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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杀人前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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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燕燕坐在小木屋的门槛上,面前放着一大木盆水。
山下尘烟稀薄,两天才积起浅浅一层。素指拈针,瞪着眼一寸寸逼近水面。
“呀!”她突然轻呼一声,银针落水。“厉大哥,想什么呢!”仲燕燕转头抚发,发梢尚在厉南星手中。
厉南星手执小梳抱了声歉,方才分神,一个发结扯痛了她。
“你看,”他指着水面,只见细针被灰膜黏着,投映出一个奇异的形状。
“像不像云彩?我是不是得巧了!?”她击掌欢笑起来。
“我看像鸟儿。”
“鸟?”左右仔细看,灰尘在周围散开数条,“可不是么,像凤凰。”仲燕燕转过头去看他神色,眼里闪动着顽皮恶质。厉南星依旧浅淡地笑,却掺了点点羞涩的味道。
她不禁暗想,陆小凤是多少年的道行——哪怕只是一个眼神,情意无果,薄薄嗔怨的眼神,朝你抛过来,收回去,哪个心软的人吃得了这套。
“厉大哥,你已经想好答应他了?”
“没有,我还要想想。”再说陆小凤已经两个月不曾出现,原本相约九月重阳,徂徕山同登太平顶,共效孔子闻歌……如今他都错过了。
手上替她温柔地捋好发髻,再簪上个素馨花饰,丐帮公主立时脱去了最后那点邋遢味道,彻底一个小家碧玉模样。
“依你的性子,想了这许久而不回绝,其实已经是心动了。”她安静地一笑,“厉大哥,我也要嫁人啦。”
“以后,大概不能常来徂徕山找你。谢谢你,陪我补过了一个七夕。”
离开的路上,她明明知道有个人在原地,用很怅然的目光送她,可仲燕燕并不回头。
很多时候她会想起某个月圆之夜,她一面啃着鸡腿抹着小油嘴儿,一面睁着天真的大眼睛望向月亮。她问爷爷,“为什么人长大了,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就回不来了呢?”
等你再也问不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就真的长大了。
她也知道,自己将离开一个生命中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记得当时,所有的人都那么喜欢逐流哥哥,名侠之后,年少英雄。就像太阳般散发着灼灼热情,也容易掩盖旁人的光芒。
与逐流哥哥站在一起,厉大哥永远不会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个。
他的生命好像无欲无求,心中却最是包容豁达,刚柔并济。所以当有一天,你以为可以离开厉南星,但是离开之后,你就会发现,原来你是永远不能失去他的。
到了市镇上破庙乞丐窝里,立刻有人迎上来。
“最近那个人有什么新情况?”
“有是有的,最近那颗凤头的价码又翻倍了呢,官价三十万两白银,暗花十万两黄金,比去年《星邪剑谱》的事儿闹得还大。如今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场大骚动啊。今日他到了我们泰安境内,随后消失了踪迹。”
仲燕燕笑笑。如果榜子上通缉的不是陆小凤,她倒也想去凑凑热闹。
“那,我让你们查的事情呢?”
那中年乞丐立即附耳过来,嘀咕几句。仲燕燕转顾破庙中另一青年,征询道,“曲长老,你说如何?”
他年纪轻轻已位居长老之职,自有一番才干。
“花满楼不是弱者。”
仲燕燕微一点头。“把他救出来不如给他外界讯息,他会做好最有利于陆大侠的措施。”转身吩咐道,“尽快找到陆大侠,把花满楼的消息告诉他,顺便传句话过去……他若有需求,丐帮上下一定全力襄助。”
她语速不快不缓,少女清脆单薄的声线因而透出一种浩然的正气。
“是,帮主。”乞丐施个礼,迅速转身欲走。暗叹这丐帮新任女帮主,于外娇憨天真,于内沉静干脆,外人岂能道足。
“不用传话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在门外,进来的却是面目陌生的汉子。汉子扬手撕了人皮面具,不是那四条眉毛又是谁?
仲燕燕面露喜色,却又因未得他行踪而气苦,“听说那小皇帝以前挺喜欢你,我看不如你也去太监窝混个铜钱大的疤,说不定皇上一高兴,免了你的罪,还赏你个八千岁来当当。”
“哇,你这口没遮拦的丐帮公主!”陆小凤大退一步,他可宁愿要碗口大的疤!
“本姑娘现在可是帮主!”她扬扬手中青翠的打狗棒。
“帮主代代都一样,既然是可人,自然要跟老乞丐们有所区分。”陆小凤倒是真心实意觉得她今夜有所殊丽。
“你的嘴果然像抹了蜜。为什么你不在京师?现在情况不是很紧急么?”
“为什么我不在京师?我也想知道……”陆小凤怔忡了一下。
如果明天要死了,那他一定要死得心安。
这个时刻他莫名地想起李末,想起初见南星时那种令他震撼的滋味。
他本可以选择好生修养整夜,而不是在京师与泰安之间往返奔波;也可以选择醉死温柔乡,一夜赏尽京城花,而不是独独念及曾经留情的片叶株草,这不像他陆小凤的风格。可他真的回来了……
“这次多谢你帮忙。”他笑了笑,闪身离开。
仲燕燕抚摸着脑后青丝,分了一小缕在手中,慢慢捋顺,又摸了摸发髻边的素馨花。
这少女双髻,已是最后一次梳了,可这花饰,她定要留一辈子的。从公主到帮主,自爷爷去世后将各大长老歧意之下的丐帮重新拧到一起,自然需要代价。
“燕燕。”那姓曲的青年在身后呼唤。
他牵过她的手走进破庙小院,几个乞丐忽然涌出来,摆上瓜果香案,甚至还有稻草扎的,绿袄红裙巧娘娘。
“虽然今年七夕帮里出了乱子,你没能好好过上,但是会陪你补过节的,还有一个人。”
仲燕燕觉得手上微扎,于是细细抚摸,果然寻到他手上有些稻刺。
她垂眸浅笑,忽然福至心灵。
陆小凤推开虚掩的房门。他不像别了几月,更像是朝出暮归一般自然。
厉南星坐在榻上的背影轻轻一震,却不转头看他。
“在看什么?”陆小凤贴近他的背后,气息风尘仆仆。
“数星星。”他唇边浮起笑意。
星影凛冽欲坠,不眠知为谁?
“数星星是女人做的事,男人要数的,是酒瓶。”
“酒在柜里。”
“知道你最好。”陆小凤嘿嘿笑着,寻到轻嗅,居然是鞭酒。他苦笑两下,放弃了惟图一醉的想法。“我明日还有很要紧的事情要离开……到了今晚我才发现,原来没有酒也可以醉,一眼就可以了。”
厉南星侧过身,对上那双亮亮的,却有些朦胧的眼睛。
“我知道陆小凤这一招一定屡试未爽。因为当你仅仅想要一眼的时候,任何人都会愿意给你更多。”
“那你愿不愿意?”陆小凤也只是笑。
可是当厉南星下榻,缓缓朝他走来时,他竟觉得那几片衣袂飘乎得令人口干舌燥。
“我很诧异你会在今夜回来…但是,也很欢喜。”
陆小凤将头搁在他肩窝上,深深地呼吸了几口,只如身在梦中。
“你一定知道我的事。那就让我看你睡去,求个心安。”
厉南星轻轻点头。
今夜星下,灵犀一指替他拢被掐灯,明日京师,又是覆雨翻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