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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艳阳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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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阁虽不及艳阳居华美精致,但也富丽堂皇。
小苏留意厅堂里来往之人,见越是衣着考究的人,越是斯文,他们进门后大都是目不斜视地穿过厅堂,径直沿着朱漆楼梯上了二楼雅间。
不多时,小二摆上酒菜。一盘酒醪鸡珍,一盘八盘鸭,外加两个素菜,一壶酒。小苏尝了尝口味亦是不俗,却与艳阳居大相径庭。
她与路遥默不作声用完膳,唤来小二,将酒菜夸赞了一番,并从荷包中摸出一锭碎银抛给小二。
“本公子就喜欢这厅堂的热闹……这张桌子往后几日可不许旁人再坐。”
小二是个窄脸的青年,他见小苏衣着不俗,却不肯订二楼雅间,原以为他是个抠馊的主儿,没想到……他掂了掂手中的银子,一张窄脸尽显喜色。
“公子放心,小子一定给您留好了。”说罢,他笑嘻嘻地引着苏、路二人往后楼的天字号房。
路遥默不作声地跟在小二身,一贯冷漠的目光中透着鄙夷。小苏见得多了,倒不以为意,一面摇着折扇,一面漫不经心地踱着步子。
“本公子初来江宁欲好好游玩一番,小二哥与我说说可有甚注意的,免得我二人冲撞了贵人,或是坏了禁忌。”
“公子瞧着年岁不大,倒是讲究之人。”说话间,窄脸小二透着精明细眸暗暗观察着苏、路二人。
“本公子每年都会出门游历段时日,见得多了,自然得懂得敬畏之心还是要有的。”小苏随口胡诌道。
“公子所言极是,”窄脸小二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沿海之人信奉龙王,即便是幼蛇也不敢亵渎,二位公子留心便好。”
“来的路上,本公子就听说此处信奉龙王,且听说身子不干净之人若是进了龙王庙,是要沉海的。”
闻言,小二的窄脸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复杂。当然,没有逃小苏的眸子。
“那些禁忌只对身子不干净的妇人,公子若想去拜祭,白日里只管去便是。”顿了顿,小二又道,“南城外五里便有座龙王庙,再远点还有上屿山,风光都是很不错的。二位公子也可往海边雇了小船往仙人岛一游,仙人岛水路不近,公子若是去,可得备足了饭食饮水。”
“既来江宁,这几处总是要去瞧瞧的,只今日乏了,一会儿洗把脸只往城中逛逛。”
“城中……除了咱这条街繁华些,便只有夫子街有一些海外来的新奇玩意。”小二思索片刻,指着窗外说道,“穿过那条街便总督府衙,二位公子可别在那儿瞎转悠——免得被当成歹人抓了去。”
说话间,三人便到了天字号房,房中床榻桌杌,十分干净整洁。
“二位公子稍待,一会儿井水便送上来。”那窄脸小二嘱咐客房小二好生侍侯,便辞了苏、路二人下了楼。
客房小二是个身着坎肩的十五六岁少年,少年手脚麻利,不多时便提了桶井水进来。
“可惜了,这么好的房窗户竟不是朝南的。”小苏说着推开窗户。
“公子有所不知,江宁不比中原,南面朝海湿气大,可不得避着点。”少年笑着解释。
小苏点了点头向窗外瞧去。窗下是一条窄而深的巷道,再往远处看,一片青瓦屋顶连着一片青瓦屋顶,几乎看不见屋子与屋子之间道路。
“啧啧啧,没想到这城中屋宇建得如此紧凑?”
小苏说着瞥了眼少年精细的胳膊,自打进了江宁城,所见的百姓大多是黝黑精瘦,即便是方才见到华服之人,也不过是白净些,鲜少有肥硕之人。
“城中地势高,离海离山都远得很,稍有富余的都往城里住着,图个心安,经年如此,城里的宅子便愈建愈多了。”少年讪笑着道。
“离海远是恐海潮,离山远难道是恐山崩?”小苏问。
那少年眸光沉了沉,片刻神色凝重道:“都说海那边山里有吃人的妖兽,有好几个不信邪的猎户去了就没回来过。”
“山大林深有猛兽也不奇怪。”小苏笑道。
“他们说不是寻常猛兽,”少年见小苏不信,悻悻地搔了搔后脑勺道,“都是旁人闲唠听来,不管真假都离城里远着呢。”
小苏闻言收了折扇,抛给少年一锭细银,道:“方才那位小二哥最知道本公子喜欢玩儿……但凡有好吃的,好玩的地方,或者是什么新奇有趣的事儿,你都来说与本公子,本公子高兴了有赏。”
那少年自然是欢欢喜喜地应了。
“哦,对了,”小苏恍若想起什么,朝少年道,“此处可有手艺好的成衣铺,本公子打算做几身衣裳。”
“这条街上的成衣铺子,听说手艺都不错。”少年见小苏挑眉,赤着脸解释,“铺子里卖的都是上等料子,像我这般的穷小子可买不起,自然不敢搁公子跟前瞎讲。”
小苏见他说的诚实,挥了挥让他出去。
“陌爷持家不易……”待少年远去,路遥吱吱唔唔道。
“你是说,我不该打赏小二银子,”小苏闻言一脸不敢置信,“唔,你在心疼银子?!”
路遥撇过脸不看小苏,也不作声。
“不承认也罢,反正我是看出来了。”小苏对路遥的变化非常满意,咂巴下嘴接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眼下瞧着我是给他们两锭银子,可他们听到什么新鲜的事,必然会第一时间来说与我,其间若有一两条得用的,咱赚得可不只是这两锭碎银了。”
“你怎知他们一定会来?”路遥双手抱胸,淡淡道。
“如此好学,那本公子便教教你。”小苏撩开垂至胸前的一络青丝,邪魅一笑,“他们一个月也未必挣到那锭碎银,见我出手阔绰,又向他们打听好吃好玩有趣的地儿,定当我是个不差钱的纨绔子弟,自然会变着法子来讨赏。”
就在两人说话间,门外传来两长两短地敲门声。
“何人?”小苏的目光似要穿过紧闭的房门看透来人。
“公子,奴家是来送布样子的……”门外传来女子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两长两短地敲门声。
小苏开了门,路遥早就藏身床榻之后。
门口立着一名年轻妇人,妇人右臂上挽着竹篮,竹篮里放了黑白青紫各色布样子。她见开了门朝小苏福下身子:“我家相公说公子想做袍子,便让奴家送几样料子先与公子瞧瞧。”
“本公子不过随口问了小二两句,你竟撵来客栈,还真是会做生意。”说话时,小苏环顾四下,并未见旁人出入,才道,“既然来了,那便拿进来瞧瞧。”
那妇人点了点头,随后进了屋。
妇人看起来不足三十岁,样貌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身形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衣着妆扮亦无华丽出挑之处。这样的女子若是走在街市,那就是寻常妇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小苏朝门而立,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得扣了下指甲。
“往客栈送布样子,虽非走街窜巷,可也是抛头露面,姊姊这般年岁,你相公竟也舍得?”
妇人也不恼,笑道:“不知公子可听说南湖绸庄?”
“未曾,不过我瞧姊姊身上的衣裳裁剪得体,针脚细密,想来南湖绸庄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公子好眼力。”妇人朝小苏福了福接着道,“南湖绸庄特别之处在于缝制衣裳的匠人大都是或聋,或哑,或不能行的不足之人,但他们的手艺却不逊色江宁任何一家布庄,就连总督府内院都时常传我家入府给夫人、小姐裁衣裳……小妇人出来讨这趟活计不过是因家父年岁大了,家夫一得照顾铺子,二得要替匠人分派活计,脱不得身。”
“如此说来,怎也得在你家做几身衣裳。”小苏顿了顿又道,“可我怎知你就是南湖绸庄的?”
“公子,南湖绸庄离这儿不远,穿过两条街就到了,她是那儿的女掌柜,叫南锦儿。”客房小二捧了茶水,一路小跑着走了走来。
“哦?”小苏挑眉,“这么说来是你通知她的?!”
客房小二到底年少,却也聪明:“家里有老娘妹子要养,我拿的月钱都不够嚼用,就想着公子既想做衣裳,我便告知了临近的成衣铺子,想着他们不管那家做成了生意,总不能撇过我去……”
“看在你还算实称份上,便不与你计较了。”
客房小二闻言喜上眉稍:“那我再去给公子们弄些井水,镇在房里凉快。”
小苏摆了摆手:“去罢。”
小二下了楼,妇人方拿出篮中的布样子,一一放在桌案上。
“那请公子先看看布料子。”
“这个紫的不错,”小苏拿起紫色葛锦瞧了瞧,又放了下去,“这个靛蓝的做外袍倒也合适。”
“这些料子大都出自王城,做夏衣既透气又熨帖,还不失身份。”妇人笑说着展开白锦,“公子瞧瞧这白锦,前些日子,光这白锦总督府便订了好几匹呢。”
“成,你先留下白锦,明日得空我再去挑两样。”小苏指了指白锦道。
“旁的都好说,只这白锦难求,余下的估摸只够做一两身衣裳,公子若喜欢可要早些下定。”
“银钱不是问题。”小苏说着从腰间荷包里摸出两锭十两的银子,“你先收着,算作定钱。”
妇人见状,欢欢喜喜收下。
送走妇人,小苏合上门,路遥方自榻后走出,两人心照不宣的将白锦展开,对着光反反复复也未瞧出所以然。
“那妇人……”话未出口,路遥已行至窗前往远处四下张望,可哪里瞧得见妇人的身影。
“南锦儿应该没有问题。”
小苏低声说着将白锦平铺在桌面上,用手细细摩挲。良久,她拿起茶盏,反手将茶水悉数倒在白锦之上,浸了水的白绵模糊地显现出透明的轮廓勾画,随着吃水越多勾画愈发清晰,没多久。
“是总督府地貌图?”
“不大像。”
小苏凝视片刻摇了摇头,从荷包里摸出一小截炭笔,又从袖兜里抽出白帕展开,照着白锦上的图临摹起来。
“确实不是总督府衙的布局。”她指着一块空白处道,“你瞧,这一处没有任何标注,是作图的人画得急漏画了,还是此处本就是一片空旷……”
“有山有水,又有空地,会不会这就是江宁私军所在?”路遥双手环胸,拧眉看着绢帕上的图若有所思。
“如此便可解释的通了。”小苏蹙眉道,“只图中并未有文字注释,若非十分熟悉江宁地貌,又怎知是何处——得尽快弄到一份详细的江宁地貌图。”
南湖绸庄离艳阳阁确实不远,苏、路二人闲逛似的溜达,也不过盏茶的工功便到了。
店堂中,绸庄老掌柜以肘支首打着瞌睡。临窗处,一名身着罗衫、满头珠翠面覆白纱年轻女子坐在锦凳上,其旁一侍女打扇侍候着。她们的身前,南锦儿托着一匹湖绸,正与那女子小声地交谈,看起来十分熟络。她们身旁的小几上,放着两匹素色的碧罗纱,两匹明艳的锦缎,看来妇人是个大主顾。
小苏一袭白衣,气质卓然;路遥一身玄色,身形挺拔,当二人相跟着走进店中,众人的目光不自觉地望了过去,尤其是那白纱覆面的女子,一双眸子恨不得粘在小苏身上。
南锦儿认出是小苏,一面颔首示意,一面朝老掌柜唤道:“阿爹。”
她连唤了两声,那老掌柜方慢悠悠地醒了。见苏、陌二人立在葛锦前,立马堆起满面的笑容,指着葛锦道:“这葛锦轻薄,做夏袍最是透气凉快了。”
他边说边麻利的从码放整齐的葛锦中抽出一青一蓝两匹。
“是哪位公子裁衣裳呢?”
“可有墨色的?”小苏跳过掌柜的问题,道。
老掌柜打量了一眼通身玄色,不苟言笑的路遥,摸着鼻子连连道:“有,有……老朽的布庄色全着呢。”
“那就一件墨色,一件青色,替他量尺寸吧。”小苏指了指路遥,又补充道,“本公子昨日还订了件白锦。”
“公子阔绰,一出手就三身衣裳,可这葛锦……得不少银子呀。”!
“无妨。”小苏从腰间摸出五十两的银票。
“墨色即可。”
路遥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坚定。老掌柜瞅了眼小苏递过来的银票,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你只管接了便是。”小苏将银票塞进老掌柜手中。
见状,老掌柜笑咪咪地示意二人随他往后堂去。
“两位公子可有带样衣?”
“活脱脱的人都在这儿,还要甚样衣?”小苏挑眉道。
“公子所言甚是。”老掌柜瞥了眼蒙面女子,随即撩起隔开前店与后堂的布帘子,“有劳二位公子移步,量一下尺寸。”
后堂比前店小了许多,临墙一个木架,挂着十数件成衣,另一侧放着一个木案。老掌柜自案上拿出一把木尺:“哪位公子先来?”
路遥双手环胸,立在门畔一动不动。
“我先来。”小苏收了折扇扬声道。
两人十分默契,无需小苏吩咐,路遥已然透过帘布的缝隙观察着外间的情况。
见小苏走近,老掌柜低声道:“白锦……”
小苏点了点头,问:“外面那主仆?”
“前总兵的如夫人,总兵走后也未留个一儿半女,她原就出身青楼,如今没了管束,愈发放肆,但凡见好看的后生,就设法哄骗到府里去……”
见小苏不语,老掌柜硬着头皮说罢,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补充道,“不过是老主顾,应该不打紧。”
“我需要一份详细的江宁,不,三江地貌图。”小苏面不改色地掏出紫金令,送至掌柜眼前压低声道。
老掌柜唬了一跳,眼见着就要跪下去,小苏拉住他,摇了摇头。
“掌柜的,何时来取?”小苏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前店的人听见。
“三身袍子少说也得半月,公子可莫急。”老掌柜感激的朝小苏揖了捐手,尔后答道。
“哪可不成,两天,最多两天。”
“如此着急,可不得日夜赶工……”
“你就说能不能做?”
“做是能做,只……”
“江宁又不是你一家成衣铺子……你直说多少银子两日可取?”小苏嘟囔着甩开帘子走了出来。“不成的话,本公子也不怕多绕些路去旁家瞧瞧。”
“公子莫急,公子莫急,”老掌柜撵了出来,跟在小苏身后道,“两日取,每身加个十两辛苦钱,公子看可否?”
“十两,再添些又够做一身了。”路遥冷哼道。
“裁衣裳可是细致活,一点糙不得,匠人熬花了眼可做不了针线的,这不得再添些人倒班赶工,这赶工的人一多,辛苦钱自然也就多些。”老掌柜说着似有为难地看着小苏。
“银钱好说,时辰误不得,衣裳更马虎不得。”
“那是自然,咱还指望手艺嚼用,可不敢坏了名声。”老掌柜点头笑道,“那二位公子,后日这个时辰来取。”
小苏爽快地应了,斜眸瞥过白纱覆面的女子。女子依旧坐在原处,侍女亦是打着扇子,不同的是她们面前布匹又多了两匹。
虽隔着面纱,依可见女子容貌姣美,尤其是那双眸子格外得撩人。小苏见了抖开折扇,邪魅的朝女子勾唇一笑,那女子见了痴了似的直勾勾盯着小苏,小苏也不以为意,似笑非笑地出了南湖绸庄。
“南掌柜,可知白衣少年是那家的公子?”女子唤住老掌柜,娇滴滴地问道。
“老朽这儿除了像夫人这样的老主顾,便是老主顾们推荐而来的,至于是谁家的公子,老朽还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