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不凋木

79、赤野

　　一场簌簌不断的大雪，埋葬了说不尽的恩怨情仇。

　　赤野之境不同京城，此地苦寒，地广物贫，放眼望去皆是赤地，荒无人烟，仿佛传说中兵强马壮，悍将频出的赤野只是个传说一般。

　　江沅解下披风，掩嘴轻咳几声，望着入目的苍凉问道：“这是赤野地界？”

　　“是。”谢云旗迎风答话，被塞了满嘴的风沙，他忙撇过头去道：“不过应当还在边境，据探子回报，赤野十四城百姓户户养牛马，虽称不得大富大贵，但自给自足绝非难事，这些年赤野屡扰边境，战事不断，仍能做到如此，实属不易。“

　　江沅颔首，抬眼望向远处，暮云低合，荒丘起伏，孤零零的榆树立在荒土之上，叶子稀疏零落，光秃秃的，颇显凄寒。

　　他轻叹声气道：“无甚事，只是见不得这放眼无尽的苍凉罢了。”

　　“此行不过是探查图腾之事，事若明了，我们即刻启程回京，定不多留半刻。”谢云旗接过江沅解下的披风，搭在臂弯间，转头看着他道：“算算不过十日。”

　　江沅忽觉心口刺痛，他下意识屈下身，捂着胸口，面露痛色。

　　“怎么了？”谢云旗满脸忧色。

　　江沅摆摆手，缓了半刻才觉呼吸顺畅，他抬手拭去因疼痛而晕出的泪，寒风灌入喉咙而使得嗓音沙哑不堪，他扯着嗓子道：“无事，眼见着天要黑了，我们须赶在天黑前进城。”

　　沙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二人硬着风沙并肩往前去了。

　　夜幕笼罩下来，弯弯的月儿高悬于顶，寒凉的月光映照在荒地之上，江沅额上渗出薄薄细汗，断断续续咳嗽着，脚底重的抬不起来，走几步便要粗喘许久。

　　“今夜怕是赶不上入城，我们便先在此处过夜，明早再赶路。”谢云旗翻出包袱里的厚大氅，披在江沅身上道：“身子怎么样？”

　　江沅倚着树坐下来，稍稍缓了缓，道：“无碍，不必挂心。”

　　谢云旗颔首，也挨着他坐了下来，静默不语。

　　这一路行来，他话极少，多数时候都沉浸在谢氏灭门的伤痛里，好几次江沅唤他都听不到，反应迟缓得厉害。

　　“云旗，欲报谢氏满门之仇，非取梁雍项上人头不可，如今我们前往赤野，便是找寻他通敌卖国之铁证，到时，他非死不可，便是皇帝也保不了他！“江沅掩嘴轻咳，断断续续的说着话开解他。

　　谢云旗感激的抬眸望向他，压着苦涩笑道：“阿沅，我没事，你睡吧。”

　　“更深露重，难以入眠。”江沅背倚着树，半阖着眼喃喃低语。

　　他了然的低笑着坐了过去，搂紧江沅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己的胸膛取暖，柔声道：“睡吧。”

　　寒雾缓缓腾起，将整片荒野遮暗，寒鸦的叫声凄厉非常，江沅觉轻，细微的声响也会被惊醒，谢云旗不厌其烦的轻拍着他的背，低声哄着，话语里未见半分不耐。

　　难得的，虽身处荒野，却一夜好眠。

　　微光透过了细细的云层，天色将明，凌晨时分最是寒凉，江沅的身子受不了，谢云旗稍早一些便将他唤醒，二人继续缓缓往城里走，一为赶路，二则可驱寒。

　　赤野城内之景与京城相去甚远，城内饲养牛马的商贩更多，小吃之类的倒是也有，却并不算多，可称热闹，却算不上繁华。

　　这地方极少有外来商客，故而他们刚进城，百姓便纷纷投来了打量的目光。

　　“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江沅看着周围骤然静下来的人群，压低声音道：“不可在外太久，我看这地方有些排外，恐怕会有不少人盯着我们的动作，在外越久，于我们便越是不利。”

　　谢云旗颔首，二人便找了个不算太大的客栈先住了进去，托人出去买了两身本地的衣裳进来，做成当地人的打扮，这才打消了那些打量猜疑的目光。

　　据探子回报的消息，梁雍来赤野时，有几个固定常去的地方，他们便想着从这几个地方入手去查和他来往之人，若能取到他与赤野人勾结往来的信件，更是再好不过。

　　“先下去吃点东西吧。”谢云旗掀开窗户往下看了眼，食物的香气便幽幽的传了进来，他转头看着精神萎靡的江沅道：“连着赶路，总得先回回精神才好继续追查。”

　　江沅撑桌起身，颔首道：“也好。”

　　赤野的美食别具风味，不可谓不香，只是他们长于京城，不习惯此地的吃食，便走了老远寻到了一条巷子里的包子店。

　　熟悉的包子香刺激到二人的味蕾，顿时食欲大开，连着吃了好多个。

　　“二位兄台光吃包子喝茶水岂不无趣？“隔壁桌约莫二十出头的小子拿着酒过来，爽朗道：“不妨尝尝我自家酿的松子酒，清冽甘甜，赤野独此一家，别处没有，相识便是有缘，不介意的话便给二位兄台添上了？“

　　谢云旗挑眉，倏地一笑道：“兄台盛情，却之不恭。”

　　言谈之中，知晓此人名唤苏覃，虽为汉人，却自小长于赤野，长大后未科考，也未投军，只混迹于山野市井，人生最大的乐趣便是尝遍天下美食，结交天南海北的友人，实属悠然。

　　“二位兄台非赤野之人吧？“苏覃端起碗自顾自饮酒，全然不知自己随口一句话引起二人心底多大的波澜。

　　江沅垂眸不语，握着碗沿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谢云旗面色不变，爽朗的笑着搭话道：“兄台何出此言啊？”

　　“赤野苦寒，家家户户以养家畜为生，经年风吹雨淋，头发枯黄，皮肤干裂是常有之事，即便是富贵人家，皮肤受太阳烈晒，也是泛黄的，不会像二位这么白皙，况且看兄台吃相斯文，想来也不是常年啃肉养成。”苏覃笑着给自己碗里添了酒，挑眸道：“看兄台的反应，我猜的怕是八九不离十吧？”

　　谢云旗举碗，将酒一饮而尽，笑道：“兄台心细如发，如此心智，隐匿于山野岂不可惜？”

　　“可惜？”苏覃笑着摇摇头，重重叹了声气，道：“世人纷纷扰扰，求得无非是功名利禄，可人来尘世走一遭，走的时候不带片叶，争来夺去，又有何意义？远不如及时行乐来得痛快！”

　　江沅轻轻抿着酒，半晌后才慢慢抬起眸，似是无意般的说道：“兄台不妨去将军帐下当军师，说不定会有飞黄腾达之机。”

　　“飞黄腾达那是别人梦寐以求之事，我可避之不及，有那时日，不如去赏秋景自在。”苏覃依旧摇头，满脸不愿。

　　“我有幸见过赤野大军，那面旗子当真威风凛凛，叫人心向往之。“他垂眸低语。

　　苏覃兴味道：“兄台竟会对那旗子感兴趣，不瞒你说，我觉得那蛇形的图腾惊悚可怖，着实没什么好神往的。“

　　“很特殊。”江沅搭了句。

　　他颔首继续说了起来：“传闻说，赤野十四城在百年前各自为王，每城独有图腾，后来其余十三城被李氏降服，合为一国，名为赤野，十三城图腾弃而不用，共用蛇形图腾，此后沿用百年。“

　　“原来如此。”谢云旗露出恍然大悟般的神情。

　　苏覃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这些也都是道听途说而来，真假不得知。”

　　“所以百姓常说的赤野十四城，并不真是十四座城池？”江沅垂眸想了半刻后问。

　　苏覃颔首道：“不是，赤野如今大城九座，十四城那是百年前的事了，不过人们习惯了那么说，也就懒得改了。”

　　“原是如此，照此说来，如今这蛇形图腾寻常百姓怕是不能随便用了？”江沅看向他缓声问，

　　苏覃点头：“是啊，大军的旗子，那旗之下，皆是人命，除非活腻了，否则谁会去触那霉头？”

　　“果真好酒啊。”谢云旗仰头喝尽，笑道：“多谢兄台仗义款待。”

　　苏覃像是忽然找到了知己一般，抬手把长凳拖过去一点，笑眯眯道：“二位兄台果真是识酒之人，未请教二位高姓大名？”

　　“谢云，江尘，不知阁下？“谢云旗随口编了个半真不假的名字。

　　苏覃笑着道：“苏覃。”

　　这的确是个极有趣的妙人，用过饭后主动带着他们在赤野城内转了转，一路下来天都发了黑，他这才依依不舍的愿意离去。

　　江沅抬袖掩嘴，打了个轻轻的哈欠。

　　“乏了？”谢云旗侧眸瞧他。

　　江沅稍稍摇头嘴硬道：“没有。”

　　“夜深了总归是要歇息的，今日走了不少街巷，着实挺疲累的。”谢云旗揽着他往客栈里头走。

　　刚进去便见客栈里的人出奇的多，都在交头接耳的谈着什么，他们对视一眼，在好奇的驱使下走过去，随意问道：“各位兄台，不知可是发生了何事啊？”

　　“你还不知道吧？”有好事的百姓探长了脖子，声情并茂道：“梁雍的独子死啦！”

　　二人大震，谢云旗稳着心神继续问道：“哪个梁雍？”

　　“还能有哪个？”那人摆摆手，一脸你们这都不知道的高傲神情，慢悠悠道：“还不就是大梁那个权倾朝野的大官吗？”

　　“愿闻其详。”江沅拉着谢云旗坐下来，打算将此事打听清楚。

　　那人睁着发亮的眼睛，兴致越发高昂起来：“听说是有人从稷泽山的雪里挖出来的，好像还有一具女尸。”

　　“女尸？”江沅脸色骤变，紧抓着那人的手臂，疾声道：“什么女尸？你给我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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