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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入江宁 ...

  •   芷兰苑。
      路遥一身玄衣立在月影下,一声长,一声短的叹息着。最近,他独处时大多如此,在旁人看来,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不近人情的样子,然而他自己意识到自己的变化,这种来自心底里叫作惆怅的情绪,往往在他一个人的时候喷涌而出,时而他为这种情绪不安,时而他又为这种情绪而雀跃,这种极其矛盾的心理折磨着他越来越柔软的心房。
      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愈来愈真切,是小苏——他望了望掩而未锁的院门纵身跃上一株老桂,将身形隐在老桂繁茂的枝叶间。吱呀一声,院门露出一条不宽的缝隙,只见小苏蹑手蹑脚地从缝隙间挤了进来。他大气不敢出,紧抿的嘴角却情不自禁上扬,她总以为这般轻手轻脚的便不会惊动他,却不知每一回他都看得分明。
      须臾,他听到房门开合之声,紧接着传来玉惜关切的声音:“醒酒汤温而不烫正好入口,郡主可要先饮一盏?”
      “不用了。”小苏的声音透着些许疲惫。
      “那玉惜服侍郡主沐浴。”
      “嗯——”
      主仆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落入路遥耳中,当他听到沐浴二字,陡然想起那日扛金笛入青楼时见到的身着轻纱身形曼妙的女子们——不知为何,他脑海中浮现的女子的眉眼皆是小苏的模样,身子不由得一阵燥热,脸上更是烫得厉害,他想自己一定是中毒了,或许就在搭救云修时。

      月色如水穿过枝桠,碎金子似的落在路遥冷毅的脸上说不出神秘。玉惜不知多久才能回房,他要将今日所见回禀小苏,虽然郡主府中人人皆知他的存在,然而除了小苏,他还是不喜与旁人共处,尤其是玉惜。
      “郡主既不就寝,玉惜侍候您穿上外袍……”
      “天热,又无旁人,不穿。”
      “屋里置了冰,贪凉坏了身子怎好?”
      小苏有没有听劝,路遥不知道,却见玉惜走出来,并向他藏身处瞧了过来,就在路遥以为玉惜看到他时,玉惜快步回了房。

      良久,院子里除了偶尔的几声虫鸣再不闻他声,他跃了下来,身形轻盈的如同一片落叶。
      “郡主,路遥有事回禀。”
      “进来说。”
      路遥听见她用极轻的声音答道,紧跟着听到一阵窸窣声,推门的手不由得一滞,最终他还是缓缓推开了那扇门。
      卧房用珠帘隔成内外两间,每每回事他皆立在帘外,从不逾矩,今日亦如此。抬眸未见小苏,却见一方山水屏风挡在榻前,他望了望映在屏风上小苏的影子虽有疑惑却没有多想。

      天热贪凉,沐浴之后小苏并未急着穿外袍,听到路遥说回事,便准备趁着他进来的功夫穿上的,哪知袍襟勾住架角,她只能躲进屏风后。
      “何事?”她问。
      “那条街……楚府以外皆是空宅,府中管事虽老功夫不弱……”路遥垂首立在阴影里,看不清他的眉眼。
      小苏沉吟未语,片刻,她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满首的湿发倾泻身后,外袍似乎系得匆忙露出一抹雪白的胸口。只一眼,路遥便觉口干舌燥,面红耳赤,尤其当他嗅到温热且混合着花草香她的体香时,他几乎把控制不住那颗燥动的心。
      “管事功夫如何,使得是哪一派的功夫?”
      此刻的小苏双颊红润,眉眼间泛着淡淡的倦怠,这样的小苏少了几许寻常时的骄傲与清冷,多了几许少女的娇憨,路遥见了不禁心神摇曳,因尔并未听清小苏说了甚。
      “那管事功夫如何,使得又是哪一派的功夫?”小苏蹙眉望向路遥,提高音量又说了一次。
      “管事拳脚霸道,看不出门派,比我虽有不及,却也不弱。”路遥闻言一个激灵,心虚而又认真道。
      “可有见到可疑之物?”
      “未见,但与他府相邻的宅子有些不同,其库房的暗室里存放的不是金银,也不像兵器……”
      “哪是甚?”
      “绳索,罗盘,伏驽,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器物和各种颜色的粉末……说起来有些像工匠所居。”
      “可有使用过的痕迹。”
      “油灯的铜盏边沿有层层黑垢,案上图纸尚未完成,应该是常有人出入。”
      “图纸,绘得何物?”
      “像宫殿,又不似宫殿……”
      小苏闻言陷入了沉思,再抬眸时,她见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还有事?”小苏问。
      “云修也去了楚府……”

      屋中忽明忽暗,那是烛火在跳动,小苏没有让他出去,他只好继续立在原处。
      自打陌阡陌入府,路遥便从小苏卧房外间的梁上搬到屋外梁上。虽然他有自己的院子,可他鲜少住在里面,因为只有睡在小苏的屋梁上他方睡得踏实。小苏多次劝阻无果,便由着他去了。
      “云修入楚府,那是陌哥哥在查楚红衣。”小苏的声音虽犹豫却笃定,“你说陌哥哥因何查他?”
      路遥抬了抬眸子,并未作声。他羡慕,甚至嫉妒任何一个与小苏亲近之人,如元贞,如吴瑾,甚至是李昱,但他对陌阡陌是敬佩,是仰慕,是一种从内心渴望追随的人,当然这些都是以小苏没有出现为前提。
      “罢了,王君催得紧,你赶紧收拾一下,两个时辰后出发。”
      路遥唔了声退了出去,默不作声地掩了门,今夜宿在梁上是不可能了。浑浑噩噩地回到他自己的院子,胡乱收拾了几件换洗衣裳,便和衣躺下。
      他哪里有睡意。窗外,明月清冷的光辉穿透窗户上的油纸洒落屋内,刀架上的玄铁,墙上的银弓清晰可见。
      索性他起身出了屋子,院子里仅住了他一人,因尔他并不担心影响旁人,先光着膀子打了一套拳,又耍了一套棍。豆大的汗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面颊,宽厚起伏的胸膛一路滑落而下,直至没入腰间。他的身材非常好,猿臂窄腰,双腿修长而紧实,尤其是健康的小麦色的肌肤,让人望一眼便忍不住去触碰。当然时至今日,尚无人有此艳福。
      远处,一声接一声的鸡鸣传来,他昂首望了望天,无奈地走向井沿,骨节分明的大手松开辘轳,辘轳上婴孩手臂粗细的麻绳瞬间松开,他一手掌控辘轳,另一只手勾住麻绳让木桶更好的吃水。没一会儿,一桶冒着寒意的井水便出现在井口。他想亦未想,提桶兜头浇下……

      一觉醒来,小苏没有惊动香怜和玉惜,自己寻了身白锦绣了云纹的长袍穿上,软剑束了腰,乌亮浓密的青丝用了一根同色的锦带束了,俏皮地落在肩头。收拾妥当之后,她给陌阡陌留了张字条,昨夜回来的晚,她没有对陌阡陌说起早出城的事。
      尔后,她轻而快地出了院子,路遥早就候在院外,一袭裁剪合体的黑袍包裹着他欣长健硕的身体,棱角分明的脸上,鼻梁高挺,眼眸深遂,薄而性感的嘴唇紧抿,小苏见了眸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目光落在他散落肩头,尚在滴水的发丝。
      路遥不敢面对小苏探究的目光,撇过脸道:“恐误了时辰,便未擦干。”
      他竟主动解释,真是难得。小苏点了点头,嘴角掠过一丝不易觉察地笑,现在的路遥多了几分烟火气,不再是毫无感情的杀人机器,这才是他该有的样子。

      今日,陌阡陌比往日起得略早些,一来小苏起程赶往江宁,二来他打算去各个庄子上看看。
      “爷,香怜姑娘候在偏厅,有事要回。”云修见陌阡陌跨出院子,赶紧道。
      “说了何事么?”陌阡陌问。
      “说,郡主天未亮便出了门;还说想她回乡探亲。”
      “哦。”陌阡陌点了点头,没有再吱声。
      偏厅廊下,香怜、玉惜二人伫立不语,见陌阡陌快步而来均福下身子,唤了声陌爷。
      “你二人寻我何事?”陌阡陌边问边进了偏厅。
      “郡主给爷留了信。”待陌阡陌坐定,玉惜方将小苏留的字条呈与陌阡陌。
      陌阡陌接过信飞快地扫过,道:“郡主与我说过今日出门,想必她走得早,不忍惊动我等。”说罢,他小心翼翼的将字条收入袖中,“今日起,我去各个庄子上瞧瞧,云修、云筑随行,你二人看好家,若遇棘手之事便等我回来再说。”
      待陌阡陌住了口,香怜上前朝他福了福:“爷,香怜想趁郡主出门回乡一趟,望爷应允。”
      “郡主府没宫里那么的多规矩,你早该回乡看看。”陌阡陌微微笑道,“小苏与我说过你离家多年,想来你的父母兄弟十分盼着你回去的。”
      香怜苦笑,一个卖出去的女儿,十多年生死不知,他们还会盼她回去?她不敢猜。
      “此去路途遥远,你一个姑娘家多有不便,届时让宝林陪着你去罢……只我与庄子上说好了的,你与宝林再走了,府里若有事玉惜与宝柱二人怕难应付。”
      “香怜明白,香怜待爷回来之后在启程。”
      “如此再好不过了,多则五六日我便回。”对这个跟随小苏多年的大丫鬟,陌阡陌早与小苏一样把她当作家人,而非奴婢,“回头我让账房给你支些银子,再让他们准备些王城特产,你也趁着这几日,好生收拾着。”
      陌阡陌如此安排,香怜自然称是,何况她确实什么也没收拾。十多年了,对父母的那点怨怼早就化作缕缕思念,她盘算着给二老扯几匹布料,回去做几身衣裳,再给弟弟们买些吃食玩具。之后的几天里,香怜满心欢喜地忙活着归乡之事。

      就在第五日傍晚,云筑就火急火燎地回来了。
      “东郊庄子管事贪墨,又时常克扣底下人的工钱,长工们闹到陌爷跟前,那管事见事情暴露,让人把领头的打伤了。”云筑灌了盏茶水,润了润嗓子朝香怜道,“爷让我回来跟香怜姐说一声,他今个回不来了,让姐姐耐心再等几日,爷把庄子上的事料理好了便回。”
      香怜向来识大体,点了点头问:“怎出了这样的事?”
      “那管事贪墨、克扣工钱不是一回两回了,只他没想到这回遇到个厉害的,不愿忍气吞声,趁着陌爷在,把管事的撂了个干净。”
      “管事的做出这样的事怕是要送官的。”玉惜捧了饭食放在云筑跟前。
      “自然是送官。”云筑饿得急了,扒了口饭道。
      “那个领头的敢撂管事,胆子倒不小。”香怜替云筑盛了盏汤笑问。
      “二十五六岁的后生,瞧着也是耿直的,叫……叫秋生,说是蒙城来寻亲一直没寻到,便在庄子上讨生活。”
      “蒙城来的……”香怜心里咯噔一下,“他有没有说寻什么人?”
      “他被打得血呼哧啦的,都慌着救人哩,没顾上问那许多,”云筑搁下筷子,见香怜走了神,试探着道,“……香怜姐认得秋生?”
      香怜闻言一怔,随即摇了摇头,就算是同乡同名,她又怎能确定就是她认得的秋生。

      夏日好赶路,苏、路二人昼伏夜行,没几日便到了江宁。
      江宁城中,正值早市,热闹非凡。敞开胸膛,挽着裤脚,皮肤黝黑的渔夫咧着嘴,从身旁豁了口的木盆中捞出一条又大又肥的黄花鱼抛入老翁脚边的竹篮中。
      “一文钱,再给两螃蟹。”他从篓子里摸两只用草绳绑了腿的螃蟹丢进老翁的竹篮里。
      光着膀子的汉子手起刀落,剁下一大块海鱼,勾上油亮的秤钩,笑呵呵对案前的妇人道:“阿嫂,今天鱼可肥了……”
      小苏瞧了,无论是抛入老翁篮中的黄花鱼,还是妇人买的大头鱼,那鱼的口中皆长满了细而尖的牙齿,与中原常食之鱼大有不同。两人第一次来沿海县城,觉得十分新鲜,便沿着集市缓步而行。
      集市上除了一个接一个的鱼摊,还有卖渔具的、修渔船、补鱼网的,不知这里的鸡鸭不似鱼便宜,还是沿海人的习惯,不仅卖鸡鸭肉蛋小贩少,买的更少。
      苏、路二人行至一处早点摊子,卖早点的老汉手上未停地招呼着。二人腹中本就饥饿,又见老汉热情,便在小桌前坐了下来。
      “二位远道来的吧?”二人刚坐定,老汉端上了两碗鱼丸粥放在二人身前的桌上,“老翁的鱼丸粥是这集市的一绝,二位尝尝。”
      小苏颔首,舀了勺汤送入口中,鲜是特别的鲜,却是腥得厉害。路遥皱着眉头,亦尝了一小口,随即放下勺子。
      “阿翁,可有别的吃食?”小苏朝老汉道。
      “到老翁这儿都是为了吃鱼丸粥的,没想到二位吃不惯。”老汉尴尬地搓了搓手,又道,“要不,老翁给二位爷推荐个去处……”
      “还望阿翁指点则个。”小苏掏出一串铜板放在桌上。
      “此处往北,有一条卵石铺得长街,那儿集聚天南海北的吃食玩物,听说好多中原来的官老爷、商老爷都爱那儿吃宿……”老翁说着,瞄了一眼桌上的铜钱。
      小苏也不多言,当即辞了老翁,往他指的方向行去。

      苏、路二人往北行不多时,果见卵石铺得长街。长街内锦旗招展,商铺林立。街上来往之人,不似早市上那般坦胸露腿,大都锦衣华服,仪容端正。
      各色的锦旗之中,一面绣着艳阳阁的三角旗映入小苏的眼眸。此处竟有一个艳阳阁,比王城的艳阳居不知如何,小苏想着抬脚朝艳阳阁走了过去。
      店堂前一名青衣小二迎了上来,笑盈盈操着憋脚的中原话招呼着:“二位爷,住店还是打尖?”
      “住店。”小苏粗着嗓子说道。
      小二招手唤过同伴,牵过两人的马:“看二位爷的打扮像是中原人……”
      “你家住宿还查出身?”小苏挑眉不悦道。
      “爷误会了,”小二点头哈腰地解释道,“我家掌柜是王城人,听二位口音与我们掌柜的十分像,故尔才问的,爷要嫌小的嘴碎,小的便不多嘴了。”
      “王城。”小苏淡淡地说着将手中的缰绳交给他的同伴,随着小二入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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