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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探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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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能下床走了,但是我根本不记得那辆车的车牌号了,一点印象也没有。
警/察来了又走,来了又走。
我给他们看了字条,但最后判的...是失踪。不是拐卖,不是绑架,是失踪而已。
我拼命求他们继续调查,到处贴告示。
可谁会完完全全相信一个...磕过药的神志不清的小孩的话呢。
或许...或许真的是母亲带建国走了吧...
到头来我该怨谁呢?那个卖给我摇头/丸的妇人?怨我父亲?怨张历?乌苏?我自己?还是怨老天待我不公?”
张姨伸手挡了挡脸。
“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一直不关门吗。
那是...给他们留的。
我怕...我怕他们回来了,看见门关着,就又走了...”
方易骨没接上话。
而张蓓红在戒毒所,一呆就是一年多。
从此,她将自己所有的过往都锁进了一个红盒子,日复一日沉浮在回忆的旋涡里走不出来。
只是,闭目不视却不代表忘却,而忘却也不代表不存在。
当时张历凭着记忆里张蓓红曾经给他描述的样子找去了张家村,只是等来的却是空房一个。他也不是没有挨家挨户询问过,只是众人都纷纷摇着头说,一夜之间张蓓红一家就成了这副模样。
人去楼空,不知所踪。
但张蓓红家的鸡还在。
总不能把鸡给饿死了...
张历每几天就会来打扫,打理着张蓓红家剩下的丁零几只母鸡,有时也会听闻其他人说起张蓓红一家的曾经。
他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做这些事情。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么开朗的一个女孩子,却在这样的家庭背景下面对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重,而她本人,却也从未和自己提起过,生活的种种艰难。
每次离开张家村的时候,张历都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来了。如果她还是不在,自己就再也不来了。
只不过这个所谓的最后,好像也没个尽头似的。
直到两年后的某天,张历逮着最后一只乱窜的母鸡回窝里后转身,看到张蓓红拄着一根拐杖,一瘸一瘸走了过来。
各自难言的五味杂陈。
...
“我从戒毒所出来的那天,在门口的马路边看到了乌苏。
说来也奇怪,我们明明不过萍水相逢,也就几面之缘,我却一眼就看到了他。
我不知道那一年里发生了什么。他真的...看起来不太好,一身破破烂烂的坐在角落里,我都快认不出那是他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变成了一个...乞丐的模样。
但我不难过,也不痛快,其实没什么感觉。大概是真的心灰意冷了,然后就...对他说了几句重话。
然后那天以后,我也再没见过他了。”
听到这里,方易骨陷入了沉默。
她没再追问下去。
知道这些过去,除了给自己心里添堵外还有什么意义呢...
反正往后,不管怎样自己都是要护着他的。
张姨继续说:“刚开始那会儿...我总是会想很多,总觉得别人一直在盯着我,总觉得他们在谈论我。”
张姨闭了眼,“阿历对我很好,也从不问我什么。后来,我觉得在原来的村子实在是住不下去了,他才带我搬到了无名村。”
到了无名村,他们遇到的第一个人是当时神真馆的老馆主。那位方师傅帮了不少忙,方易骨也因此才认识了这么一家人。
于是他们住下了。
而当时的张历觉得,张蓓红虽然还是那个张蓓红,却又好像不是了。
张历是懊悔的,如果当初自己多留个心眼,如果当初自己不是像个捂不热的冰块一样,如果当初...自己成熟一点。
是不是事情就不会是今天这样。
只是大多时候,我们没法说,这一切都太不幸了。
因错误永远是错误,并不存在所谓的机缘巧合。
张姨最后说:“委实劳烦你听我说了这么多。其实我也知道,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罢了。这苦水吐掉了,我也...说不上轻松,却是不那么痛苦了。”
方易骨摇摇头,心想生活实属不易,看到张姨又开了口,是一句“谢谢你了。”
虽然张姨平日里多数时候也都十分郑重,方易骨却觉得这一句格外有分量。
再后来,方易骨回了趟家。
屋里虽然空无一人,却井井有条,手机充电器也被老老实实卷好放在了桌上,门外张姨还在候着。方易骨本来是想随便收拾一下的——
现在看来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了。她只好直接出了门。
方易骨和张姨赶到派出所的时候,何七似乎已经完事儿了,正靠着大门立着。而麦尔离的大嗓门大概是穿透了派出所的墙壁,方易骨远远就听到他的声音了。
她听到他问徐睨怎么工作,住哪个城市,心道麦尔离除了八婆了点也没什么问题。但她听到他继续扯着嗓子问“徐警官,你平时都吃什么才能长到这个个子啊”的时候,还是差点掉了下巴。
为什么有种好丢人的感觉...
方易骨忍住掉头就走的冲动,用力朝何七挥了挥手。后者微微颔首,朝前走了两步。方易骨继续朝前走去,突然想到一件事。
如果何七和张姨是认识的话...
不过她没思考多久,也没时间预料想象,何七就已经近在眼前了。她睨了眼两人的神色,看不出有异,便开了口:“这是何七,我朋友。这是张姨,我之前提过的。”
何七点点头,不同于之前,大约带了几分敬意在里头。
张姨脖子上的丝巾又被风吹得飘起来,她把它掉了个弯儿放到脑后,一边点着头说:“小何啊,来的路上我听小方说了。这次事情你帮忙了很多。谢谢你,没让阿历在错路上一直走下去。也谢谢你这些天一直照看着小方。”
方易骨听到这里,若无其事地望向了天空。
何七看了眼方易骨,轻飘飘地回答:“应该的。”
似是若有其事,似是意有所指。
方易骨没能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继续钻研下去,因为派出所里头徐睨正朝他们抬手,示意他们过去了。
方易骨走近了,这才发现站在徐睨身边的,除了麦尔离,还有一个留着胡子和小肚腩的中年男子。
徐睨还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见他们来了便直接开口道:“这是老王,专门负责毒/品这一块的,后面会接手整个事件。你们后续有什么事情,直接联系他就可以了。”
被称作老王的人笑眯眯接上了话:“对。那么开始做笔录吧,请问哪一位是张蓓红?”
张姨举手。
老王见了便点点头,而后朝着方易骨说:“好嘞,那你就是方易骨吧。你们跟我来。”
一刻钟后,三人从小房间出来。
方易骨觉得,这笔录做的还真是挺迅速的。她正和张姨一同往外走,身旁人却突然敛了步子,略有犹豫地对老王说:“警官。我能...去看看他吗?”
...
张历接到通知,说是有人来探监的时候,还是心下一惊。
张历是不想她来的,也觉得她都那样生气了,应该是不会来了。可除了她,又有谁会来看他这样的人。
他真想拒绝的,可他又怎么能拒绝张蓓红呢。
张历透过布满轻微划痕的玻璃,模模糊糊看到的,就是外头一张木椅上坐着的张蓓红。红色丝巾正安安静静伏贴在她脖子上。
今天被她捋到后头去了,张历心想,是风太大了么...
无言对望片刻,张历别开眼去。
“阿历啊。”张蓓红开口。
张历却低了头。
“好阿历,看看我。”张蓓红如是说。
张历有一瞬间恍惚,好像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操场,有落叶,有跑道,有吵闹的孩子们,还有个戴着红丝巾的女孩坐在栏杆上,双脚一蹬一蹬,对他咧开了嘴。
“阿历。我们认识有十六年了吧,除去我消失的那两年,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也有十四年了。
我之前还想过,要是我那时没回家,你真就永远这么等下去了吗。阿历,有的时候,我真的搞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你是傻的吗!”
“我...”张历终于抬了头。
张蓓红继续说:“十四个年头,你从未问起过我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之前寻思,以为是你不在意,而我本身心底也过不去这道坎。
现在想想,也许是你怕触了我的伤心事,没敢问罢了。
或许我们都错了,这场对话,也许本该在十四年前就该推心置腹了的。
张历,我从来不觉得你亏欠我什么。
我的过错应该由我自己来扛。
既然同行,那只管一起走便好,要是要算着相互亏欠了多少,那么这同行也就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了。
阿历,我还没听你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不解释?”
张历仍然沉默,而张蓓红继续说:“你不说,我只当你是不愿与我讲话了。难道你还在为我之前冲你发火不开心么?
平时都是我听你说,今天换我来讲吧。”
张历是真的恍惚了。
仿佛跨过了时光。
张蓓红继续絮絮叨叨:“从前我一直觉得我太不幸了,觉得老天让我活着的意义,是继续体会这苦难,是对于我自甘堕落的惩罚。
现在想来,那到底是我画地为牢困住自己罢了。
我没有遭遇比糟糕更糟糕的。何况还有你,我一蹶不振那几年一直有你陪着。如今看来这些都是幸运才是。
大概是上天在给我一个机会在悲惨命运里活得不一样一些。
我总算是想明白了。
我们都是犯了错的人。阿历啊,我才明白。
只是我们也都是头一次活,哪能知道走的每一步都是对的呢。
今天来,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管结局如何,你都不必寻求退路,只管朝前走便好。只要无名村还在,就有你张历回家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