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殇 泪逝（下）》七弦桐

39、第39章

　　年后的九爷似乎更加忙碌了，一天的时光中好像只有在晚上才能看见他，有时说上几句话便又去了书房，书房的灯一亮便是彻夜，清晨去整理时积了厚厚的一层烛泪。他似乎是不知疲倦般为着他们心中的那个天下布局安排，费尽心思，我看着难过，但却不再试图劝他放弃，人啊，总得有个“信念”。
　　二月的时候已是北京的早春时节，贝子府里的桃花已打了花苞，九爷难得抽出时间陪我和南风沿着后园的小湖边一圈圈的散步，身上已有了些许薄汗。
　　“此时的江南大抵上已是桃红柳绿了。”我坐在湖边的石块上说道。
　　九爷眼望着粼粼的湖面，说：“烟花三月的时候我带你和南风去扬州。”
　　“阿玛，我知道了！”
　　九爷好笑的看着南风，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这首诗是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九爷拍手赞道：“南风的学问有长进。”
　　小安此时急匆匆的走来，说道：“四爷来了。”
　　九爷并不着急，细细问道：“说清楚点，是四爷来了还是四爷派人来了。”
　　“是四爷自个儿来了，奴才已领他去了前厅。”
　　“你先去候着，我随后就到。”九爷交代完毕后，小安又急匆匆的退下。
　　“四哥这时候来是什么意思？”
　　“不知，且去看看。”
　　我与九爷各自揣着各自的想法，只有南风一副很开心的样子，直嚷嚷着要去舅舅家住一阵子。
　　对于四爷这位尊神，在前厅侍候的丫鬟和小厮自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全都带着笑脸站在边上，见茶杯空了，立刻就续上了茶水。
　　“让四哥久等，怠慢了。”当快到门外时，九爷快步走去，人未到音先闻。
　　“不碍事。”四哥说道，“我找一诺有些事。”
　　“既如此，我便……”
　　“不必。”九爷还未说完，四哥便抬手打断，“这件事也需九弟同意才合适。”
　　我抚了抚鬓边的碎发，道：“您说吧。”
　　“若妍她想见见你。”他有些为难的看看我，又说，“她快生了，产期是下个月。”
　　我被这个消息惊得脑袋发懵，我究竟和姐姐有多长时间没见面了，连她有了身孕都不知。我的目光转向九爷，恰巧与他的视线相碰。
　　“你去吧。”他说，“南风我会照顾。”
　　“阿玛，我想跟着额娘一起去陪舅母。”南风扯着九爷的袖口求道。
　　他看了四爷一眼，对南风说：“舅母快生小孩了，额娘也会很累，她没有时间照顾你。”
　　“舅母第一次生小孩一定很害怕，所以才叫额娘陪她。我去可以逗舅母开心，舅母一开心兴许就不害怕了。”南风又跑到四爷面前，说道，“舅舅，您快和我阿妈说说，我一定不会捣乱的。”
　　四爷轻轻地摸了摸南风的脑袋，对九爷说：“既然她想去便让她去吧，你平时政事繁忙，南风跟在额娘身边更方便照顾。”
　　“如此，让四哥多费些心了。”
　　“应当的。”

　　我带着南风回房收拾东西，留四哥和九爷在前厅，这其间的尴尬自是不言而喻的，若不是为了妍姐姐，想必四哥是不愿踏进这九爷府的大门吧，十三爷的事即便过去的再久，却也始终像根刺扎在他心中。
　　“雅尔，夕姒收拾些易伤回雍王府。”我吩咐道。
　　“主子，怎好端端的要回去？”夕姒问道。
　　“莫不是九爷又惹您生气了？”雅尔又开始大胆猜测小心论证。
　　我笑嗔：“你整天都在想什么，九爷没惹我生气，是四福晋下个月就要临盆了，因着是头胎有些害怕，便请我过去陪一阵子。”
　　雅尔松了一口气似的，笑说：“敢情是喜事儿呀！奴才这就去打点行李。”
　　“额娘，您当时生我的时候害怕吗？阿玛也像舅舅似的这么紧张您吗？”趁着雅尔和夕姒收拾行李的空当，南风拉着我坐下，让我说说当年怀着她时的情景。
　　我细细地想了想，除了最初的几个月外，对于那时九爷的记忆完全是空白的。也对，那时正和他冷战，成日成日的闭门不出，直到临盆那天他才出现，整夜整夜的守在我身边，还答应了带我去江南，早知今日当年还闹什么呢？
　　“额娘？”见我不说话，南风困惑的喊了我一声。
　　“恩，”我应了她一声，说道：“自然是害怕的，但是一想到会有个漂亮可爱的孩子就不害怕了。”
　　“阿玛呢？他紧张吗？”
　　“自然是紧张的，你瞧他现在多宠你。”
　　南风流露出一个无比满意的笑容：“我就知道阿玛最喜欢的是额娘。”
　　我嗔笑道：“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别乱说。”
　　“我今年已经六岁了。”
　　“六岁也是小孩子，瞧你牙还没长齐，说话都漏风。”
　　“额娘讨厌。”

　　孕期的妍姐姐丰润了很多，过去一眼望去弱不禁风，现在一条手臂有过去两条粗。
　　“嫂嫂，我来了。”我牵着南风过去，自有丫鬟搬来绣凳。
　　“舅母，我也来了。”南风朝她做了一个鬼脸。
　　妍姐姐笑道：“小南风长得真是越发的像她阿玛了，性格倒是随她额娘。”
　　我“噗嗤”一声笑了：“嫂嫂您这算什么评价，我可从不做鬼脸。”
　　妍姐姐说道：“你是不做鬼脸，但是你喜欢耍贫嘴呀！当年刚见我第一面就上赶着喊我‘四嫂’，嘴巴比抹了蜜还甜。”
　　“那说明咱俩投缘呀！您看除了嫡福晋和您，我还叫过谁四嫂？”
　　妍姐姐对南风说：“你看看你额娘是不是顶会哄人开心的。”
　　南风小嘴一瘪，说道：“哼！额娘偏心，她从来没有对我阿玛说过好听话，我阿玛可可怜了，每次都是他先认错。”
　　对于南风这样“拆台”是我没有想到的，但却把妍姐姐逗乐了，“小东西，你额娘对你阿玛说好听话哪能让你听了去。”南风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后才露出一副“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后来我为了不让她继续童言无忌的乱说话就让夕姒带她出去玩了，我和妍姐姐单独聊聊天。
　　“一诺，谢谢你能来陪我。”
　　“嫂嫂客气了。”
　　“一诺，其实我希望你可以一直叫我‘姐姐’的，就好像回到了过去，我们都没变。”
　　“姐姐，其实我们谁都没变。”
　　“你是我妹妹，这么多年了，我自是知道的，但是一诺，我是真的怕了，我怕突然有一天，我俩像四爷和九爷那样势不两立水火不容，我还担心……担心你我之间只能活一人。”
　　“姐姐你别说了！”我捂住她的唇，“不会的，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连妍姐姐这种不知结局的人都有了恐惧感，而我这个早知结局的人却一味的活在自己编织的童话里自欺欺人。
　　“格格！格格不好了！”突然一个小丫鬟闯进来跪在我面前。
　　“怎么了？”我扶起她，“起来慢慢说。”
　　“回格格，是南风小格格，她在花园里同李侧福晋发生了矛盾。”
　　我立刻起身：“姐姐您且在这坐着，我去看看。”
　　刚进花园，便看见南风两手掐腰站在大石头上瞪着李氏，像小老虎似的，李氏气的满脸通红柳眉倒竖同样瞪着南风，身边的弘时低着头不敢说话，但视线时不时的偷看南风一眼，周围的丫鬟小厮跪了一地。，个个都大气不敢出一声。
　　“怎么了？”我快步过去。
　　“额娘，这个坏人欺负我！”南风一见到我，立刻跳下石头扑进我怀里。
　　“别乱说，她是你舅舅的侧福晋。”我看了李氏一眼，好言劝着南风。
　　“舅舅怎么会娶这种人做自己的福晋！我要让舅舅休妻！”
　　“你若是再乱说，我就让雅尔姑姑带你回家。”
　　南风这才低下头不再说话。
　　“夕姒你跟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回主子，方才小格格和三阿哥在花园里玩，恰巧侧福晋来了，就执意要带三阿哥离开，三阿哥不依，她便把气撒到小格格身上，还说小格格是……是……”她停下话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李氏，还是没说出口。
　　“她说我和额娘一样惹人讨厌，让弘时哥哥离我远一些，她还说我阿玛心思狠毒。”南风恨恨的说道。
　　我把她搂在怀里，转而看着李氏：“南风说的都是真的吗？”
　　“是又怎样，我难道说错了吗？你敢说十三爷不是着了九爷的道才陷入如今这般境地？而我就是讨厌你，你不过就是乾清宫的一个宫女，四爷可怜你，认了你做他妹妹，和他又不是亲兄妹，乱攀什么高枝儿！”
　　“你说的都对，但大人之间的事何苦要牵连孩子，你看我不顺眼尽管冲我来，九爷做了对不起四爷和十三爷的事儿，你也大可以找我们夫妇，对着小孩指桑骂槐，你不觉得羞我还替你臊呢！”
　　她冷笑道：“你除了会呈口舌之快还会什么。”
　　“您误会了。您都不配我呈口舌之快。”我牵着南风打算离开，一直没说话的弘时却在这个时候叫住我们。
　　“姑姑，南风妹妹，我代额娘向您赔不是。”弘时向我们作了一揖。
　　“弘时你是个好孩子，姑姑不怪你，以后若想找南风玩尽管过来便是。”说完深深地看了李氏一眼，带着南风和夕姒离开。
　　我没再去妍姐姐那，回到了自己的院落里，南风略显不安的站在我面前，一副闯了弥天大祸的样子，我笑道：“刚刚还跟小老虎似的，现在反倒乖巧的像只小猫了。”
　　南风睁大了眼睛看我：“额娘，您不骂我吗！”
　　“你做的对我为什么要骂你，你要记住，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那人若不尊重你，你大可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如数奉还，但切记不可惹是生非。”
　　“额娘我明白了，但那位侧福晋说阿玛的事都是真的吗？”
　　“南风，这个问题额娘不知道怎么告诉你，或许等你长大，有了自己的判断就会明白了。”
　　“额娘，我真的是顶讨厌长大的。”
　　“为什么呢？”
　　“因为长大似乎要明白很多道理，说不定还会变成自己讨厌的那种人。”
　　“傻姑娘，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