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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疑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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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疑云
纪翔关在屋里一夜,直至日上三竿方才醒来。今日正好没他的戏,也落得个自在清闲。
一拉开房门,却正见皓薰呆站在门口,也不知是站了多久了,眼皮儿有些耷拉。皓薰担心了一晚上,现见他肯出门了。忙道:“去吃些东西,什么事值得饿着?”
纪翔哦了一声,也不多话便乖乖地下楼用早膳去了。金皓薰跟下来,也在桌边坐下,用筷子扒拉着碟里的春卷。不经意地用手按着太阳穴。
纪翔倒先问:“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事,就是一宿都没睡好……快别说我了,你心里有事,好歹也告诉我一声,我也可以替你拿个主意。你闷在心里,我也快急死了,你说是不是?”皓薰强睁开惺忪的眼关切问道。
纪翔听他说得在理,又兼他为自己操心了整夜,便沉默了会儿,只模糊地答:“扫墓时遇见了厌恶之人,因此不快而已……”皓薰不应,犹在等他说下去。只好再道:“我回到中土,就是不欲见他。谁知道他竟阴魂不散……只盼日后不要横生枝节才好……”
皓薰大概听出个原委,又知晓纪翔的性子定是不肯往下说的,便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在明,他在暗,你要烦恼如何躲他也未必有个结果。你但凡放宽了心,活得自在些倒是正经呢……”
纪翔听了这话不免好笑道:“看来一根筋的人倒是能活得快活些……就你这般的人,遇上船难也只会眼睁睁看着船沉吧?还是不与你多商量比较好。任何事情都是一句‘船到桥头自然直’便打发,只是逃避罢了……”
“咦?”皓薰压根没想到纪翔开口又是这么刻薄,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纪翔放下了碗筷,用帕子揩了嘴角,站起身调侃道:“记得逃命哦,小班主……”眼睛眯眯,像是偷着了鸡的狐狸。狡狯的样子让人笑也不是气也不是。狐狸一摆尾巴,神气地拿捏着步子出门了。
皓薰才喃喃道:“……这小子……居然这么说我……”随即又笑出来:“也罢,刻薄了倒也比关在屋里闷着好……”
只是金小班主再想不到,那说着刻薄话的人,眼里难得地有了些温柔。
你道什么地方的消息最灵通?那烟花十里是不得不算的。哪家穷了富了,升官贬谪,那是无事不知无人不晓,传得也快。毕竟是指着白花花金灿灿的钱过日子的,对那些“衣食父母”的景况不打听清楚怎么行。要巴结的趁早去巴结,要决断的赶紧决断,省得吃亏。
这不,这几天教坊里的谈资便是京中近日来了一大富,暂住在晴园。
这晴园是京中首富郝老爷盖了待客游赏用的,刚落成不久。京里人说那大富与郝老爷是互通买卖的,至于姓甚名谁,郝老爷倒是口风紧,愣是没人知道。
这富人来的头一天便包了聚紫班的戏,让全班的人都到晴园去唱。给的赏银是别家的一倍。
第二天又换了七丽班(……绮丽班???……囧),照例给了不少银钱。
第三日是淳贞班,仍旧在晴园唱。戏还未演完便叫了停,打发了金银便让班子回去了……
连包了三日的班子,这大富倒不见动静了。许是穷了?许是厌了?一时争论不休。
金皓薰正眼巴巴地等着那大富包自己的班子,谁知他竟不叫了。到手的金子突然飞了,想不懊恼都不行。
“唉……偏是个没财运的……”对着佛龛里的管仲爷拜了好几拜,金皓薰没精打采。
逗着笼中养着的胖八哥,彩羽钩喙的鸟儿懒洋洋瞅他,半个字都不说,比他还得意多了。
“小老板,小老板!”莉铃忽地撞门进来,扑着胸脯直喘。
皓薰大惊:“怎么了?什么事?别急,好好说。”
莉铃把一张纸颤抖地呈到皓薰面前,激动得脸通红:“……小老板……方才有人送了这个来……您自个儿看看吧……”
皓薰疑惑着接去一看,立马“妈呀”一声,惊得把那张薄纸丢地上去了。
“哎哟喂,”莉铃也赶忙将纸从地上捡起来小心拈着,“这可丢不得!……小老板……这可怎么办呐……”
你当那纸是什么?
如假包换的十万两银票!
“这是怎么回事?”也难怪方才没了赚头的皓薰如今见了钱却慌得脸色苍白了。
“方才有个侍者模样的人送来的,什么都没说便走了。哦,还有一封信!快念给我听听!”
皓薰接过那信展开,边念,眉头边渐渐蹙紧了。
白纸黑字,写着:“贵班手下伶人纪翔,天资聪颖,俊朗过人。特资其十万,望善加利用。”
无署名,无印章。
皓薰默然,沉吟一会儿道:“……我去问问纪翔……”
“问我什么?”正想着,却见纪翔进厅里来了。
皓薰正急着要开口,却被纪翔抢道:
“我已听见了……有人送了十万两银票到班里来,指名要帮我,可是如此?”
“正是……”皓薰头疼道:“你哪找来的这么大金主?这手笔也忒大了点。”
“……把钱退回去……”
“什么!?”皓薰和莉铃同时叫了出来。
“这种来历不明的钱你们也敢要?”纪翔的语气颇为严厉:“既是指名给我的,自当由我处置。我的主意就是让你把钱退掉,别留下!”
皓薰见他要怒,便道:
“我自然是不会收这笔钱,来的不明不白,只怕不干净。只是又不知是哪家送来的,如何退得回去?想来倒不如拿这笔钱在京郊建户大院,叫那些老残病弱无家可归的人有个栖身的地方。你看如何?”
“也使得……”纪翔看看皓薰一派温和的面容,心里也平静好些,思索一会儿道:“……多谢……这飞穹班还是莫要沾上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才好……”
“这是自然……话说回来,你可知这匿名的金主是哪位?”
方才放晴的脸又立马阴霾密布,纪翔没好气道:
“我不知。就是知道也与你不相干。”
金皓薰只得苦笑:“前些天不是还与你说过的么,有事别闷在心里,大可以找我商量。”
“不必了,多谢。管好你分内之事便够了。”
干巴巴甩下两句冷冰冰的话,纪翔臭着一张俊脸回房去了。
莉铃不是第一次见到纪翔发脾气,却一样愤愤不平道:“……那叫个什么态度。有哪个相公见着班主还闹脾气的……”
“行了……莉铃……纪翔的性子也就是大孩子一样,让着他点又有什么……”皓薰哭笑不得地对着那一张纸:“我操心的是这桩呢……我一个子儿也没捞着,倒要‘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了……”
莉铃叹了口气道:“小老板,不是我说你,你也太宠着浣竹了。班里的其他人,甭管是谁,你再没这么宠过的。他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到底你们谁是老板啊?……”
是么……自己都没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很宠纪翔呢……许是想着人家毕竟是自己搬来救火的,不是这烟花地界的久客,因而想留他也未可知。倒也不是刻意讨好他,只是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气不起来而已。要气,也只气他什么事都不肯同自己说而已。
秋高气爽,晴光万里。然而十里繁华的上头是从来不过鹤横雁的。金皓薰乘了骡车往城郊看地去了。要花掉那十万两岂是那么简单的事,还有一堆麻烦在后头呢。金皓薰好好的戏班忙不过来,独善其身犹不行,倒要忙着做兼济天下的菩萨了。想着也觉得好笑,但只是,生气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