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无缘有情人（双更其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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茜儿没猜错，宝娘回到了泊靠在秦淮河东的红鸾舫。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自己认定的归属地，虽然大多数不过是乌龟的壳，自以为缩头一躲就能逃避一切，本质不过自欺欺人罢了，但片刻的安慰总是有的。
茜儿拉开红帘之前，心中满是替墨北不忿。在她看来墨北对宝娘一片真心感天动地，宝娘却总是欲迎又拒，犹豫不绝。茜儿自己对爱是执着进取的态度，又幸得收获，便觉得人人都应像她这般努力将爱牢牢抓住，却忽略了每个人都际遇过往不同，爱对于别人来说并不是都和她的一样，干净单纯。
茜儿的愤愤不平在看到宝娘云鬓散落满身狼狈的醉态时更是转为了气急攻心的怒火。
茜儿一把夺过宝娘手中的酒杯，正欲发作，却不料她竟打了个酒嗝，张口吐出了一口血来。这下茜儿的怒意早被吓得烟消云散，酒气混杂着血腥味冲入鼻尖，她慌神中第一反应便要唤人，但立刻意识到舫中姑娘早被遣散，连琴儿也还在贾府中，宝娘这次是受了刺激自个儿跑回来的。
手忙脚乱忙活了半天，又在半昏半醒的宝娘指导下取了疗伤的丹药。待到宝娘气息平和，她也浑身似是虚脱了一般。
宝娘仰躺在床上，本来流盼生辉的明眸此刻却入无波的死水。
“你这又是何苦，你爱他的啊！他对你也是一片真心，两情相悦怎么会变成这样！”茜儿向宝娘哭吼道，情苦她早已尝到滋味，看别人为情所伤，她也难消心中翻涌的哀痛。
宝娘嘴角泛起幽幽的苦笑。叹息着给茜儿讲述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那一年，她不过十来岁，偷跑出师门，去红鸾坊上看望惠姨。在被师父收养之前，是惠姨将她抚养，因为惠姨是她的奶娘也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画舫琳琅，彼此相似，她误入了另外一间，正待退出，却被门口突然闯入的一个男子扑入榻中。惊惶之际，衣衫已被褪去一半，还被男子堵住了口，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恰似那别样的呻吟。她那时年幼又不若茜儿这般早熟，当然除了恐惧还是恐惧，而那男子却似乎只是褪尽了自己的衣衫，压碾着她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不久，门口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还有粗噶的嗓门叫喊着：“人呢？”……“中了三波七星钉，东方笑这恶贼今日一定跑不了了！”
东方笑，人人唾骂的江湖第一魔头，奸淫掳掠无恶不作，面如哭鬼的东方笑！便是十岁的宝娘也听说过他的恶名，外面人的话令她警醒，结合欺身压上的男人那丑陋可怖的面容，她立刻肯定了此人便是那人尽诛之的大魔头。
宝娘已习艺四年，本就不是一般的孩子。镇定下来分析一番，就知道这东方笑是想借她当道具避难。思索之际，门帘已被拉开数回，却在见到帘中艳景之后又一次次垂放。宝娘本当大喊出声，让门之外人来捉恶贼，但到底姑娘家不愿意让别人见到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脑中灵光一闪，他们方才是不是说，这恶贼中了“三波七星钉”！
七星钉，中一波失一个时辰的武功。三波，便是三个时辰。也就是说，此刻这个魔头不过是个比她身强力壮的普通男子，毫无特别之处。
思及此，她再无所惧。恶徒魔头，但凡江湖中人，替天行道义不容辞。她手腕一转，蓄力一发，一掌直击其裸露的左胸。
东方笑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他哪里会料到随手拉过的一名小女孩也是身怀武艺。虽然功力尚浅，对于正常情况下的他或许不过隔靴搔痒，但对于此刻的他却足以将其心脉震碎八成。
感觉到他箍住自己的手越来越紧，宝娘吓得闭上了眼睛，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心中也是莫大的恐惧，只盼着他早点自己咽气了，自己却已手软脚软再无力给他致命一击。
两人就这样僵持到深夜，东方笑却还没有毙命。此刻的他武力已有所恢复，不但能拖延得更久一些，还足以闭上了宝娘的大穴，防止她有进一步动作。
宝娘的心情早已从盼他死变成了等自己死。只疑惑着他为何迟迟不杀她。不知过了多久，东方笑似是蓄好了力，抱起她飞入夜色，来到了一处空谷密林。
宝娘从不知这附近还有如此清幽的雅镜，比之师父的洞庭庄也丝毫不见逊色。但地方再美配上眼前这丑陋的恶人，也就变得令人唾弃。
东方笑带她来这里后，也不给她解穴，也不理睬她，就兀自盘膝打坐。直到很久之后，她的穴道自动解了，她才战战兢兢地靠近那个魔头，却发现他早已心脉俱裂，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我死以后——”他忽然开口说话，把蹑手蹑脚靠近的宝娘吓了一跳。
“麻烦你聚些枯枝在我周围，将我就地焚化了。”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憎恶我，定不愿意。但我方才已将冰焰录的护体心法传入你体内，看在你不费吹灰之力就捡到那些贪婪之人杀红了眼也得不到的宝贝的份上，就帮我个忙吧。挺漂亮的小姑娘，这嫉恶如仇的模样却一点也不可爱。”
他平静地说道最后竟和她开起玩笑来，被他复杂难懂的笑目扫过，宝娘竟然有一丝恍惚，有这么一双星辰朗目，这丑陋的容貌似乎也变得顺眼了起来。他，真的就是那个第一大魔头吗？
就这目光一扫之际，东方笑的神色却变了。他蹙眉凝视着她脖子上挂的半块玉璧，丑陋的面目愈发狰狞起来。宝娘紧张得一动不敢动，怕他最后一刻回光返照之际还会魔性大发。
久久地，他终于合上了眼。最后的一声叹息，断断续续，“十年了……原来……你已这般大了……早知道……会在这里……遇见……那冰焰录……便直接……交……给……”
话没说完，他已断了气。但他最后的话，却让宝娘陡然觉悟出什么，她疯也似的搜索着男子半敞凌乱的衣衫，终于在腰间的绣囊中找到了那另外半块白璧，与白璧在一起的还有一个静雅女子的画像。
悔恨，失措，惊恐顿时将她淹没，她抱着这具僵硬的尸体痛哭不已。闭上眼，仿佛看见了在那战火纷飞的乱宫中，一个年轻的敌军将领抵着烽烟将一个襁褓中的女婴抱了出来，一同救出的还有女婴的奶娘。
“你们快趁乱走吧！在屠宫了！丢失了一个奶娃娃别人应不会太在意！”
“……”
“哦，对了，你们身边可有银两……”
“……”
“呃……我也没有……这玉璧是我心上人给的定情之物，她出自大富之家，这玉该当很值钱。不过不能全给你们……她要生气的，就给半块吧……拿好了哦！唉，我真话多，快走，你们快走！”
他救了她，她却杀了他！尽管他当年也是屠宫敌军中的一员，可她却从来没有恨过他，从来都对他充满感激。可是，如今却阴差阳错杀了他！宝娘恨不得立刻自刎而死，却终究想到了他的嘱托。情愿挫骨扬灰也不愿让别人找到他的尸首，这当是他的骄傲吧。这画像上的女子定是他的心爱之人，如此情深意重有怎会是众人口中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魔头呢！
世人都瞎了眼了吗？而她却是瞎了眼的人中最愚昧可恨的那一个。
将他的后事处理完毕，她也累得昏了过去，不知是怎样被师父找到领会洞庭庄。只知道江湖传言冰焰录和东方笑一同葬身大火。只有她知道，和他一同葬身火海的不过是他心上人的画像罢了。
她绝食待死，师父师母苦劝无效，终究是靠体内那冰焰录的护体心经保得命来。之后又是寻找冰焰录修习的决心支持着她度过了很多年。
直到很久之后，遇到了那个用医如神的男子，她情窦初开，才将过往渐渐抛却。又在和那个男子的爱恨纠缠中知道了，原来众人口中奉若神明的善人并不一定是真善，而众人口中无恶不作的魔头也不一定是真恶。
又过了许多年，她又遇到了另一个男子。比她年轻，却毫无青涩生嫩。看似君子儒雅却能和她戏谑艳曲。最初接近他不过是无意中听得他有冰焰录。三言两语的交流间，却总被他温情如水的目光吸引，倒像是很久前便认识一般。她一直以为自己无法再爱的，挣扎了许久，当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即将一同渡入两情相悦的幸福——
她被他带去见他的母亲。只一眼，她便认出这个青灯古佛旁的中年女子就是曾经那画中人。
原来东方笑就是潘啸，贾家的女婿，她的恩人。原来，她杀了这个女子的相公，她杀了他的父亲。她有什么资格说爱他！
那一刻，她的心凉了。她想跪下来忏悔所作的一切，可是看到心上人那如获至宝的目光，终究没有那份勇气。情还在，缘已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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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角吹起，出征的队伍踏上了征程。云铎银甲如芒，英姿俊朗，目光刚毅开阔。身后宝娘也一身红缨劲装，冷艳飒爽，目光寂肃决绝。
茜儿在城头送别之后，又匆匆跑去上次远眺的半山云亭，打算再目送地远些。却刚到便发现潘墨北早已在了。
潘墨北转过身，冲她淡淡一笑。
“你也来这儿了？”
“恩。”
“这是个送别的好地方，明知她已很远，却还能告诉自己，她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仿佛触手可及。”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无缘有情人（双更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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