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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意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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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大比是整个黄泉界最重要的比试。
据说三百年前与妖魔爆发的竭泽之战中,黄泉界为了支援阵法派出了大量的修者,那一战虽然险胜,修者却死伤无数,导致后来的黄泉界青黄不接。为了东山再起,鼓舞修者振作,黄泉大比应运而生,不问出生,不问门派,只要在元婴境界之下,皆可以参与到黄泉大比中来。每年决胜出前十名可以获得稀世的法宝典籍,更可以代表黄泉界与其他界域交流所学。
这只是明面上的奖励,然而许多门派更在意的是黄泉大比中本门弟子若能胜出,对门派的光耀。元婴以上级别的修者,一旦交手对界域的破坏是极大的,所以黄泉大比才限定在元婴境界之下,也正因此更能体现出门派对修者的培养,黄泉大比在一定程度上直接决定了修者所代表的门派在黄泉界的地位,如果修者只是个散修,则会成为众门派争相抛去橄榄枝的香饽饽。
空蝉剑派当然历年也都有参加黄泉大比,不过多数时候去的都是射日和追月峰的弟子,摘星峰也就大师兄去过九次,其它时候,摘星峰根本没有出场的机会。最好记录是三十三年前,射日峰的六师兄进入了黄泉大比的九十八名,对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门派而言,这已经是感天动地的名次。
门派虽小,可多少也曾进过黄泉大比百名以内,这才有了后来逐渐增加的门人。
所以空蝉剑派对黄泉大比也是极为看重的,每月门派内的月试就是检验弟子资格的手段。
一个门派至多派出三名弟子,想要去参加黄泉大比,就必须在月试中拿到前三名。
跟其他峰争先恐后抢月试名额的弟子不同,摘星峰这里真是一派人间萧条,峰内月试的三个名额下来,除去每次必去的大师兄,居然还有一个位置空着。
长鸣刚刚结束了今日的心法讲课,还在鼓动大家重在参与,可讲堂下多数弟子已经身在曹营心在汉,他不免心焦,他是个实在人,从不曾因为进了摘星峰而怨天载道,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般乐观。
角落里有个清亮的声音道:“大师兄,我想去。”
长鸣喜悦的神情在看到出声者的那一刻化喜为忧:“十七……”
讲堂里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摘星峰最小的小师妹,一阵躁动。
“没有人愿意不是吗,那我为什么不可以?”双笙自然是看出了长鸣的迟疑。
“小十七你可要想好啊,你知道为什么我们都不去吗?”旁边的言明师兄在她身边轻声提醒。
双笙疑惑地竖起耳朵。
“月试的擂台是自主挑选对手,我们摘星峰一直是最弱的,除了大师兄,往往都是最先被其他峰作为练手刷下去,大家……都说的很难听。”言明显然有过经验,脸上黑沉的神色让人不免好奇他当初的经历。
“明白了。”双笙点点头,“那就努力不被先手刷下去。”
堂上一片哄然大笑。
这话若是大师兄、五师兄说说也就罢了,双笙一个刚入门半年,正统课业也没上过几次的小师妹就想要参加月试,关键还大放厥词说不被先手刷下去就好,实在有点过于天真烂漫。
光瑶师姐也凑上来劝慰道:“丢人也就算了,可怕的是射日追月两峰都以摘星峰为耻,所以和摘星峰的对决从来都求速战速决,以三招以外打败我们为耻,出手就极重,你统共也就学过三个月的剑法和身法,连剑诀也就刚开始,如果受伤了怎么办?”
“做剑修难道可以不受伤的么?”别人她是不知道,反正她自从成为一名剑修起,身上就大大小小的伤痕无数,虽然剑阁提供的好的伤药也不少,可多少还是有一些留下了痕迹,她已经习以为常。
光瑶忍不住摆手:“哎呀哎呀,不管你了,你说也没什么好处,参加月试做什么?”以往他们摘星峰弟子往往还在打赌的时候把参加月试作为惩罚,现在居然有不懂事的小师妹抢着要去。
“因为答应了重夜前辈要去黄泉大比,所以就必须赢得月试呀。”
这番话双笙说的时候并没有遮掩,也没有任何炫耀的意味,只是简简单单回答了光瑶师姐的疑问。
讲堂寂然无声。
世人皆知“红莲修罗”,“重夜”这个名字,知道的人不多,但知道的人自然震骇。不知道的人,则是被“赢得月试”这样的宣言给唬住了。
作为红莲修罗的铁杆粉,光瑶师姐就知道知其名的其中一人,她瞪大了眼睛:“小十七,你、你你……你没事吧?”
皇极门来的时候,因为红莲修罗所造成的骚动过于强烈,所以后来他的行踪被隐藏得极好,连何时动身去捉捕九尾都没人清楚,大家都知道师父派人去“协助”他,却也没人知道派了谁去,毕竟摘星峰没有门禁,弟子们下界去鬼混也是常事。
一直在堂上听着的长鸣脸色肃穆起来。
他是空蝉剑派中,除了太微和双笙以外,唯一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人。
甚至也是那日看到重夜去而复返的人。
如果黄泉界的“红莲修罗”要让十七参加黄泉大比,就说明她确实有这个能力。
连师父也这样暗示过。
所以……
“十七,下个月的月试,你务必要尽全力。”
* * *
皇极门。
“若论人选,自然是三师弟再适合不过。”金碧辉煌的堂殿上,皇极门的二师兄重南正色道,“但穷奇率一众妖魔作乱,西南与青阳界交接的界禁处常人已无法接近,元婴期的石定真君和弘阳真君既已殒没,三师弟虽有诛千魔之能,此番依然凶多吉少,倒不如由我……”
大师兄重正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唇,思忖了半晌,接话:“诛魔大业本就是我辈应许之道,若师尊有所顾虑,我愿意代三师弟动身。”
重夜什么话都没说,修篁似的身段挺立于堂前,左手负于身后,右手微抬搁于腰腹之上。
广袖翩然,神貌清湛,桃花似的眉眼却不见任何轻浮之色,但有几分作壁上观的孤傲。
难怪世人都说红莲修罗不是凡人,不过长身而立,便邈然出世,似灵似仙。
他原是低垂着眸子,听闻两个师兄的话毕,唇角却有一丝浅弧若隐若现。
欲擒故纵。
又何必。
“罢了,这事,还是交由重夜来办。”师尊欣慰地看着两名弟子识得大体,又能审时度势,颇为受用,但懂事归懂事,能力上他们还是不能与重夜相提并论,重夜虽说只是金丹期,某些时候却能与元婴境界之上的修者相媲美,更有统御大局、运筹帷幄的气度——说到底,事情只有交给重夜,他才放心。
两名弟子相继应声而退,面上波澜不起,不约而同地扫了重夜一眼。
入夜回到居所,重夜正褪下衣袍,将它放在桌案上时,袖袋中咚声乍起。
他眄了一眼,从袖中取出一块锦帕包裹的物事——是断剑的残片。
虽是断剑,但毕竟锋锐,锦帕裹了几层,一层层拨开才显出原貌。
脑海中想起那个女孩把东西交给他时的模样,重夜的眉睫低了低。
指尖抚过残片上的纹路,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迎面而来。
是把好剑,可惜碎了。
他顺势看向桌上的佩剑,那确实是皇极门的制式剑,没有任何的花哨,除了质地卓绝,再普通不过。
一百多年来,他没有找到过一把适合自己的剑。
他是个宁缺毋滥的人,所以既然找不到,什么剑都一样。
指尖抹过剑刃处,只是轻轻一划,皮肤绽开,鲜艳的血色滴落在锦帕上,他却自嘲地一笑。
“前辈——”
识海里突然被打扰。
“我今天报名月试了呢,下个月的月试只要拿到前三,就可以去黄泉大比见前辈了。”
重夜轻笑着撇开眸子。
一心只想着见他,就不能有点志向?
“可是见到前辈,前辈还会记得我吗?我怕前辈把我送的残片都给丢了……千万别丢啊前辈,这东西对我很重要,因为很在乎才会把它送给你,如果丢了……如果丢了……”她念叨着,许是做了假想,瞬间口吻就抑郁下来,又默默自责道:“完了完了,忘记先叮嘱他就算看不顺眼把它还给我也千万别弄丢……”
“……总觉得以他现在的个性真的做得出来——”
明明事情还没一撇,她就已经给他定了罪,原本口口声声的“前辈”也都变成了自言自语的“他”。
良久,在听得她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了大半天后——
“没丢。”他终于有了回应。
识海中还原的语调又轻又磁,如渺然的空谷回音,她要是不留神,根本注意不到。
但她可能注意不到吗?
“前辈!”虽然不在面前,重夜脑海里却自动自发脑补出她听到他声音时意外惊喜的神情。
细致的眉眼微扬,像是洒上了点点清耀的星光,不夺目,却耐人寻味。
……他刚在想什么?
“前辈你居然在的啊,我原本以为之后三个月只能对它自言自语了。”
重夜默不作声。
“听到前辈能把它随身带着还能随时听我说话我就放心了。”
他没有。
没有随时听她说话。
而且也不算随身,他只是回到皇极门没多久,还来不及取下。
想解释,又觉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重夜眉头皱了皱,薄唇绷成了一条直线。
那边的双笙才没想那么多,“如果前辈随身带着它的话,务必要小心点,最好准备个木匣或者拿布包一包,免得万一割到手。”她很是认真地嘱托着。
重夜抿了抿唇珠:“已经割到了。”
他说的倒是不假,只不过这是他自己主动送上去的。
“啊?”双笙口吻有些诧异:“没事吗?前辈……流血了吗?”
一双漆夜似的黑眸盯着指尖的血色,他轻轻嗯了一声。
那边的声音忽然低落下来,仿佛是发现了什么:“前辈你……还真是个人啊……”
“……”这句话怎么听起来像是在骂他。
那端重新振作,问他:“血流得多不多?前辈处理好伤口了么?”
重夜忽然觉得陌生。
这么久以来,大家都习惯了红莲修罗的能耐,没人会在意他到底会不会受伤,受伤了该如何是好。
因为所有人都理所当然认为他足够强大。
强者是不需要怜悯的。
“……然后再洒上凝血散,裹上一层棉花,再用布条绑紧。”她极为郑重其事地交代了一遍,“前辈……前辈?你有在听么?”
眼帘轻掀,他的目光幽深:“听着。”
覆又低头看了眼指腹上不过寸许的小伤口——未免有点小题大做了。
她以为他拿断剑割腹了吗?
双笙本来不是多话的人。
可是你绝对不能小看她在感情上的耿直和主动性。
尤其面对的又是失而复得的他。
尤其两人现在还见不到面。
“前辈……”淡淡的轻语,像羽毛落了下来。
重夜不自觉就应了声,“嗯?”
“我们以后每天都这样说说话好不好?”
想到还有三个月,她就郁卒,生怕现在赤霄的性子,几天没见可能就把她忘了。
重夜低下头,单手撑着面。
“……以后不许问我问题。”
双笙顿了顿:“为什么?”
“你问我什么答案都是‘不’。”
许久,双笙没回应。
重夜以为自己目的已经达成,虽有些遗憾,但若能让她认识到自己的抗拒也是好的。
哪怕他自己都搞不懂自己是不是真的抗拒。
“前辈,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可以吗?”
她突然的开腔让重夜一时之间没回过神。
不见面了……吗?
她又接着道:“前辈其实只有一点点喜欢我,对不对?”
重夜愣了愣,终于明白她在耍什么小心思。
前辈,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可以吗?
不。
前辈其实只有一点点喜欢我,对不对?
不对。
他忍不住将指节搁在唇面,却掩不住面上的动摇。
她真是……
心头微悸。
断剑另一边的双笙倚在窗旁,抬头看着天穹上的繁星闪耀,心情不禁大好:“你的答案果然都是‘不’呢。”
“尽耍些小聪明。”他低声说。
被他看似责怪却又听来有些别样情绪的口吻蛊惑,双笙的笑容就没有褪去过,少有的明丽。
“前辈说过,聪明不是坏事。”
“我想让前辈想着我,怎么样都好。”
“晚安了,我的前辈。”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