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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雪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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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就不怕死的,可你呢?既这么怕冷,又岂会不怕死?”宋南星凑近他身前,冰凉的利刃抵在他脖颈之上,脸上的笑薄凉冷淡,手上力气未松懈半分:“你口口声声愿与我生生世世结为夫妻,既是如此,你便陪我下去吧。”
乌柏听到马车里的动静不对,忙拉紧缰绳,将马车停下,猛地一掀车帘,见状惊慌道:“宋姑娘,你想干什么?放下手里的刀!”
“干什么?”宋南星冷笑着把利刃往肉皮里逼近了几分道:“你长了眼睛难道看不清吗?”
乌柏的手慢慢摸向腰间,宋南星眼神顺着他的动作往下看去,厉声道:“别妄动!否则我让他血溅当场,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匕首快。”
马车外的雪下得更甚,几乎将马车顶完全覆盖,远远瞧着,根本不会注意到此处还有一辆马车停着,或许他们尽数死在这里,也为雪所葬,不会有人察觉。
宋南星眼圈微红,她余光瞥到马车角落里放着的厚厚一摞大氅,心里有些动容。
乌柏见状立刻侵身上前欲夺刀。
“退后!”宋南星手里的匕首往里抵了几分,梁冠木痛得面目扭曲,眼神却不躲不闪的盯着她,眼中渐渐含泪,压过了泛起的丝丝恨意,许久才沉缓道:“你就这么想杀我?”
宋南星能察觉到梁冠木含恨的目光凝在自己脸上,便刻意避着他的目光,声音冷冷道:“你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接触你的目的为何吗?灭我宋氏满门还指望我忘记家仇,与你恩爱一生吗?!”
“我......”梁冠木停顿半刻,半垂着眸,断断续续道:“我说过,那时候我不知,若是我知道......”
“若是你知道又能如何?违背你父亲的命令放过我爹吗?”宋南星骤然提高了嗓音,她瞳眸红得仿佛染了血,句句质问直指心窝:“我爹是渝州百姓的父母官,渝州富庶,他想拉拢我父亲,用渝州的钱财招兵买马,我爹不愿,你便奉令率兵将我宋家屠了个干净,那么多无辜的人死于你手,我怎能放过你?!”
梁冠木在此事上本就理亏,对她有亏欠,故而事事忍让,即便她时时故意寻衅,他也只是转身离开,并不与她正面相对,本以为只要自己一心对她好,假以时日,她定会忘记过去的仇恨,两个人相互扶持着和和美美过完这辈子,可原来,她从未忘记过,灭门这件事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你忘不了灭门之仇,那这段时日以来我对你的好,你也没有半分放在心上吗?”
宋南星又将手收紧些许,冷硬道:“没有。”
“好,好一个没有......”梁冠木丝毫不顾及冰凉的匕首还抵在自己脖颈间,忽然仰颈大笑,笑得眼泪都顺着眼角流下来,他悲戚而哀怆的盯着宋南星道:“你果真是长了一副暖不热的铁石心肠,我都快把心都掏给你看了,你弃如敝履,丝毫不挂心,可灭门之仇过去了这么些年,你却记得那么深,时至现在扔想杀了我报仇,宋南星,你当真绝情!”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真的好痛。
梁冠木恶贯满盈,死不足惜,可说到底,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些时日他小心翼翼的讨好她也看在眼里,但是由此自己便能放过他吗?不可能的,无论是自己,还是宋氏满门冤魂,都绝不可能。
“被杀者无处申冤,杀人者反倒振振有词,真是天大的笑话!”宋南星冷笑着握紧了刀柄,像是在用力将不该有的情绪沉压下去一般。
乌柏对他二人之间的事略有了解,原本只觉得此女子为了荣华富贵,甘愿抛弃家仇委身仇家,未曾想她接近梁冠木本身就是复仇局中的一环,一时间,他说不上是惊诧更多还是厌恶更多。
“宋南星,活人当真比不过死人。”梁冠木仰起脖颈道:“既是如此,动手吧。”
“梁冠木,我知道你天性长于诡辩,可你为祸百姓,残害忠良之事,世人皆知,无从辩驳,今日死在此处,免去来日事发挫骨扬灰之刑,不冤。”
宋南星将刀刃对准他心口,正欲下刀,梁冠木忽的扑过来,将她整个人搂在怀中,轻轻蹭着她的脖颈,声音哽咽道:“下辈子,我不做你的仇人了,你能不能不怪我了?”
“......好......”
——噌!
“当啷!”
宋南星手中的刀猛地落下,在马车上滚了几圈后掉进了厚厚的雪中,杳无踪迹。
她仍旧依偎在梁冠木怀中,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难看了几分。
“宋姑娘?”乌柏看着背对自己的宋南星,并不知发生了什么,直到她腹部的血不停的滴落下来,聚成了一滩不小的血迹。
梁冠木眸中满是泪,许久都没眨一下,搂着宋南星的手臂收的越来越紧,他靠近她的耳畔,低声道:“我不怕死,但眼下还不能死,父亲大业未成,我死了也合不上眼,但是......但是你不要害怕,等我把这些事都做完了,就下去陪你。”
“公子,你......”
梁冠木眼神涣散,怀中的宋南星轻轻抽搐着,乌柏上前探了探脉,道:“公子,人尚有气息,现在下山兴许还来得及。”
“不,不下山,不能下山......”他嘴里念念有词着。
宋南星抬手轻抚着他的脸,嘴角满是黏腻的血,她含糊不清,断断续续道:“你当真以为我是打算拿匕首取你性命吗?今早......今早的膳食里......我放了......放了东西,你逃不......逃不过的......”
“我不会信的。”梁冠木失魂一般垂眸看着她,笑得有些凄凄:“你总是骗我,如今到了这地步,竟还想着算计我。”
宋南星看他颤抖的手,失笑的吞咽了一口血道:“算算时辰,差不多该发作了。”
话音刚落没多久,梁冠木便感到腹中绞疼的厉害,额头上冷汗迭出,打颤的根本抱不稳宋南星,两个人便同时仰躺下来,嘴角都带着血。
“公子,我们须得立刻下山,否则来不及了!”乌柏眼下已顾不得其他,保下梁冠木才是他应做之事。
梁冠木用力打掉他伸过来的手,朝着奄奄一息的声嘶力竭道:“你就这么想让我死?!”
“公子......”
“咳咳咳......”梁冠木呛咳了几声厉喝道:“滚开!”
他自小浸在蜜罐中长大,除了他父亲,没人敢多说他什么,却偏偏栽在她的手中,受尽了冷暖,如今竟还要被算计死在此处,他怎会甘心?
“我既然敢出来,就没打算活着离开。”宋南星喘着粗气道:”你也别想留着这条性命回去为非作歹。”
梁冠木嘴角吐出黑血,乌柏顾不得他情不情愿,直接出去驾马车,抛去他们之间旁人扯不清的恩恩怨怨,总得先活下来,不然非但梁雍那边说不过去,他父亲也会对自己冷眼相待,他想取江沅的性命为嫡长子报仇,须得依靠梁雍,若是得罪了梁氏,他非得把自己抽筋扒皮不可。
“停下!”宋南星只剩丝丝微弱气息,却还是死撑着攀住车壁,阻止乌柏驾着马车下山。
梁冠木见状捂着心口凄笑起来,他口齿不清的说道:“星儿,你这当真......当真是要断了我的活路啊。”
宋南星五脏六腑犹如火烧一般,胸口憋闷,喘不上气,眼皮沉得仿佛千斤重,甚至无力去反驳他, 便只能用着最后的力气用力阻止马车下山。
“别以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梁冠木抬手用力擦去唇边的污血,他歪着倒在那里道:“你是不怕死,可却怕江沅因你而死,那小子是你的命门吧?”梁冠木得逞的笑着,口齿含糊的说道:“我不会放过他的,就算我死了,我爹也会杀了他替我偿命!”
乌柏顾不及路上厚实的雪,驾着马车不要命的狂奔,生怕耽误了救治时机,宋南星却不住的攀着车壁意欲往下跳。
山雪簌簌落下,梁冠木见她一只脚踏了出去,惊慌之下顾不得自己脖颈处的伤和腹中阵阵绞痛,狼狈的往前扑去,紧紧拽住她的脚踝,宋南星回首望了眼,丝毫犹豫都没有,纵身而下,梁冠木也被拖着滚了下去。
“公子!”
乌柏使劲拉紧缰绳,可山上本就陡,何况下了雪,滑的马都站不稳,倏地,马车猛地侧翻,乌柏慌忙跳下马车,也往山下滚去。
宋南星整个人都被浸在雪里,四肢僵硬的连寒冷都察觉不到,她艰难的动了动手指,半晌才轻缓而迟慢的爬起来,四下望去都是刺目的白光,她微微眯了眯眼,寻着人影,身下鲜红的血迹刺眼得很。
她艰难站起身,四下搜寻着,终于在百米远处发现了梁冠木的身影,他静静躺在雪中,脸色与雪色融为一体。
宋南星蹲下身,伸出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没有,一丝微弱的气息都没有。
她失魂落魄静默半晌,直到雪将半个身子都浸没了,这才流着泪平躺在梁冠木身侧,缓缓闭上了眼睛。
梁冠木的死报了宋氏满门冤仇,她的死则偿还梁冠木在明知自己是他仇人的情况下,仍对自己掏心掏肺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