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见贤

36、行舟

　　“你不错。”江淮一边领着周复在小巷里穿行，一边说道。

　　周复疑惑，不知道这人从哪得出的结论：“什么？”

　　“刚才。”江淮停顿了一下，侧头看了眼周复，眼底也带出一丝莫名，“宋老是言灵师。”

　　言灵师，顾名思义，以语言来控制天地间的灵气为己用。
　　这一点和其他通常意义上的言灵师有些不同。
　　比如说R国那里流传着关于妖怪名字的一个说法，据说妖怪的名字不能轻易地告诉别人，因为只要知道了它们的名字，便可以控制它们，让它们成为自己的仆役，这就是所谓的“言灵”。

　　宋老的言灵则不仅作用于妖怪，只要是能被灵力影响到的生物，皆在目标范围内。
　　以声音语言中的某种规律来控制灵力达到某种目的，例如降妖除魔，世人敬称之言灵师。

　　不过周复并不清楚其中的含义，只是心中按照字面意思揣测了一番，却也八九不离十了。

　　周复恍然，刚才在宋老喊他的时候，他感觉到似乎有阵突如其来的风推着他往前走，不过当时他只以为是他的错觉，因为那股力量十分微弱、机不可查，所以周复也就没有当一回事。

　　周复若有所思，所以自己这是已经遭遇过一关试探了？

　　绕过又一面攀满绿油油的爬墙虎的石砖墙面，随即出现在周复眼前的竟然是一条宽敞笔直的大路。
　　路旁栽着一棵棵梧桐树，树枝舒展开来，两边的树木的树杈在道路中央的上方交汇，阳光打散成细碎的金点，铺了满地。
　　路可以由三辆轿车平行而过，但是路上并没有车辆，反而路口停泊着的是……一艘船？

　　周复定睛一看，停在他们前面不远处的的确是一艘船。
　　其实说船也有点言不符实，真要形容，只能说是一有船舱的木筏子。

　　木筏子不大，从外边看，长只有一个半周复的长度，宽也就两个周复并排躺的宽度。船靠在一棵梧桐树下，船头倚着一个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大高个，看不清面貌。
　　他双手环胸在身前，手臂内侧夹着一根长长的鱼竿，看样子似乎在钓鱼。
　　先不说他拿着一没有鱼线的鱼竿在水泥浇出来的道路上钓鱼，就说那个弯成拱门的鱼竿，看着就向真有鱼要上钩似的，还是大鱼。

　　周复犹豫地将目光投向江淮，江淮依旧面无表情地上前：“孟希。”
　　孟希动了动，头侧了侧，但是没有看向周复或者江淮，身体也依旧朝着鱼竿弯下的方向：“嘘——”
　　周复不由屏息，顺着孟希的视线落在了木筏之前方的那块灰色的水泥地上。

　　颠覆三观的画面就这么眼睁睁、活生生地在周复眼前展开。

　　只见那块水泥地竟然如水一般漾出圈圈波纹，那方寸之地中似有什么活物在疯狂地挣扎，想必挣扎地极狠，连土地上都染了一层淡淡的粉，粉色渐渐扩展开来，顺着水泥路上因日久天长而裂开的缝隙流淌，经过的地方还开出了拇指大小的粉花。
　　就是眨眼间的功夫，粉花开遍了木筏子周围一圈，还向周复他们延伸过来。
　　随之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也散发开来，周复不由嗅了嗅，只觉这个味道十分熟悉。

　　江淮扬了扬手，一朵火焰自他的指尖滑落，在他和周复身前画出一道燃烧着的火线。周复低头细瞧，火线离他不过半米的距离，火焰虽小，但是毕竟能形成一条火线，周复却感觉不出一丝热度。
　　这火焰并不灼人。

　　粉花瞬息及至，刚开到火线附近，就像遭受了莫大的摧残，呼吸间就凋谢了一片。
　　“江淮！”孟希声音有些不满，“别给我烧完了。”
　　江淮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火线上跳跃的火焰不增不减。

　　孟希拿江淮没办法，谁让桃花鱼的克星就是火呢。
　　孟希抬手，将土地下挣扎的鱼拉了出来。

　　周复表示自己大开眼界。
　　这个叫孟希还真是能人，凭着一没有鱼线的鱼竿从水泥地里钓出一条会开小粉花的鱼。周复忍不住想要拍案叫绝。
　　不过出乎意料的，这并不是多大的鱼，甚至只有食指长度，细细的半透明的一条，可以看到精致的粉色鱼骨。
　　小鱼像是咬着无形鱼钩，被孟希一拉一拽，身体在空中疯狂地扭动，尾巴甩出一片片粉色花瓣。

　　孟希将还在乱跳乱甩尾巴的鱼握在手里看了看，轻啧一声：“还没成年啊。”说完，他有些可惜拿手顺了顺粉鱼的身体，粉鱼顿时一瘫，身体僵硬得宛若一块小鱼干。它被孟希随手扔下了木筏子，下一瞬就消失在了土地里，就像从来没有被钓上来过一样。

　　周复欲言又止。
　　鱼那么被摸了鳞，怕是活不久吧？
　　不过转念一想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鱼，这可是土里钓出来还能开粉花的鱼呢。

　　孟希拍了拍手，转过身来，斗笠前端压得很低，只能看到他胡子拉碴的下巴：“哟，带新人来啊，上来吧。”
　　江淮在孟希扔鱼的时候就撤了火焰，此时就带着周复准备上那个极不靠谱的木筏子。

　　靠近一看，木筏子是由几根粗|壮的完整的翠竹组成，神奇的是，这些翠竹竟然没有用任何一条绳子系住，而是自然而然地贴合成一块木筏子，好似翠竹之间本就没有空隙一样。
　　翠竹上隐隐有着繁复的银色细纹，随着周复一脚踩上木筏，银色细纹像是有呼吸一样一亮一闪了几下，不过很快就又安静了下来。

　　周复整个人都上了木筏，有些惊讶地发现木筏竟然纹丝不动，不像以往他乘过的乌篷船一样会上下浮动，这木筏就像是搁在陆地上一样。
　　这和周复猜测的道路可能是一条河，只是看起来像道路的想法不太一致。

　　其实也不怪周复会这么想，毕竟障眼法、幻境什么的都是他最近的老熟人了。

　　江淮先弯腰走进木筏子中间半人高的船舱，周复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弯腰进了这个看着像用茅草随手垒起来船舱。

　　眼前微微一暗，周复睁了睁眼，很快就调节了过来。
　　江淮已经在一张横放的小几前盘腿坐下，木几上摆着腾腾冒着热气的茶壶，茶壶旁摆着一杯残茶和一碟小食，旁边还散着几本蓝皮的仿古书籍。

　　本以为狭小不堪的空间，这会儿站在里面却觉得恰到好处，虽然不宽敞，但也没有想象中的逼仄。
　　江淮很是随意地拿起一个倒扣的茶杯，抬手往里注茶，涓涓的水声在船舱内流淌。

　　孟希也弯腰进来，对周复招呼一声：“来坐。”

　　周复点点头，在江淮身边盘腿坐下。

　　“我孟希，主修阵法，你呢？”孟希摘下斗笠，露出一张俊脸，虽然胡子拉碴的，但是抵不过五官出色。细看之下会发现他长得很精致，不过因为一下巴的胡子，倒是掩去了那男生女相的靡丽，多了几分粗犷。
　　许是正因为知道自己的长相，孟希才留了胡子吧。

　　“……”周复茫然地与孟希对视。

　　“……”孟希纳闷。

　　江淮在一边喝茶吃点心。

　　眼看着两人要对视到天荒地老，江淮才施施然开口：“不是新人。”

　　“不是新人？难道还是……前辈？”孟希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周复。
　　周复保证自己听到有人噗笑了一声，他和孟希同时转头看向江淮，这人还一本正经地捧着茶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周复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孟希认识江淮很久了，能不知道这个闷骚的性子？当下就明白自己被耍了。
　　他狠狠瞪了一眼江淮，干咳了两声对上周复的眼神：“那你……”
　　周复接过话：“我应该算预备役吧，现在过来就是上上课。”
　　孟希闻言，神色古怪，他看了眼江淮，江淮依旧眼观鼻鼻观心入定了的模样，顿时头疼：“你……是周复？”

　　“是，怎么了？”周复奇怪孟希怎么知道自己名字，他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才对……吧？
　　除非失忆的时候见过？
　　也不能啊，不然这人刚才怎么没认出自己，除非脸盲。
　　如果不是脸盲，那就是在哪听说过自己？

　　“没什么，哈哈，没什么。”孟希干笑，僵硬地转开话题，“来，喝点茶润润口。”说着就倒了杯茶送到周复身前。
　　周复心中狐疑，面上装模作样地露出恰到好处的疑问：“你刚才说你主修阵法？”

　　虽然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不是和自己失忆有关，但是周复还是敏感地察觉到自己大概并不能轻易地从别人口中得到答案。
　　目前为止，他能做的，就是尽快熟悉这个世界，毕竟船到桥头自然直，他总是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
　　周复在这点上还是有一些自信的。

　　孟希轻呼口气，把以前道听途说的八卦抛到脑后，但心中难免好奇，他又一次仔细打量周复一眼，对上人平静的眼神，心中微微一抖，顿时觉得不好意思。
　　孟希轻咳一声：“阵法，对，我主修阵法，辅修炼器。你以后有什么这方面的需求尽管找我，我给你友情价。”

　　周复笑了笑：“那先谢谢了。”

　　江淮坐在一边默默喝水，觉得自己的老友智商依旧感人。
　　人周复是想问阵法是什么，他反过来给推销阵法和炼器，换个心思不敞亮的还以为孟希是在敷衍人。

　　周复倒也不在意和孟希聊天聊得牛唇不对马嘴，反而觉得这人性子爽直，值得一交。
　　孟希本来心中还揣着一些看热闹的心思，但和周复聊着聊着就觉得这人很合胃口。别看他看着双商不在线的样子，但是他总是能很敏锐地察觉别人对他的态度。

　　两人天南海北鸡同鸭讲瞎侃了一通，孟希一拍大腿，站起身来，难掩一脸骄傲：“来，我给你看看我这行舟的奥妙。”
　　行舟，是孟希给这木筏子取的名。

　　不等周复接话，从上船后只说了一句就默不作声的江淮又嗤笑了一声。
　　孟希瞪了一眼江淮：“江淮你小子够胆，我们下去比划比划。”
　　周复一脸懵逼地看着江淮竟然还真的站起了身，绕过小几丢下一个字：“无聊。”

　　孟希嚷嚷着追着江淮出了船舱，周复轻叹口气，也跟了上去。

　　一出船舱，周复便被眼前的景色惊住了。

　　恕他坐井观天、才疏学浅，他脑海一片空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最后只能轻声感慨：“太美了。”

作者有话说

　　蠢作者已经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