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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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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天锡王夫妇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共同露面,应该是在新君继位不久的那一场舞会上。天锡王刚在前线取得了胜利返回皇城,又正巧碰到北嵎开国五百年的盛大庆典。
天锡王照例穿着深紫色的军礼服,笔挺翻领上用银线绣成了精致的北辰族徽。金色佩剑挂在他的腰间,镶嵌绿宝石的华丽剑柄随着他的步点微微摇晃,擦过腰带上的金属扣发出悦耳声响。
他的左襟上别着三枚不同缎带的金色勋章,来源于皇帝最新的嘉奖——他是个幸运的军人,永远有胜利在前方等待,永远有受不完的丰厚奖赏。如果把天锡王的全部勋章收集起来,恐怕会挂满军礼服的内衬,北嵎士兵们在开玩笑的时候喜欢这样说。而天锡王本人一向只佩戴他最近获得的三枚,从那上头可以读出北嵎不断更新的战争历史。
天锡王对宫廷舞会的态度是无兴趣的认真,正如他对待皇帝的每一道战争命令。那天出门时他略带惊讶地发现盛装的天锡王妃坐在前厅等他,在他经过的时候轻盈起身。
天锡王妃打扮得很漂亮,好像要向大家证明她仍旧是北嵎皇宫中最耀眼的女人一样——而且她毫无疑问做到了这一点,轻而易举。她浓密的头发紧贴两鬓,盘在颈后,耳朵边上稍稍有些蓬松,发出浅淡的光晕,上面插着小朵洁白芬芳茉莉花,花瓣上还缀着露珠。她的耳环别出心裁,是用银丝串住的两粒菱形钻石,远远望去就像晶莹的水滴从耳垂边滚落似的;耳环下头是暴露在空气里的细嫩肩膀,像瓷器一样青白滑润,将她身上的灿烂锦缎衬的黯然失色。美中不足的是她挑选了石榴红色的罗裙,同天锡王暗紫色的军服并不相称——不过,这显然并不是她所在乎的。
仿古的皇宫用大理石铺成宽敞气派的入口,屋顶好像教堂一样高大,开口谈话能够听见清晰的回声。每枝蜡烛都罩在钟型的透明罩子里,让火苗更显修长。大厅里弥漫着各种花草,香精,以及肉桂的甜美气味,女客们的笑容掩在画扇后头,眼角余光追随着意外出现的天锡王妃。
在皇帝同皇后滑入舞池,象征性的跳完一曲之后,夜晚的欢乐才真正开始。天锡王妃向天锡王伸出手去,天锡王微微愣神之后,郑重的弯腰请她共舞一曲。
人们纷纷停下挪向舞池中央的脚步,鸦雀无声,自觉为这对难得的情侣腾出空间。他们疑惑的皱眉,猜测天锡王妃突然妥协的原因,一切都在舞曲响起的那一刻里获得了答案。
——天锡王并不会跳舞。
说是“不会”,未免辱没了这位年轻贵族的显赫身份,然而他却绝不擅长于此。——一个出生平民的将军,一个常年在外征战的男人,纵使他平日的举止礼仪可以多么高贵优雅,也永远是不会明白皇族们天生的尊贵奢侈的。
最开始是一首舒缓矜持的小步舞曲。这种古早流行的舞步拘谨死板,仅为了彰显宫廷礼仪才得以流传至今。天锡王配合着王妃的舞步,中规中矩的踩着步点。比起舞蹈,他看来更像是在参加军营的严苛训练。王妃微笑着注视着他,戴着白手套的手攀住对方的手臂,仿佛他们正配合的亲密无间。
当第二首连欢快飘扬的连德勒舞曲奏响的时候,天锡王妃的笑容变得更加迷人。她仰起头,风一样在舞池中灵巧旋转着,又像托上浪尖的露珠那样轻盈跳跃。缎鞋点着光滑地面,好像是在丝绸上行走,鬓边的茉莉花散发出浓郁的香甜,宽大的裙摆掀起一道道流畅弧纹。天锡王的脚步零碎迟疑,几乎跟不上她的节奏,全靠出色的平衡能力,才迟迟没有被自己绊倒。
周围女客们发出故作年轻的吃吃笑声。天锡王的脸色依然沉静自若,低下头去留心着不要踩上妻子的鞋面。
那天晚上天锡王妃就像是一只自由的鸟,而天锡王则是她不愿栖息的实木。
连德勒舞曲结束后,两人默契的分开回坐男女宾的席位。众人犹豫着陆续迈入舞池。天锡王同天锡王妃默默坐在椅子上,挺直脊背。天锡王妃把手套脱下来放在腿上,显露出了指甲的姣好形状。
没有人敢再邀请她共舞一曲。她就这样寂寞的坐了一个晚上,如同在家的时候那样。
晚会后天锡王妃兴致高涨。她回到房间,坐在靠近庭院的走廊上,让竹水琉为她端来一杯冰镇的香槟。她满足的高举着酒杯,脸颊潮红,眼睛闪着光,丰满的胸脯急促而微弱的起伏着,好象是得了癔病。
“我其实并不恨他……”她在竹水琉离开的时候,侧脸看着庭院中央高大的冷杉叹了一口气:“只是,除此之外我别无选择。”
夏日微风吹过,竹水琉快步走开,假装没有听见随之而来的又一句自语:“现在的我,该是多么丑陋啊。”
天锡王在舞会上的表现在第二天传遍了整个皇城,他的副官弄潮生为此极其气愤。“那个自作聪明的妇人!”他说:“妄想借此让您出丑。”
“弄潮生,不要这样说吧。”天锡王安静地回答:“她是我的妻子。”
而在那不久之后,天锡王妃就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