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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点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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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笙是被太微召唤来无冕塔上层的。
以往只知道无冕塔上头是师父的住处,却没想到居然还是一个藏书阁,她真的很难想象以师父现在这个凡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性子,还会愿意拨空出来看书。
她站在窗边,师父正在蒙尘的书柜间翻翻找找。
“啊,找到了。”太微抽出一本紫皮装裱的书籍,抖了抖上面的灰,把它塞到双笙手中。
双笙低头看了眼——天道玄抄。
“师父?”双笙不明所以地看了看面前的太微。
“心法。”太微的脸上噙着笑意,“你灵力精纯,但是沉淀不足,运行周天的方法虽然中正平和,却难以突破,天道玄抄中的心法讲究顺应之道,修者心境越是自如,越能感悟,和你的最契合不过。”
双笙的眼神简直像是见了鬼,师、师父什么时候居然开始管她的修为了?
“这样看我作甚?”太微随即往下层走,还示意双笙跟上。
双笙自然听话地跟随师父走下了无冕塔。
站在塔中央的太微转过身,不知从何处抽出了一把长剑,青袍云袖,剑拢手中斜指向地,倒是别有一番剑修的风骨。
双笙不明所以地偏头问道:“师父你这是做什么?”
“有没有点做徒弟的自觉?”太微皱眉,“拔剑。”
“啊?”
“拔剑。”
双笙依言拿出了随身的佩剑——空蝉剑,空蝉剑派的制式剑,刃身薄如蝉衣,在空中挥动之时会发出如空蝉振翅般的嗡响,不得不说,空蝉剑派对弟子还是不错的,这剑的做工已经比起大多数制式剑强上数十倍了,尤其她这把还是师父单独给的,不知有没有开小灶。
她还在想的时候,面前的空气忽然扭曲,得亏长久以来的战斗经验和剑侍的反应力,她下意识地举剑相迎,一道森罗截剑挡在了右腰腹。
锵。
双笙唰唰唰连退了数十尺,直到脚尖抵在门槛上才停驻,脚后跟狠狠撞在门槛的木头上,嘶地痛呼了一声。
明明挡住了,为什么完全没有卸掉力道?
刚才那个位置,她极难使力,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师父剑点的那处传来千钧之力,紧接着周遭噼啪声骤响,灵力也全都被封锁起来,麻痹得动惮不得。
整只手酸涩得抬不起劲,双笙抬头,见到师父站在她面前弯唇笑。
“从今天起到下个月月试之前,你就练这一剑。”
“好歹是摘星峰的人,一招摘星峰的剑诀都不会也不行啊。”
“师父你是怕我给摘星峰丢人才想要教我的么……”她小声嘟囔。
太微瞥了双笙一眼,望天沉默不语。
只是觉得——很像“她”罢了。
一个月练一剑,听起来非常简单,执行起来也不难,单调重复。
可是真正练起来,确实不太一样。
师父的这一剑“点星破”在万剑归宗中没有,连龙渊和承影都没见过,虽然剑招只是一剑,却蕴含千变万化,而剑诀的要义在于“破”。这“破”的奥妙就深了,在出剑前,需要看清对手的灵力走向,感应四周天地的灵气变化,如果可以,搭配上师父给她的天道玄抄心法运行灵力就更合适不过,把一切都运筹在心,让剑修自身融入这一剑中,找到最关键的“点剑”之处,一旦点中即是弱点,无往不克,而且能与周遭灵力相合形成连锁反应,暂时封住对手的灵脉和动作——简单来说,超有用。
双笙从来不忌惮单调,尤其又是如此实用的剑诀,练起来就有点浑然忘我。
一晃眼大半个月就过去了。
之前明明说好要和重夜天天以赤霄剑的残片联系彼此,可是实际情况却很难。重夜作为皇极门的三师兄,又是黄泉界炙手可热的诛魔者,本身就不那么有闲情逸致和她打发时间,同样的,双笙虽然见过一些这个世界的剑修,却对从来没去过的射日峰和追月峰的弟子能力没有底,所以几次联系重夜没有回应之后,她也就渐渐把精力全投入了剑诀和心法的修炼里。
难得有一天双笙睡前摆弄残片,试着唤了唤重夜,居然有了回应。
“前辈!”感觉到那端的波动,双笙展开笑容。
许久那里才有一声回复,“何事?”
“想你了。”
神识里传来一阵扰人的乱流。
双笙轻笑着倒在床榻上。
她总算体会到当初赤霄放肆轻佻的好处,尤其看对方应对不能的时候,那舒爽……
“有这个心思,不如多筹备月试,免得到时候连黄泉大比都没有资格。”
双笙轻哼:“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准备,最近都在练剑诀呢。”
那边一阵安静。
双笙:“前辈呢,最近都没有回应我,忙着做什么?”
重夜的声音冷淡地应着:“往青阳界去。”
“欸?青阳界?”双笙对这个世界还不太了解,不过听起来应该是一个界域。
“取一样东西。”
“哦。”
其实这一趟凶险非常,黄泉界西南和青阳界的接驳处已被妖魔侵占,还不是一般的魔物,领首的是四大凶兽之一的穷奇,琉光三千界的穷奇可不比现世那些被削弱了能力的魔灵,在这个灵力充沛,原生原长的仙侠世界,一只上古四大凶兽之一就足以掀翻一个黄泉界前十的门派,连元婴修者都奈何它不得。
重夜这一趟就是要越过黄泉界西南,取回青阳界的镇压符印,交予门派,让黄泉界的修者与青阳界共同封印穷奇。
老实说,这一路上稍有差池,都可能落得身陷囹吾,有死无生的下场,但重夜什么都没告诉。
“这段时间没事就不要找我了。”重夜靠在悬崖边的石壁上,远望脚下茫原。
马上就要进入怒原海,这是离穷奇最近的地方,他必须集中所有精力。
双笙出乎意料得听话:“前辈应该很忙吧,那我们就约好下次联络的时候可以吗?”
重夜有些意外她的乖巧,双笙总是能让他感到新鲜。
既然她这么懂事,重夜自然也不想让她再失望。
“好。”
双笙想了一想,“那就定在我月试结束那天吧,到时候也好向前辈通报好消息。”
“那是哪一天?”
“唔,应该是十五天之后。”
十五天……重夜掐指算了算怒原海的距离和自己的脚程。
怒原海不能御剑,这是最麻烦的地方。
再把可能遇到阻碍算上,十五天应该能出去。
抬头看天顶半轮月亮,十五天之后恰好是满月的日子,还算好记。
他觉得差不多了,简明扼要地说了一声:“行。”
“前辈。”
“嗯。”
“要小心啊。”
“怎么?”
“只是取一样东西,却要特地断开联系,可见这趟应该很危险。我没法陪在前辈身边,但是前辈也务必要爱惜自己的性命。”
重夜抿了抿唇,只觉得心口有些发虚。
好像缺了什么。
“你何必这么在乎,又是因为他吗?”他后仰着脑袋抵着石壁。
双笙调侃,“前辈是吃醋了。”
“……别乱说。”
“前辈。”她摩挲着手中的残片,安静地低语,“你的命……”
是我的。
她暗暗想。
* * *
十多天很快就过去,轮到了月试那天,空蝉山的弟子齐聚于射日峰顶。
射日峰是主峰,位于追月、摘星两峰中间,也占据了最大的山头。
虽然每峰只需要派出三名弟子,可是却要求全门派观战,美其名曰鼓舞门徒,所以每每到这时候,空蝉台边上都是人头攒动。射日峰有弟子八十七名,追月峰六十名,只有他们摘星峰,不过区区十七名——还有一名是捡回来的。
这次摘星峰报名的除了大师兄,还有一个五师兄墨羽。据说墨羽师兄本来不想参加,但是摘星峰实在无人,上个月愿意参加的十一师兄被打伤了,这次死活都不肯去,五师兄被大师兄耳提面命了半天,这才无奈地报了名。
月试开始,每个峰的弟子泾渭分明地坐在自己的阵营处,如往常一样,射日峰的人先来挑战了摘星峰。
摘星峰真的是常规选项,就仿佛苹果有坏有好,你先吃哪个一样,大家急着先把坏的挑出去。
只是让人意外射日峰这次挑战的是大师兄——毕竟大师兄并不算坏掉的苹果。
更出乎意料的是,往常总能与射日峰八弟子习烈平分秋色的摘星峰大师兄长鸣,这次居然很快就被打败了。
习烈这个月不知为何功力突飞猛进,招招狠厉,长鸣大师兄依然求稳的路数被一一击破,很快就被习烈打的节节败退,最后飞出了擂台。
摘星峰弟子们的心顿时凉了一截,连他们唯一的希望大师兄都如此不经捱,想必这次又是凄凄惨惨的结局。
再之后是墨羽师兄。
墨羽师兄的面貌白净,一张稚嫩的脸看起来没有多少年岁,说话总是文文弱弱的,让人怀疑他为什么会选择剑修这条苦路。
双笙那日见过墨羽师兄的剑招,其实他使得不错,甚至在她看来,应该比大师兄还强一些,可不知为什么,在门派中大家的共识就是他非常地不起眼。
果然,墨羽师兄也没撑多久,很快就败下阵来。
还没轮到对手嘲讽,摘星峰的弟子间就一片议论纷纷。
但是双笙很奇怪,这场战斗她看得清清楚楚,墨羽师兄在剑诀的把握和剑招的应对上都很精妙,和追月峰的女师姐对拼剑招时相差不大,可是总觉得他用剑有种迟滞感,似乎每一剑都要考虑什么似的。
尤其第三招失败的那一刻,本来墨羽师兄完全可以劈剑决胜,墨羽师兄提前施展的星火诀也已经蠢蠢欲动,可当那人硬扛着墨羽师兄的剑招欺身而上的时候,墨羽师兄却变劈剑为截剑,直接被人挑飞出了擂台。
……到底是怎么回事?
墨羽师兄是不想赢吗?
旁观的射日峰弟子中有人冷嗤:“和摘星峰交手真是没什么意思,每次都是老一套。”
追月峰里很快就有人应和:“谁叫我们也就两座峰的弟子可以拿得出手。”
“呵,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本来不是就只有两座峰吗?”有人窃笑。
“如果摘星峰的位置匀出来,我们修炼也舒坦一些啊。”
“哎,你想得倒是容易,那摘星峰的人怎么办?”说的人似乎是善意,可是语调里的促狭却泄露了他的讽刺意味。
“摘星峰?反正他们也不想修炼,可以让他们负责给我们种植灵果灵药啊。”
场上一片哄笑声。
这些声音不大但也不小,至少坐在上位的太微明明也听见了,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打了一个呵欠懒坐着。
掌门不知为何没有阻止事态的恶化,既然掌门都不说话,两位师父自然也不会多言。
然而底下摘星峰的弟子都气得面色憋红,少涛师兄更是气得猛站起来:“住口!”
摘星峰内紧接着一片义愤填膺之声。
身边的人纷纷站起来,双笙盘坐在前排倒是十分突兀。
子凡师兄拉了拉她,想让她也加入“讨伐大军”。
“为什么?”她问。
“他们这次也说的太过分了!你难道就不生气?”
“那么,反骂回去就够了吗?”
子凡师兄愣了,周围几个听到他们对话的师兄师姐也愣了。
“他们说的话虽然难听,但也并非空穴来风,现在的摘星峰十七名弟子,又有几个人真心刻苦修炼的呢。”
有师姐被说得不爽,抱怨道:“还不是因为师父不想教!”
“长鸣师兄和我们一样,可他日日都在持之以恒的修炼,甚至依然把之前学到的和师父教过的东西毫无藏私地交给我们。谁都知道大师兄的天赋平庸,但现在也能独当一面——”
修炼的根源贵在自身。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摘星峰的人多少有些脸红,也有几个觉得被新来的小师妹教训面上有些挂不住,小声咕哝,“师妹好大的口气”。
另外两峰的弟子们有几个听闻,觉得这教训人丫头好生有趣,尤其是一看双笙腕间绑的系带——
搞半天,摘星峰的漏网之鱼在这里。
发现双笙原来也是这次月试的一员,果然就有人坐不住了。
追月峰走出来一人朝双笙下了战帖。
空蝉台上,那人站在双笙面前,用只有两人听见的音量说:“师妹还是年轻,等再在摘星峰呆一段时间你就会知道——有些人再怎么努力也是废物。”
双笙没有说什么。
比试开始,双笙居然闭上了眼睛。
自暴自弃?
场下一片哗然。
“愚蠢!”那人上了。
一剑,浮光掠影。
双笙只出了一剑。
师父教她的“点星破”。
——那人飞出了空蝉台外。
不仅如此,他的剑,碎了。
双笙立身执剑。
“我和你不一样。”她翘起嘴角,“做人要乐观点,也许你再练个几年,就能赶上这一剑。”
空蝉台内外,静寂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