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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壹 烛火(01) ...

  •   辖城司管控涵城安危,除了君主之命,不许人们随意进出。
      孩子被偷盗之人撞到,慌了神,愣愣地指着他心爱的破败不堪的糖果铺,眼神飘向远方大地。干涩枯老的嘴唇发出浓重的呼喊,可惜没人关注她。
      都城涵城早已失去鲜活与跃动。潇洒不群、纵情享乐的时代过去了,留给未来的人们到底是怎么样的世道!
      每天都有无数心怀侥幸之人拿着伪造令牌,他们或被轰赶或被拉至狱中。
      孟粱与南宫凌所在的马车迎来久未开启的大门。城门缓缓开启时,躲在角落里的人们昂起头,眼中的希冀化为愤怒,不顾刀枪冲了上去。
      孟梧被眼前暴乱吓了一跳。孟粱放下被她掀开的车帘子,神情沉重。
      夜间出行,且马车走的是平日冷清的侧门,会有此事,这很不正常。孟粱小心的掀起一个角,放眼望去,都是穿着粗布麻衣的百姓。人数众多,五六个围攻一个将士。辖城司部署在此处的将士不是很多,他们有心忍让,快抵抗不住。马车一度停下,几个身手敏捷之人已经冲出城门,眼看情势糟糕起来。
      南宫凌现在的身份是他们的兄长,虽还未出城,孟粱已换了称谓,对他道:“兄长,等会不要下车,我来处理。”
      孟粱对孟梧同样说道,然后快步走出车厢。柳遐恕正努力控制马车。人群太混乱,一不当心就会压上人,柳遐恕特意避让,可那些人见他心有顾忌行事反而更大胆起来,径直冲来,意图控制马车。
      孟粱果断的从头上取出银簪,刺上马背。马儿吃痛大叫,撒腿往前冲,顿时清空了四周。
      柳遐恕倒吸了一口气。健壮的马蹄踩上了好些人的身子,血肉飞溅。大批红色洒到孟粱的衣摆。黏腻的血液散发出腥味,刺激着她的耳目口鼻。
      孟粱的心怦怦直跳,这些人是涵城的百姓。
      那一瞬间,围绕着的似乎只有马车压上人体的衣服碎裂、血肉肢解的声响。她的马车经过特殊改造,车底布有暗刺,人是不能钻到下面的。陆冀听说她要离开,特地将这辆车赠给她,当作离别的礼物。很好,离别还没多久,礼物就派上了用场。
      增援的人马终于赶到,弓箭手的恐吓加上马车决绝的向前冲的姿态才让先前愤怒的人群停下脚步。
      认真看着眼前的场景,赶来的辖城司将士莫不傻了眼。他们守卫都城,从未发生过厮杀。
      辖城司·司长·坠雨赶到后不由分说拔出刀,提着刀向那个眸中透着决绝杀气的女人那里走去。
      在她的指挥下,原先散落的辖城司将士正拖拽尸体,清理血迹。
      空气安静下来,偷跑出去的人被捉回,血迹沿着他们走的路展现在众人眼前,见到街坊残破的身躯,被马蹄踏烂的血肉,违令之人丧失生机接连跪倒,颤抖着向死去之人磕头默哀。
      他们捂面痛苦,其中不乏亲人,天人两隔。整张脸要么充满怒火与仇恨,要么悔恨与臣服。
      为什么要不听话,为什么要做没有胜算的事情?
      正好脚边是一个中年女子,她跪伏在地上,身子冷若冰霜,怀抱着头被磕破的孩子,死死的抱住嚎啕大哭的孩子,连孩子头上直冒的血也顾不上。
      孟粱对她说了自己的问题。对着矮下身子的孟粱,女人害怕极了,奋力拖动着自己向后退。
      孟粱不想自己竟是这么可怕,丧失了询问的兴趣。正欲站起身时,传来柳叔的声音,“这是燕珩郡主,放下武器!”
      她的脖颈感受到了锋利。持刀之人又用了一分力,让她有了痛意。
      已经很久没人称呼她为燕珩郡主了,入军后,她成为泓山普通的将士。良好出生赋予她的荣耀在军队里是无用的。
      “我是萦部·夏泉,受命离城。”
      孟粱从腰间取下出城手续与令牌,递到他面前。
      薄薄的白纸在空气中挥动。
      单薄、脆弱。
      “手中的刀为何不放下?”孟粱问他。
      “你做了恶。”
      “他们妨碍军事。”
      坠雨听着她轻飘飘的一句,热血涌上心头,欲开口争辩。此时副司长得到了消息,也急匆匆赶来。
      他一把按下坠雨的刀,将坠雨往后推了几步,立在他身前,面对孟粱道:“军中有规定,妨碍军事者死罪。萦部得命出城,是辖城司管控不力,是在下失职。”
      孟粱摸了摸颈部的伤口,又深深的看了眼坠雨,未说什么。
      她收起令牌,向他们要了手巾与热水,进入门岗内擦试脸颊与衣裳
      强风袭来,刮起帘子,目光所对的是佝偻着身子毫无生机的人群,在锁链的牵引下不安地离去。
      按照往年天气,再过几日应该要下雪。洁白的雪花飞降,所有地方都是洁白一片,没有肮脏。衣衫上刺目的血迹使得她的胸口闷闷的。司长将才的愤怒也许代表着一向活在阳光下,才能在清楚自己身份后,依旧坚持自己的愤怒。
      道路上的血污被清水一遍遍的冲刷,已然淡了几分。
      不知阿梧与殿下怎么样,刚才的场景在车内的他们又看到多少。
      孟粱呼了一口气,平复心绪。
      走出门岗,副司长与坠雨正在外四目相对,一言不发。
      孟粱走到他们身旁问道:“平日也有人聚集在此么?”
      坠雨见她来了,自顾走到边上,不言语。
      副司长不好对坠雨说什么,点了点头,回复道:“平日里人少,赶赶也就走了。今日奇怪,被驱逐后不知怎的又聚集在一起,还携带武器,似是他们得到消息会有人出城,我已派人上报。”
      “越是动荡越不能心慈手软。”
      “臣知道。”
      副司长低下了头,好像在下定决心。
      孟粱吹了吹冻得通红的手指,道:“你是副司长,你的级别比我大,说话不用这样的。”
      坠雨在一旁仔细观察着这个女人,眉目清秀冷峻。旁人怎么看也不会猜到她的狠戾。不愧是萦部出生。
      总有传闻称泓山军萦部、闻部、禹部锻炼出的将士是穿行于各国的鬼魅,是游走于死亡之地的幽灵。他们不体会人生优美的情感,一生在刀枪剑雨里翻云覆雨。为了维护国家和平强大,是南嘉域敬佩感恩的对象。
      他今日发觉传闻是真,亦是假。
      他的刀上沾有她的血,那时他真的想把她的头颅割下来。
      纵然她可恶,他必须承认在某一方面,她无可指责。
      他走到她的身边,道:“估计有好长一段时日不能回来,长公主殿下与侯爷想是不舍极了。”
      坠雨不知怎的将话题引到了父亲、母亲身上。孟粱看向他,面色稍冷。副司长在一旁不敢说话。
      坠雨突然笑了笑:“无事。在下只是感叹下父母爱子之情。”
      他向右侧冷的直发抖的孟梧看去。孟梧不知何时自己下了马车,正对着柳遐恕轻声说话。
      坠雨虽带着笑意说的,可孟粱感到了夹杂在其中的凄凉与悲悯。
      他有何可悲悯的?
      孟粱顺着目光望过去,孟梧小小的一个,斗篷把她整个身子都盖住了。像一个被捧在手心爱护有佳的精致的小娃娃。
      妹妹之命,仿佛有些易碎。父亲说一概为了任务,关于妹妹其他一切有柳叔照顾,让她不用分心。可作为阿姐,她又哪会忍心对她不管不顾。刚才应该吓到她了。
      更可悲的是配合任务只是托词。连父亲也觉得将妹妹送出去,就算是送至敌国也比在涵城好。
      坠雨打断了孟粱纷繁复杂的心绪,“今日的事蹊跷的很,可能又有事情要发生。”
      孟粱的嘴角略微弯起,不带一丁点笑意。她在无奈踌躇时总露出这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不会去质问父亲为何总是干预泓山军,总想使泓山分裂。父亲不会与自己说真心话。政见不合在朝堂中是常事。她一直在尽量让自己处于中间的位置,不依靠亲情去过问。在朝中,她是没有分量的泓山将士。在家中,更是退去军人的身份。故当他们想让她捎上妹妹时,她答应了下来。
      在烛灯的映衬下,坠雨面容半显半灭。
      ‘你此行,就安心的去。做好该做的,其他不必忧虑。’念及夏野的叮嘱,孟粱用力稳固自己的心。
      她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上面还有几滴血迹躲过了冲洗。
      孟粱朝两位微微点头道:“就此作别。”
      副司长诶了一声,指着一旁左右说道:“我吩咐他们去买吃食,马上就能回来。再等一下,夜深寒气重,有些暖食会好过些。”
      不一会,左右气喘呼呼的将食盒递上来。坠雨则接过食盒,打开盖子挨个用银针试了才将它交给孟粱。
      孟粱拎起它,尚有几分热气萦绕在外,哄得她的手暖暖的。紧张压抑的情绪在暖和的食物下有了明显好转。
      “司长是深明大义之人,战况持续至今,不能再有错。若真发生变故。”孟粱的声音抖了一下:“请务必冲破阻拦,不顾一切。”
      不顾一切这四个字她说的格外真切。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对这个将才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人生起信赖之心,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不待坠雨言语,孟粱已转身离开,牵起孟梧的手,登上去满域的车驾。
      南宫凌一句话也没有说,一直在闭目养神。
      车行的很快,凉风哗哗朝她刮来,孟粱特意就着寒意闭目思考。
      “姐姐,我冷。”孟梧弱弱的声音传来。
      孟粱挡上风口,略有歉意的看着妹妹因寒冷而略有颤意的身子。过了一会,才缓缓道:“对不起。”
      二人虽是姐妹,相处的时间少的可怜,所以并不亲昵。孟粱不知该说些什么,晃眼看见那尚未开启的食盒呆在角落里,伸手拿了过来。
      是福荣记的糕点,这家店在涵城可是一绝。不知他们怎么在三更半夜买得的。她挑了一块看起来好看的,在孟梧眼前晃了晃:“吃吗?”
      从被子下伸出一只小手,拿起糕往嘴里塞。她其实已经饿了许久,但有殿下在,一直不好意思开口。
      孟粱想问南宫凌要不要也吃点,只是看他仍然不睁眼,便罢了。
      孟梧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孟粱坐在她边上,瞧着她洁白娇弱的身躯,心里有丝不平。这份不平自她得知妹妹出生后就在心里生根发芽,随着年岁的增长,愈发茂盛。
      为何妹妹可以一直在家陪在母亲身边?为何妹妹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享受欢愉的人生?
      我为何么与妹妹不同?或说她最想问的是,为何妹妹与我不同?
      自小在军中长大的她认为一切的欢愉需要受苦才能获得。有付出才有收获,平白无故得来的欢乐是虚假与片面的。它会轻而易举的在你不知所措时消散殆尽。
      因此这份不平中带着对妹妹的悲哀与人生的不解。悲哀妹妹轻松获得爱意,悲哀妹妹不识人间辛苦。亦不解她所拥有的美满终究会不会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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