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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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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春光正好,微风拂柳,岸边丛丛的兰花在风中摇曳着,那淡淡的鹅黄色鲜嫩娇艳,很是可喜。
我俯身将花一一看遍,偶然间瞥见石屹正盯着我怔怔的出神,便摘下一朵来,踮起脚尖将花簪入石屹的发间。我亦不知为何如此举动,恍惚那一刹,身边走的并不是石屹,而是崇谨,而我那冒昧的行为,亦不过是想要取悦于他。
石屹的脸一下涨得通红,他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向我伸出手来:“白、白芙?”
那一刹的恍惚便淡了。
我侧过身去避开他的手,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画船是武宥弋准备的,他和石屹颇为投机,遂做了文章上的密友,常一处饮酒作诗,把欢乐都享尽了。我觉得武宥弋是个很有意思的妙人,却不大摸得透他的心思。
画船的船头悬着两只六角的宫灯,一盏宫灯灯罩上画的是童子捉促织,一盏上则是美人纺纱的图。船头与船尾都或倚或坐,有好几位穿着艳丽的年轻娘子,都手执团扇三三两两一处,掩面笑着、轻谈着。
我一踏上那画船,便有阵阵的香气裹着风儿袭了过来,立时便熏得有些微醉了。
武宥弋正坐在船头的娘子们中间吹笛子,他把风流都演绎尽了,恍若神仙般的潇洒自在。见了我,把头点一点,笑道:“公坚,替我敬九小姐一杯酒!”
石屹讷讷将一杯酒递到我面前,那脸上神情似还未从刚才中转醒过来。
我一时有些后悔,似乎不该如此逗弄他。
遂轻声说道:“你替我饮了吧?”
我本是好意想让他先喝点酒定定神,谁知他一发连耳根子都红了,便忙急急伸手道:“还是我自己……”
石屹不待我说完,已一仰脖子将酒喝了,那架势,似恨不能为我上刀山下火海一般。
我讪讪转过脸去,这才明白有时候有些不合时宜的好意会有多么荒唐。
幸而有年轻娘子来引我进船舱里坐坐,又有人来把石屹往笑声浓处。我急忙跟着那娘子进了船舱。船舱里不太大,布置得倒是很舒服,遂在一个金丝撒花的软枕上倚了,从里头往外瞧去。
年轻娘子殷勤奉上了香茗和点心,又问我听不听曲子。
我看着她想起楚云来,忽生出几分思乡之情,于是请她挨着我坐了,又问她的名姓。
她笑道:“奴妾名唤娇燕。”
我点头笑道:“你听,外面武公子把笛子吹得多好!和着这潺潺的流水之声,盈盈的微风之声,是不是很可听?”
娇燕掩唇一笑:“小姐的话真有意思,风怎么会有声音呢?”
我笑:“自然是有的。比如风过柳梢,再比如风拂窗沿,怎么会没有声响呢?古人曾有诗云:‘花影重重叠叠,风声刁刁调调’,虽不切春风之声,却颇似寒冬腊月之风声呢!”
我在那里信口胡说,娇燕便含笑听着,还时不时点一点头。就着空气中飘着的那股醇烈的酒香,我似乎还没喝,就已经微醺了。
闲话之时,我无意从船舱上开的一个窗户中看到湖面又荡过两只画船,不由有些新鲜,遂请教娇燕:“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多的画船?”
娇燕笑道:“也不是什么要紧日子,这些天一直有公子夫人们趁着好日子踏青罢了。”
我点点头,看见其中一只画船向我们这边靠了过来,又听到丝竹管弦之声都渐渐的淡了,武宥弋朗声笑道:“世兄,怎么到这里了都不告诉小弟?”
大约是他的世交罢。
却听一熟悉的声音笑道:“贤弟,远远便听见你的笛声了!”
猛地浑身一震,连忙站了起来,急急地往船舱外面走。
果然看见两只画船间搭了一个木板,师父正从那上面走过来,不由有些无措。我记得他不许我在熟悉的人前说起我们的师父情分,也幸好从未在旁人面前如此见过,所以之前才略去许多麻烦,如今乍见了,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师父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顿了片刻,又轻飘飘地挪开了,恍若见一个不相熟的生人一般。
倒是武宥弋看见我,连忙请我上前,对师父笑道:“世兄,这位是原博陵崔家的九小姐,现客居在姑父杨家,说起来九小姐还与沾亲带故呢!”
师父向我略略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别处。
武宥弋又对我笑道:“九小姐,这位是我世交兄长,姓梁。你称他梁公子就是了。”
我自然不敢唤他作“公子”,便扭扭捏捏礼了一礼,随便捏了个借口撇开他们,忙不迭地向石屹走去。石屹正独自倚在阑干上吃酒,目光紧紧盯着师父,不知在想什么。
“想什么呢?”
石屹专注极了,没察觉到我靠近,不妨被我吓了一跳,遂把脸又红了,说道:“没、没事。只是看那位公子,有飘飘乎遗世独立之风姿,想来绝非池鱼。便有些疑惑,想不出宥弋兄是如何与他是世交的?”
我想起他那个武林挚友黄鼎懿,便觉得石屹的话很有道理,遂点了点头说道:“他确不是个俗人。”
石屹挑眉:“你认识他?”
我慌忙摆手,笑道:“这又是从何说起?你都不认识他,我哪里又能认识他?”
见他半信半疑,便忙支使他:“有滚滚的酒么?刚吹了些许湖心的风,我心口有些不大舒服。”
石屹听了,果然把我的话丢开了,说道:“有的有的,我去给你斟一杯来。你别走开去啊!”
他急匆匆就往船尾走去,我便索性倚了阑干,发起呆来。
“你够不安分的,到处乱窜。”就听师父在我身后低声笑说,“怎么又和武姓人家认识了?还是亲戚?”
我忙往四下看了看,见大家都忙着玩各自的,便低头笑道:“机缘巧合罢了。我又从何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姻亲呢?倒是师父,怎么有兴致出来踏青了?”
师父哼了一声,咬牙:“我特地来寻你的。”
我怔了一怔:“寻我?”
“可不是?你丫鬟说你这些日子都不着家,像个没落停的鸟到处乱飞,我这不才寻过来的?”
我瞪眼:“我哪个丫鬟这么形容我的?必是师父自己胡说的!”又作撒娇模样,扯了扯他的衣角,笑道:“师父寻我,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师父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有消息传出来了,花鸟使已经在路上了。大约过两三个月就能到你家那边了。”
我咬了咬嘴唇:“不是说我父亲丁忧无官,这事跟我没关系么?”
师父将信塞入我的手中,低语道:“你父亲的折子递上去了,怕是很快就能来信了。就算不能光复原职,大概也是要回京去的,京城里头有人还惦记着你父亲呢!”
我抓着那信,不由手心里渗出冷汗来。
“你父亲若复了职,别说是石家、林家了,就是杨家,也必是不会再与了。眼下正值宫妃大选,势必是要接你回家去的。”师父点点我手中的那封信,“这是你二哥叫我转交的,我没看,你自己琢磨琢磨罢!”
遥遥望见石屹端了两盏酒正小心翼翼往这边走,遂急忙将信往袖里掩了,轻咳一声从师父身边缓缓走开了。
石屹果然问我:“是他?他和你说什么了?”
我接过酒来呷了一大口,说道:“他问我怎么就和武公子是表亲了。我说不上来,他便不大爱听了。大约就是好奇罢了。”
石屹信以为真,不再追问。
只是我听了师父的那番话,心里老大的不舒服,把游玩的心都抛了,忧愁起来。
我是最知我父亲的,若是能拿我换他的前程,他必定是十分愿意的。如今家中姊妹尚未出阁或定亲的,不过我和八姐。八姐是三房庶出,父亲自然不大会把心思花在她的身上,唯有我……
若是父亲当真如此定夺,我该如何是好?
还有崇谨,他从未和我说过要私定终身之类的疯痴话,若是我与他之间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那我真是恨不能一死了之了。只是他如今远在千里之外,又怎能体察我心中之苦?
想到痛切之处,不由胃里翻江倒海起来。难耐之下,我扑到阑干上作呕起来。
那是心痛所致,并非我真的不耐船只颠簸,故而什么也呕不出来,只是难受已极。
石屹连忙安抚我。
我拽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勉强说道:“烦你送我上岸,不要紧的。”
石屹拍了拍我的背,柔声说道:“你别担心,让我安排去就好。”
他和武宥弋说了,武宥弋便吩咐拨拢一只小船来带我上岸。我满心希望师父能找个借口一起走,没奈何石屹要跟着我,只得作罢。
上了岸,我果然好了许多,一心想要看看二哥都在信上说了什么,便急急催石屹回去。石屹看我好了些许,本想就在岸边等武宥弋他们的,但我横了心的催促他,他也只好走了。
回到姑父家中,我迫不及待拆开二哥的信来。
其实之前大哥也曾寄信给我,他在信上将石屹好一顿的溢美,劝我当机立断,不要错误良人。那信被我放火上烧了,仿佛烧的是大哥本人。
本以为与二哥有情分,他能多为我想想,谁知信上却是劝我多留心杨钦,说他在刑部颇有晋升的可能,要比选入宫中苦熬强上许多。又说亲上加亲,杨家会待我不薄的。
直看得我火冒三丈。
我把信撕了个粉碎,揉成一团扔进了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