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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灵犀相通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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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秀山庄虽不及百花楼鲜花满目,但风中也带着三月时节浓郁的香。
他在抚琴,抚的是清心曲。
厉南星在旁边,忽然睁开了眼睛,五指摁在弦上止住了他。花满楼微微低头,脸颊上因为惭愧而泛起轻红。
“见笑了。”
他琴音中颤动起伏,已泄露出心绪不安。
厉南星略一沉吟,“你在为婚事烦扰?”
“还是被你看了出来。”
“你虽说着不觉得遗憾,但我还是想劝上一句,此刻考虑尚且来得及,有些事只能任他去,有些事却是值得较真的,你想随遇而安,或许就误了终身。”他语气稍顿,忽然有些窘,“我只是随意猜猜。”
花满楼轻轻苦笑。
“随意猜猜,却已经八九不离十。陆小凤说,世间他完全信赖的东西有十一样,其中我的耳朵与鼻子就占去二样。可他决计想不到,花满楼此刻竟嗅不出来风中是哪种花的味道。”
他站起身来走到栏边,栏外稀疏的树间跌下一片落花,随意抄在手中,喃喃自语道,“春色正好,我却嫌香气过浓,比不上曾经嗅过的冷梅……”
厉南星一震,“莫非是……”
正犹豫着该不该继续问,陆小凤已经回来,见他扣在栏上的手已经发白,不知站了多久,赶紧过来扶住。厉南星这才觉得周身刺痛,不觉轻吟出声。
花满楼回过神,连忙道歉。他向来妥帖周全,不曾怠慢旁人,这次实在是心事重重。
翌日喜宴上,头一次见着花家七童身着红装,陆小凤兴致盎然。
蜀中顾家与花家历程颇为相似,都是武林世家转入经商,后人一半身在庙堂或商场,一半身在江湖之中,也带着些豪爽气息,新娘不曾戴着盖头等在洞房,而是辗转席间,与新郎一起向来客敬酒。
那女子不似寻常闺秀,眉目之间有种勃勃英气。酒过三巡,花满楼有了醉意,她眼睛倒是越发清亮。陆小凤嘀咕着,若放在以前,这样的女子真是极合他的胃口。美人不会喝酒,再美也要减色三分。
只不过想归想,如今良人在侧,陆小凤已经不是浪子。
他嘿嘿低笑,伸手到桌下捏了厉南星一把,对方反手握了过来,一时心里竟甜蜜得无以复加。
正当宾客尽兴,酒酣耳热之时,外头忽然响起锣鼓声。大家皆是惊奇,想不到花家设宴之余还请了戏班来助兴。
花如令与顾家老爷却面面相觑。
宾客中一个青年站起身来,朝众人抱拳,“今天是大喜之日,谢某略备了些花样,请众位看场戏!”
声音乍起,中气十足。
花满楼忽然听到脚边一声轻响,新娘子手中的酒杯竟然跌落。
只见数人爽利地清辟了厅外场地,小生花旦曳着长长水袖施施然走出,花家主人也不再惊怪。
胡琴数响,弹的是苦平,表的是悲情,台上有生唱道:
“原是两小无猜,
青梅竹马绕来。
可叹此间良辰美景,
他处战火连天。
望江山如血,
纵有丹青下笔不得,
谁怜个薄命穷秀士,
不若从戎做英才!”
水袖一舞,众人还未从不搭调的戏词中转过神来,花旦已经幽幽唱:
“自此一春杳无闻,
千里关山劳梦魂。
叫女子如何有心吩咐鱼雁,
秀靥小唇素朝天,
双泪不觉垂君前。”
此时顾老爷拍桌而起,这一拍桌上不见损毁,但声音之大竟把琴鼓唱戏都压了下去,大厅中瞬时鸿毛落可闻。
他走到那请人看戏的青年面前,双目闪烁。“谢将军,今日小女大婚,不如应情应景,改唱一出大团圆!”
大家这才知道,此人是个年轻有为的将军,却不知与青梅竹马、投笔从戎的戏词可有干系?
那谢将军却不领情,冷笑一声,“与谁缘定三生,与谁大团圆!?这杯喜酒谢某咽不下去,顾小姐却是安然自在得很!”
席间一片哗然。
厉南星与陆小凤对视一眼,然后齐齐望向花满楼,只见花满楼也是怔愣,可厉南星心中有数,因而也只有他才看得出,花满楼此刻竟悄悄松了口气。
姓谢的青年踏前两步,双目赤红地转顾他,手中还拿着一双牙筷,“在下还想向花家七童讨教一二,虽不是顾家人,但不想见着小姐嫁个睁眼瞎子!”
这番话一出,花家再好的涵养,脸上也是挂不住,可花满楼竟露出淡淡的微笑来。
那人举箸为剑,牙筷以剑招犀利刺出,眼看就要刺中花满楼,
众人惊呼间,筷子却被两根手指夹住。
谢将军微愣,用力抽却抽不动,那筷子仿佛黏在手指上生了根,一时间让他额角都渗出汗来。
那手指很是修长秀气,不是花满楼,也不是陆小凤,却是厉南星的。
他离花满楼最近。
花满楼摇头叹息,抚上他脉门,“毒伤未愈,强自运气,这般一闹又要拖延到几时?”
“你是新郎,再怎么闹今日也不该出手。”厉南星微笑。
松松撤了指,谢将军终于体会到什么叫高手环伺,筷子还在手中,却不知该怎么继续了。
陆小凤握紧厉南星的手立刻将真气送过去,见他坐下时已在微微发抖,心疼他毒伤又开始折腾。
人群中已有眼尖的认出这是天魔教姓厉的小子,几人已经起身,陆小凤却一瞪眼。他眼睛原本就大,此刻圆睁,立时不怒而威,那些人也只得悻悻地又坐了下去。
——厉南星使的,竟是灵犀一指。
——前段时间传言,陆小凤夺得《百毒真经》,是真是假!?
——吓,总算见识到了什么叫吹胡子瞪眼!
厉南星开口道,“花伯父,此人虽大闹婚宴,然他腰间有剑,却只以牙筷出招,仍是不欲伤人的君子作风,还请花老爷不要过责,且听顾小姐怎么说。”
花如令原本就想找个台阶下,立即点头应允。
新娘子朝厉南星投去感激目光,随后走到那青年跟前。
“我原以为你今生不再来寻我,你一去投军,五年杳无音讯。”
青年将军沉痛顿首,“佛朗机人不断犯我两广海境,蜀道难于上青天,隔断鸿雁,传书艰难。我不怕刀光剑影,不惧火炮加身,如今海上虽未靖,我却听闻顾家与花家结亲,这才匆匆赶来!”
两家原是至交,顾家只意从商,试问有谁又不愿与富甲天下的花家沾亲?更何况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谁又愿意将女儿嫁给搏命之徒?
然而两人你言我语,情意已是展露无疑。
“你是保家卫国的凛凛男儿,南星甚是敬佩。”他起身一揖。
“海防是我大明门户,素闻佛朗机人火器凌厉,谢兄保的是我们所有人的安宁,可怜我们却仍内斗不止,你争我夺。今日在座的的都是江湖儿女,谁也不愿去强扭这不甜的瓜,花伯父更是宽宏大度,不如做个见证,成人之美。”
厉南星环顾四周,那些原本有意于《百毒真经》的不禁垂下头去。意在铲除魔教余孽的,也觉得江湖传言不可尽信。能说出如此一番话的,又怎是邪恶之人?
花如令仍有犹疑,毕竟花家是天下闻名,此举无异于将婚礼变成一场失信于人的闹剧……
而七童只是默默走去,轻握他的手,唤了一声爹。
日间的赤热喧嚣平定下来后,陆小凤在房中帮他调整内息。
不禁挨过去亲昵地问,“灵犀一指教给你这么久,第一次见你用,感觉如何?”
厉南星浅浅笑着。“很是幸福。”
“你知道我为什么教你,不止是为了防身。”他捉起南星的指尖,与自己的指头轻轻触在一起,十指连心。
“我知道,”他平素笑得温和,此时更有一种羞涩在其中,看得人心头又暖,又甜,
“彩凤双飞比翼,灵犀一点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