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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困于葛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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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不妨有这一出,吃了一惊,但他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处事很镇定,当即喝退了仆妇,不慌不忙从怀中摸出一块牌子递给湘颖看,“小的是外头当差的,娘娘身边的事情自不如里头的公公清楚,还请七小姐恕罪。小的一向忠心耿耿,只知道听命行事,断不敢自作主张。莽撞之处,还请七小姐原谅则个,此番奉上命宣小姐入宫,七小姐请——”说着让到一边躬身迎候。
湘颖哼了一声,扫了一眼腰牌,上头赫然刻着“宫正司”三字,她冷笑道,“宫正司的人也当起跑腿传话的差事了?我倒不晓得,坤宁宫这许多人,倒劳烦起你们?”
“为娘娘办差是小的光荣。”那人彷佛听不出湘颖的讥诮和质疑,照旧恭恭敬敬,一板一眼地回答,“七小姐说得是,六局一司职责分明,各宫也有各宫的奴才,不过日前内大臣黄大人规定,以后内外跑腿,交通往来的事情都有宫正司负责,为得是各位贵人的安全妥当。所以,今日不光是小的当差,外头还有八位内卫兄弟伺候小姐。”说话间,外头脚步嘈杂,一队内卫把住了几道门口,引得园内仆妇丫头们一阵慌乱惊呼。秋霁月华也瞧出了不对劲,两个孩子更是躲到了她们身后。
“大胆!”湘颖怒斥
“不敢,不敢!”那人低头哈腰毕恭毕敬的,口中说不敢,可半点惧怕的意思都没有,一个个原地站着纹丝不动。
“好啊,好啊。”湘颖气极了反倒耐下了性子,她好整以暇坐下, “软得不行来硬的了?今日我便是不着急去了,娘娘若怪罪,自有我担着,不与旁人相干。我倒是要看看谁敢乱来。”
这话一撂出去倒是起了作用,至少那八个内卫就不想乱动,到底是国公府的小姐,当真动粗不成?况她又是上头面前的红人,都放了话,横竖有她顶着,自己还死心眼办差事不成?不犯着跟别人瞎起哄。那宦官也看出来了,湘颖强硬,内卫虚软,初时的法子行不通,湘颖又没说不去,他也只好顺水推舟,谄笑道,“七小姐息怒,小的们差事办得不好,请七小姐恕罪,七小姐担待。小的们是万万不敢惊扰府上的,您既发了话,小的就在这伺候着用饭更衣,回头再伺候进宫。”
“对着你们我吃不下,滚到外头去。”湘颖冷冷地一句话犹如一巴掌掴在了那人脸上,刚刚堆起的一脸笑容生生地僵在那儿,那人脸皮也厚,尴尬地挤了两声笑,腰一弯,头一低,连说几个“是”就退到了堂屋外。
湘颖吩咐丫头们换碟上菜,趁着人来人往的间隙偷瞥了一眼外头,几个人就在门口守着,这个阵势看来是要钉牢自己了。她拨拉着碗里的米饭慢慢想着,这样大异寻常的召见到底是谁的意思?如此嚣张所为,怎么就进了内院?家里人都怎么了?既不来问也没有人陪?宣我去做什么呢?还是……根本就不是冲着我来的!
她抬起头看看对面的两个孩子,两人早就紧张起来,捧着小碗,也不动箸,眼巴巴地看着周围的人——面色严峻的内卫、不敢出声的丫头们,眼中流露出了惊疑与不安。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摆出若无其事的笑容,柔声劝道,“多吃点,别理他们,一帮狗奴才。你们吃好饭,就去里屋歇中觉吧,有秋霁她们陪着,我一会就回来。”说着迅速眨了下眼睛。
高炽高燧见状,虽不知深意,也都答声是,埋头吃饭,只是浑然不知其味。
秋霁趁着布菜的功夫,背向着房门,悄声对湘颖说,“园门口也有两个把着,像是要看住我们。”
湘颖咬了下嘴唇,突然高声道,“秋霁,你去夫人那里寻点艾草来,蚊子太多,搅得小公子们不得安宁。”说罢,借着她身体挡着,比划了个“五”。
秋霁会意,答应一声就出门。内卫想拦,她把眼一瞪,斥道,“放肆,国公府内院的事情也敢管,撒野也不看看地方。”那宦官不想节外生枝,挥挥手让人放行了。湘颖放下心来,慢条斯理用餐。
一炷香的功夫,秋霁取了一束艾草回来并朝湘颖使了个眼色。湘颖见状,要了香茗漱了漱口,说声“更衣”,领着高炽高燧并两个丫头进了里屋,随手又关上了门。那宦官不放心想跟着,看看堂屋里的丫头们都没个好脸色,恐怕贸然上去吃瘪头,犹豫了半天,想想还是在这道门守着吧。
秋霁俯在门后听听没有动静,这才压低了声音向湘颖说,“我找到五爷,说了这里的情形,五爷说,冒充宫里人来挟持你,恐怕还没这个胆子,便是随他们进宫,有太后皇后在,也不惧什么,怕只怕来人是冲着……”她顿了顿,看了高炽高燧一眼,“冲着两位小公子来的,那就不好办了。”
“小姨救我!”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拽住湘颖的袖子,可怜巴巴地哀求着。湘颖搂住他们,连声安慰“别怕,别担心”,又问秋霁,“那五爷说怎么办?”
“五爷说,好在没有明着说要人,还可周旋。为今之计,不管他们是什么目的,先把两个小公子安顿好了再说。五爷就在院子外头候着,等您一走,他就进来把小公子带走。”
湘颖略宽了宽心,刚想说好,随即脑子里闪过一念,立刻说了个“不行”。
“怎么了?”几人齐齐问道。
“五哥公然带他们离开,就露了行藏。若是人家志在于此,是万万不会放过的。再说,万一守着院门的内卫不走呢?不放行呢?难道他要硬抢不成?”湘颖走到窗户边四下看了看,问秋霁,“除了咱们藕香居,外头还有没有外人?”
秋霁摇摇头。湘颖有了主意,指着窗户说,“既然他们是暗着来,咱们也暗着去。两个孩子先走!秋霁你领着他们从这儿出去,翻院墙过去找五爷,让五爷带他们到行馆等消息。月华,你去那府找二老爷,告诉他这里的情形,听他的安排行事。”
“是!”秋霁月华刚要领孩子走。
“等等!”湘颖蹲下来,一把抱紧两个孩子,两人俯在她肩头恋恋地唤了声“小姨”,她忍住心中酸楚,问月华,“咱们有小女孩子的行头吗?”
“有给娟姑娘庆生的两身衣裳,只是还没扎花。”
“不管了,拿来换上。”
她看看高炽和高燧,觉得有必要振作精神,便握住他们的手鼓气道,“也许是咱们多虑了,不管它,就把这当做一次历险吧,古往今来的大英雄没有不经磨练的,像你们父王一样,我们做个顶天立地、勇猛无畏的好男儿。”
“是!像父王一样!”
“我是大英雄!”
两个孩子给她一激励,全身充盈着热血与勇气,梳头换装后,双双向湘颖一施礼,道声“小姨珍重”就随着秋霁潜窗而去。
湘颖坐在妆台前听凭月华伺弄,而她的一颗心紧张得好比被捏到了手中,一丝动弹不得,直到墙外传来“布谷、布谷”两声鸟叫,才得以松脱。她看看镜中,大致差不多了,便吩咐人动身出发,临出门还特意朝里屋吩咐了一句,“好生照顾两位小公子。”
里头应了一声是。
湘颖在二门入轿,一行人从偏道进大中街,穿太平里到西皇城根南街。她掀起一角轿帘向外张望,的确是往皇城而去,前面一拐便是西安门内大街,从这里直过西安门、西华门,入紫禁城,倒是平常的路线不错。“许是多疑了。”她暗想,“自己数月未曾入宫,黄皎整肃大内的事情也略有耳闻,大约新规矩就是如此。”可饶是这样,她依然隐隐感到不安,眼皮不住地在跳,“如果不是多疑呢,既已冲孩子们下手,那么燕王现在会怎样?是否已经……”她不敢深想下去,内心烦躁,甩了一下帘子,不妨窗棂上包边的锡箔裂了个口子,立即在她手上拉了一道。
嘶——她缩回手查看,食指关节处划了条细细的印子,在经络附近倒不甚明显,不过从里头迅速渗出了红色,结成一颗珠子,好似红珊瑚一般鲜艳凝厚,且越来越大。她将手指含在嘴里,舌尖滑过一丝淡淡的腥味,连同英粉的清香一并没入口中,“有二哥在不会有事的,他会设法解决的。”她这样安慰着自己,不知觉地咬紧了齿颌,手指上落下了两排深深的牙印也浑然未觉。
轿子在西华门前停下,湘颖下来,她没有紫禁城乘舆的特权。门口有几个宫女候着,看见她来便指引行进。似乎宫正司说得没错,如今内外交通分了两拨人管,这西华门想必就是交接的关口了。她看看来人,都面生得很,坤宁宫相熟的奴婢一个也没有,可已到了这步,只得跟着前进。
一路上东张西望、左顾右盼,无意之中,竟给她看见了一个熟人。角门外头,焕章殿前,那悠哉悠哉晃荡着、与宦官闲聊的不是二哥的长随魏庆又是谁?她一下站住,高喊了一声。
魏庆回头一看是她,连忙跑过来,笑嘻嘻请了个安,刚喊了声“七小姐”就见湘颖哆嗦着声音指着他问,“你怎么……在这里?二哥他……”
“是,说是皇上要召见老爷,小的在这里候着。”
“老爷几时面圣的?”
“早朝一下就留下了,到现在还在候旨呢,连饭都没用。”
湘颖心里蓦地一凉,“这么说,老爷一直没有出宫?”
“是!”
她身子晃了晃,强自镇定住,看看四周,宫女们已然在催促,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可是二哥没有回府,月华自然送不了消息,外头便无人商量,现在是个什么情形,该怎么办,谁也不知道。她忍不住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