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骂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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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骂筵
城郊的“广厦”已开始着人去盖了。还要故意放出话去，好让全城的人都知道那十万两银票一个子儿都没花在飞穹班的纪翔身上。
皓薰多少有些不安，也不知那金主听见会气成什么样。总之班内的伶人们是有点不悦，但那笔钱又确实是给纪翔的，便也不好说什么。京里的名伶们都快妒红了眼，那些花容月貌的名旦们都没这个福气，怎么纪翔一个做小生的倒有人如此稀罕，而他偏偏还能摆架子不要。
这天正和莉铃商量着某些要改的曲词，纪翔也下了戏，卸了妆进了屋来。
行到皓薰座前定住了，只看着他，却没开口。
皓薰疑道：“这又是怎么了？”
那俊美颀长的男子方道：“关于那十万两……我知道那么大笔银子要推出去是不易……我原也没指望你……”面上僵硬着，继续道：“不曾想你真替我做到了……先前是我态度不佳，失礼了……”故作冷峻的神情，再配上认真道歉的话语，皓薰从没觉得纪翔这么好笑过。
忍耐道：“好说好说。”
纪翔沉默一会儿又道：“若今后再有这种银子送来，也请你一并替我收拾了罢……”
皓薰微笑点头。
面前的男儿才别扭道：“……多谢……”
“扑哧”一声，倒是莉铃笑了出来，叫那两人均是一怔。
莉铃对着纪翔笑道：“亏难浣竹这大菩萨，总算会说个谢字。也不枉小老板宠你至此……”
皓薰看着纪翔渐渐绿了的脸，忙拉莉铃的袖子道：“嗐，什么宠不宠的，不都一个样……”
莉铃轻轻挣脱他，再道：“别人不知道你，我还能不知道？浣竹不肯陪酒，你花了多大力气去给那些官人赔礼请罪的？银子使了些，酒也常给他代了，又牵累了班里其他人去替他陪……做了好事倒遮遮掩掩的，都是你不好了不成？”
“莉铃，快别说了。赶紧把这些戏本给怡青送过去……”皓薰将手中戏本往莉铃一塞，瞅着纪翔青红交换的脸色，和拧着的眉头，心中大叫不好，只求快打发走莉铃。
莉铃嘟嘟囔囔着出了屋，皓薰方才松一口气。纪翔性子高傲，莉铃的话虽无恶意，只怕纪翔听在耳里不悦，倒呕了气，与莉铃不卯了。
便小心翼翼道：“莉铃是直肠子，你别往心里去。”
纪翔却瞪他一眼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呢，为这个也能生气的么？……”
皓薰一愣，随即舒心一笑。
却听纪翔又道：“……抱歉……我着实不知给你添了这许多麻烦……”
金皓薰睁大了眼睛。
眼前那人敛了千年冰封的神情，缓了担枷戴锁的双眉，舒了严肃刻薄的语气……竟在向自己道谢？那深潭般的眼中好像有些流彩……哎哟！可不得了！
受宠若惊的金皓薰一时都回不过神来。只嘿嘿笑道：“不，不妨事……”
纪翔见他不自觉呆呆的样子，不由好笑，眉间一挑道：
“哟，你还真当回事呢~我可没让你帮我做这么多事吧？是你自愿找麻烦的哦，小班主……”
说罢又似偷吃了的狐狸，一摆尾巴，洋洋得意的去了。
金皓薰愈来愈觉得请进班的是一只怪脾气的狐狸……
没有老虎都敢逞威风的狐狸……
晴园的帖子又下来了。
隔了这几日，这次总算轮到了飞穹班。定于八月十四夜里献艺晴园。光是定金便是一箱子的白银。
金皓薰笑得合不拢嘴，精神抖擞整着班子，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回郝老爷的晴园请的可不是一般人，中秋前夜，请的竟均是朝中三品上的大员，另外更有五王爷和七王爷。
这等殊荣，可叫其他班子又红了眼。
待到了十四。飞穹班午时一过便赶往了晴园。
大家名园，果真气派非常。
假山池塘措置，青石小径通幽，朱楼碧瓦，画栋飞檐。红桥九曲，荷荡一湾。
虽是中秋时节，却仍是古藤香草，修竹疏花。
引领的侍者道，若要游遍这园子，只怕两天都不能够的。
而今也不能仔细赏玩，便直接被带上了“秋生阁”中打点上妆，准备入夜后的大戏。
过了未时，便有人送上已点的戏来。纪翔唱的有两出，皆是烂熟于心的，便也悠然地演练几回。
班里的许多伶优立在阁上，望着晴园赞叹不已，独独纪翔觉得无趣。……这般富贵的景象，也不是不曾见过……
掌灯时分，秋生园里逐渐热闹起来。
月上清秋，银光泄地。
阁下灯火辉煌，软红铺地，宴席大张，桌上玉盘珍羞，琼浆美醅。
丝竹已奏，那些个锦衣华服，紫红袍子，大腹便便的达官贵人才慢吞吞推让着入了座。
身着绫罗的丫鬟们端盘送水，上菜倾酒，应接不暇。
坐在上首的那两个头戴玉冠，富贵庄严的该就是五王爷和七王爷了。
郝老爷在旁作陪，形貌颇伟，举止儒雅，看上去倒也不似生意场中打混的势力人。
另外席间面着楼设了屏风，围了三面。画屏中似有人影，却也瞧不清楚。然而想必坐了什么要紧的人物。郝老爷常亲到屏风旁去问候。便连五王爷，七王爷对着那屏风里说话时，神色都放的温和有礼。
台下既开了宴，台上便也演了起来。
下面笑语欢声，上头莺声呖呖。
下面觥筹交错，上头生旦相映。
第一出戏下来，纪翔便觉事情不大对，为何自己一出场，那底下的人便都哑巴似的没了声，只两眼勾勾盯着自己。
到了自己第二出戏，纪翔更确定了自己的感觉。这场酒筵，莫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果然下了台，皓薰便急冲冲地跑来扯住他，道：
“纪翔，能走现在就赶紧走罢。我看王爷要张罗着你陪酒呢！”
纪翔气不打一处来：“果真这样，我早知道没安好心。”
“你别磨蹭了，趁现在传唤的还没上来，你就从小门出去，跑远点吧！”
纪翔看着身前比他还着急的小班主，无奈道：
“你有没有脑子，我若先走了，你怎么办？这些王啊，官啊的是你能应付的？”
皓薰亦叹道：“……我的确是无法……但你不走，便只能陪酒了……这次是王爷的命令，谁敢违背呢……”
这个金班主水雾茫茫的眼睛里总有一种很深的真诚，就是纪翔这样冷心冷面惯了的，也能捕捉住里头关切的真心。
要自己把这样一个老好人丢在园子里替他受那帮金奴狗官的气，绝对做不到。
纪翔“哼”了声道：“陪酒就陪酒，我还怕他们不成！”
金皓薰急的要跺脚：“就你这脾气……”
正说着，却见一个传唤的随从小跑过来大声道：“金班主！王爷那边传浣竹相公呢！”
皓薰怔怔看着纪翔，这回完了……
纪翔步法优雅从容地走到席边，手上松松地抱了回拳，朗声道：“小生浣竹见过王爷。”
刹那间便觉千万道目光都投向自己，虽如芒刺在背，却不得不忍。神色益发清冷高洁起来。
合席的人大多都有那狎犹的毛病的，名旦名帖见了不少，却也未曾见过纪翔这样清如浣雪，冷如冬月，皎皎如明珠，卓卓如野鹤的所在。
两个王爷不由惊艳，惊愣了许久，才招呼纪翔坐到五王爷一旁陪酒。
纪翔倒也爽快，抢先持着一樽酒道：“浣竹敬二位大人一杯，先干为敬！”说罢一仰头，一杯见底。
其潇洒豪迈，果断利落，又是震惊当场，如此男儿，凛然不可犯。那些官人见他不似寻常戏子扭捏作态，倒也收了那几分要把他当女人戏谑狎弄的心思，敬而远之为妙。
纪翔正想已经镇住众人，却听那屏风中有声响。
一个侍从从屏风里走出，凑到了七王爷耳边传话。
七王爷脸色僵了会儿，又在五王爷耳边说了几句。
待七王爷传完话，原先已没了狎玩心思的两王爷竟同时换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纪翔生疑，不知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五王爷轻亵的目光在纪翔身上游移，道：
“浣竹相公，听闻你曲艺超凡。今日本王想考考你的技艺，你看如何？”
纪翔冷声道：“王爷请说。”
“呵呵……本王要你换上全副的行头，演一出旦角……”
纪翔忙抬头瞪大眼睛看着他：“王爷。浣竹只唱生角，不曾唱过旦。”
一旁的七王爷不耐道：“叫你唱你就唱，”声音中还渗着浓浓威胁：“莫不是连王爷的脸也不赏不成！”
纪翔气极，正要发作，却瞥见那边拘谨地站着的人。却也无法。只得答应了。
心念一转，问道：“小生会的旦戏不多，故而可否由小生自己挑唱哪出？”
“准了。”七王爷答应。他不信纪翔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约莫有一炷香的功夫，台上的一出演完，却迟迟没有接下一出。
正等的不耐烦，却见一旦，袅袅婷婷，莲步轻施，走上台来。
似春云冉冉，似柳枝依依。娇花映月，芳姿婀娜。眸含秋水，黛敛春山。
不是纪翔却是谁。
整个秋生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只傻傻盯着台上，好似神妃仙子的纪翔的旦装。谁也不曾料到，高高大大的男儿的旦角竟能美成这样。
纪翔心里却是气忿不过的，居然叫他演旦角，竟敢如此折辱他。
本想当场撂下脸走的，却见自己的小班主紧张兮兮地远远在一旁看，两手直搓，恐怕是担心得很。自己吃苦倒没什么，总不能拖累了别人。
不过他纪翔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货色。既叫他唱，他便唱，愿听就听罢。
纪翔回忆了下那些旦角的唱词，倒还记得清楚。
上得台来，也学着旦角的姿势仪态，只等着开嗓子唱一出。
乐声又起，只见台上的花旦立刻换上了一副悲愤的神情。
一张口，满座哗然。
纪翔唱的竟是《桃花扇》中那出《骂筵》！
“……妾的心中事，乱似蓬，几番要向君王控。拆散夫妻惊魂迸，割开母子鲜血涌，比那流贼还猛。作哑装聋，骂着不知惶恐……”
唱的台下诸公面色有红又白，好不斑斓。
纪翔继续唱：
“堂堂列公，半边南朝，望你峥嵘。出身希贵宠，创业选声容，□□花又添几种。把俺胡撮弄，对寒风雪海冰山，苦陪觞咏！……”
这番唱词倒应情应景得紧，王爷们却再听不下去。
“反了！反了！”五王爷拍案而起，乐声戛然而止。
“岂有此理！你竟敢唱这出！”七王爷怒道。
台上的纪翔不卑不亢道：“王爷让我换装，我便换了；让我唱旦角，我也唱了；王爷既许诺让我自己选戏，偏生不巧，小生只记得这出，可是大大对不住了。”
“你！”七王爷正待惩治，却从屏风中又跑出一个侍从，叫道“王爷且慢！”
又快快地跑至七王爷身边附耳几句，七王爷脸色变了又变。
许久，七王爷才“哼”了一声，重重坐回椅子上。
那侍从大声宣道：“王爷有令，浣竹相公请移步秋生园西厢，我家主人有请。”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骂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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