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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相思已成雪 ...

  •   秋风凉,草叶黄。金陵渡口,白浪滔滔拍散了芦花,满天飞絮如大雪纷纷,遮掩了徘徊不去的孤雁,唯留下断断续续的嘶鸣荡涤在这茫茫的山水之间,与涛声相和。

      一对身形相同的锦衣护卫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滩涂的一头,同样的右手执剑,左膝跪地。

      “太妃,月亲王让卑职来接您回宫。大宴将在两个时辰之后开席。”

      “将军进城了吗?”一人多高的芦苇凌乱地摇摆着,不见说话人的身影,只听得到一个清冷的女声从芦苇深处传出,似乎聚合了秋日的凉意,令两个热血男儿无由来地同时打了一个寒噤,可那声音却又宛转无比,即便再冷也让人想听了再听。

      “回太妃,将军已在凯旋的欢呼声中被金陵城民拥请入城,现暂歇在月王府中,稍作休整后便要与王爷一同进宫赴宴。”

      “恩。”

      两个护卫面面相觑,实在无法捉摸太妃的态度。两人下定决心般的对视一眼,再次跪立,沉声邀道:“请太妃回宫!”

      一声幽幽叹息在风声的歇憩时传出,继而:“走吧。”

      两个护卫如蒙大赦,齐舒口气。

      悉索之声由远传到近前,两人却把头越埋越低,直至一抹茜红色的衣摆出现在低垂的目光前,他俩已将下巴贴上了脖子。

      尽管被任命跟随太妃多年,但两人却自始至终没有勇气将这个传说中的开朝至今的第一美人投去一瞥。

      他们是死卫,但绝不会为了与职责无关的罪名浪费生命。

      是的,这个芳龄十七的少女太妃,是个传说。她的美,是众人深埋在心底不敢言的传说。

      两年前,那个被誉为国手的宫廷画师受邀给女皇陛下画像。不幸的是,他恰好在前一日无意中与太妃迎面邂逅,以至于在画像当日,眼前满目都是太妃的花容倩影。而恰巧陛下的相貌与太妃又有一二分相似。国手画师无论如何下笔,勾勒的都是太妃的容颜。

      描相的结果当然是陛下的勃然大怒和画师的身首异处。

      满朝文武,但凡与太妃有过照面都会被陛下传去,问一个数年不变的问题——“皇与太妃孰美。”

      本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但在真相的难以回避和后果的严酷惨烈之下,使回答变得异常艰难。已不知有多少朝廷重臣在这个三岁小儿的游戏中栽了跟头。

      为了明哲保身,不领略太妃的美貌才是最安全的法子。只有不知道真相,那么在编造谎言的时候才能少受良心的谴责,将谎话说得圆满。

      他们做为贴身的死卫更将此一条每日自我警醒,靠这可笑的自我约束在陛下每隔五日的提问中全身而退。

      两人麻利地备好车辇,只听车帘后,太妃吩咐道:“先往贾府的方向,绕路而回吧。”

      两人心头又是一紧,左边的护卫斟酌着措辞小心回道:“可是,若是绕路,恐怕难以在开宴之前及时赶到。”

      车中人如意料中的不为所动。“没关系,阿左,你先回去通禀一声。”

      “可是,太妃不用……”阿左欲言而止。

      车中人却明白了他的意思,语音中带着丝毫没有笑意的戏谑:“不用。盛装与便装不都一样,给谁看呢?我穿得越粗陋,就越令她满意,越积功德。”

      “是。”名为阿左的护卫再无多话,领命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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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势磅礴的朱门依旧,门口的石狮子数年如一日地昂首坐立着。金光灿灿的“贾”字威武的盛气不改。

      据说,当年旧都城破,还未退位的太上皇举宫南迁至金陵,曾欲将已人丁寥落的却恢宏大气的贾府改建为新宫。但当时年仅十三岁的太妃已一人之力将贾府按原貌保全,并拒绝皇室的入迁。

      太上皇宠爱太妃,不仅决定在城南另建别宫,还额外拨款作为贾府大宅的维护费。仓促建成的宫殿到底及不上贾府一半的规模气派。所以,时至今日,白玉做堂金做马的贾府依旧是金陵难以动摇的奢华传说。

      可有谁知道,如今这座金陵城中最辉煌的大宅中只有那山脚的庵堂里仍有寥寥无几的人烟。

      一驾红顶的马车停在汉白玉阶前。

      “阿右,为何我闻到园中传来烟火的气味?”

      “可能……是净缘师太在做秋事吧。”

      茜儿眉头微蹙,若真是贾叆在焚烧秋叶,断不会是这个味道。这味道像是……

      她不放心地说道:“陪我进去看看。”

      朱门缓缓开启,门后却是满目白麻。秋叶伴着纸钱飘飞在半空。

      “这是怎么回事!谁干的?谁干的?都给我住手!不许烧!”茜儿失控地惊叫道。

      红衣飘舞,茜儿一路扯着身边挂覆的白麻,一边狂奔向正厅。一阵风迎面而来,遮面的斗篷,吹开了裹发的秀巾,千丝万缕张扬在空中,释放着难以抑制的愤怒与积蓄已久的情思。

      “太妃,太妃,您慢点!”阿右追在身后,忙不迭地尽力帮主子扒拉着白麻,连滚带爬地收拾着一路狼藉。

      匆忙中,他无意抬头一瞥,却看见……阿右惊呆在原地,直到一声喝斥传来。

      “什么人!竟敢在国公府放肆!”

      “放屁!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是谁!”阿右连忙上前,怒喝道,却手脚麻利地在将太妃遗落的斗篷呈给她。

      “太……太妃……”只一瞥见那满朝独有的茜红色,来人便立刻条件反射似的低头,哪里还有半丝之前的气焰,膝盖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扑通扑通纷纷跪倒在地。

      “你你们……谁让你们干的!”茜儿气不能言,指着满屋正等着做道场的道士和尚和厅正中,她冲上前去,一脚踢翻了圆桌大的燃烧着锡箔的铜盆。

      “是陛下!……陛下说今日乃烈云大将军五周年祭日,必须大办!”

      “放屁!什么烈云大将军,什么狗屁祭日!你他妈的才该死了!都给我滚出去!滚出去!都给我滚!”茜儿一脚抽射,将铜盆踢飞,满地带着火星的锡箔四散,吓得周围的道士和尚们挤做一团。

      阿右听着如高贵如神女般的太妃怒极之下爆出的粗言,只觉得字字刺心,每刺一下,心头之火便愈发旺盛,三步并作两步举剑上前,一剑劈开供桌。

      “太妃的话没听见么?谁不立刻从此地消失,下场便如此桌!滚——”

      满堂道僧如鸟兽散后,阿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太妃——她竟然在亲手收拾着满地的狼藉。他立马上前拦住道:“太妃,您怎么能干这个。让卑职来让卑职来!”

      “我答应过你,会把贾府料理地好好的,怎么能乱成这样!你待会儿回来看见后,是不是要埋怨我了?不,你怎么会埋怨我呢,你从来都舍不得的。哪怕凶我的时候,我知道其实你心里比我更疼。你都没有真正地打过我骂过我!怎么能这样!不完整的……呜呜,我们的人生还有好多不完整……我等你回来填满啊!……你怎么还不回来……呜呜……人人都回来了,可是你怎么那么慢!呜呜呜……”

      阿右在一旁听得心惊胆颤,众所周知太妃是已故烈云大将军的养女,但两人的感情却如同亲生父女。可此时此刻,从太妃呜咽的自语听来,其中真相却似乎远不止于此。

      远处隐隐有脚步声传来。

      “谁?”阿右十分警觉,直觉此刻太妃的情状万不能让别人知晓。

      “是我。”平和的女声从门外传来。

      “净缘师太。”见到来人,阿右方才放下心来。净缘师太虽为出家人,但也是贾家唯一的嫡系幸存者,太妃的本家姑母。

      “你先出去吧。”师太吩咐道。

      “茜儿,你这是在做什么!快起来,我让庵里的道姑一起来打扫。”

      “你为什么放那些龌龊的东西进来?”茜儿起身质问道。

      贾叆眉心微蹙,劝道:“茜儿,五年了。你该放下了!”

      “哼!五年,连你也从来没相信过我是吗?他没死!真的没死!要我说多少遍你们才会信!”

      “我也希望云儿没死。我还希望祖母,父亲,母亲,啸哥,还有我的墨北都此时此刻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可是,可能吗?茜儿,清醒点吧。生在乱世,就难免遭受丧亲之痛。你为什么总是自欺欺人,执迷不悟!茜儿,今非昔比,你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份,不然只会伤人亦自伤!”贾叆难得地言辞犀利,寸步不让。

      茜儿眼圈又红了几分,她呜咽着拉起贾叆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大姐……你该信我的……他真的活着。我知道,我感受地到,每分每秒都感受地到!”

      门外的阿右浑身一凛,那一声“大姐”如此清晰传出,几乎将他吓得灵魂出壳。若按照辈份,太妃不是该唤净缘师太为“大姑”!

      “大姐,你知道吗,就在前两年,他还时常在夜里来看过我!”茜儿说着,无神的凤眸刹那间绽放出夺目的光彩,“虽然黑漆漆看不见,但我知道是他,那气息……”

      “茜儿!住口!”

      “大姐……”

      “我不知道你在叫谁!”贾叆拂尘一挥,侧身说道。

      茜儿紧咬着嘴唇,再不做声,可目光中的倔强却令贾叆心软了下来。她揽过茜儿,伸手抚摸着她的发丝,放在眼前凝视着。

      “孩子,这些年,你把贾府料理得这么好,云儿一定会欣慰的。我知道你心里苦,苦极就哭出来吧,好好地大哭一场,把心中的苦闷都放光,你的年华还长,何必……”

      一缕阳光射入,发丝反射出的光芒令茜儿浑身一颤,她几乎是逃离般地从贾叆的怀中脱出身来,直起腰板,挺立着束好头发,一步步走向门栏外的满园金辉之中。

      “我不哭。他没死,我为什么要哭?他喜欢我笑,我要一直笑着,笑着等他,迎接他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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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妃——”阿右又一次递上了被太妃遗落的斗篷还有束发的绣巾。

      茜儿看着眼前的巾帕,一滴水珠悄然隐入织线的纹理之中。“阿右,你都看到了?是不是很丑?”

      阿右从小作为死卫,便被训练成淡漠冷静,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觉得喉头哽咽,竟是难以言语。红颜如花,却是青丝掺着白发。太妃的年纪,却正值豆蔻芳华。

      这是他第一次领略眼前女子的绝世美貌,可是看完却满是悲伤,让他不愿也不敢再看第二眼。阿右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叩首道:

      “太妃!阿右相信,相信云将军他一定还活着!他一定会回来!”

      “……”

      “所以,请太妃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太妃的伤心憔悴,阿右见了尚且痛心不已,更何况爱惜太妃至深的云将军!”

      “可是……可是……它们已经花白了,可怎么办呢?我也不想的啊,可它们就这么一点点的都白了……”

      “……太妃,阿右无能!但一定会努力为太妃访遍天下名医,寻出护发的法子。”

      “唉……还是起驾回宫吧。”

      华丽的斗篷重新披上,眼前的女子恢复了那尊贵美丽令人不敢直视的样子。可阿右却终于知道,茜纱外的锦绣芳华不过是隔雾看花。茜纱后,是成灰的韶华,成雪的相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相思已成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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