕首,微笑着走出营帐。
      帐外火把燃起烈焰,他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将士坚毅果敢的脸庞,但他也跟着在心里点起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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