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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九章 ...

  •   我烦躁不安过了三天,到了第四天傍晚,我陪着姑妈吃罢一顿索然寡味的晚饭,沉默着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退。
      姑妈端着一杯热茶吹了吹,说道:“芙儿,留一留,我有话同你说。”
      我应了一声,打发容易去廊檐上等我。

      不等容易出去,姑妈已说道:“你父亲来信了,说你母亲病了,想你得紧要接你回去。论理,你未曾在我这儿住得太久,本不该叫你立时就回去,奈何你母亲病了想女儿,那是人伦常情,我不便苦留着你。”
      我低了头说道:“侄女儿在姑妈这里住的日子虽不长,但多受着姑妈的照拂,便是一刻也不敢忘的。”
      姑妈露出一丝笑来,将茶杯放在一旁,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切切说道:“好孩子,我没生养个女儿,一直是拿你当亲生女儿看的。你在的这些日子,叫我过得舒心许多,你这一走,隔山隔水的,几时才能再见呢?”
      说着,竟哽咽着拭起泪来。

      我一面有些受宠若惊,一面又有些消受不起,遂抿了抿唇,讷讷说道:“侄女儿不过是家去伺候母亲的时疾,若姑妈不嫌弃侄女儿愚笨,等母亲病愈了,侄女儿再来伺候姑妈就是了。”
      姑妈连连地点头抹泪,说道:“我的儿,你有这份孝心就好!”
      她捏了帕子,不断地拍我的手背,殷殷说道:“回去别忘了,你在余杭还有个家,你老姑母和你表兄弟都还念着你呢!”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得不停地点头答应着。

      姑妈叹了一口气,扶了丫鬟的手站了起来,同我说道:“芙儿,你跟我过来。”
      她将我领入内室,内室里赫然摆了一只大箱子。姑妈吩咐丫鬟把箱子打开,转头对我说道:“这里面的东西,你回去以后分给你姊妹们,不能来余杭姑妈家一趟,临了了,两手空空的回去不是?这也是你的体面。”
      我认真怔了一怔,没想到姑妈把我没想到的这一层也想尽了,连忙往箱子里仔细看了看,俱是香料脂粉绸缎之类闺阁中用的东西,果然拿来送姊妹亲友是再好不过了的。

      我忙谢姑妈:“多谢姑妈费心了,还是姑妈想的周全,不然侄女儿回了家,必然是会失礼的。”
      姑妈叹息道:“回家别小气,连你大姐那边也封一份送去才好。你大姐夫也是殷实人家,将来说不定多有往来,你们脸上也说得过去啊!”
      我忙表白:“大姐是个亲厚的人,我挺喜欢她的。”
      姑妈愣了一愣:“你见过荼儿了?”
      我点头:“七姐定了人家之后,大姐回来看过母亲,那时候见过。”
      姑妈听了,似颇多感慨,半晌当道:“……这些年,也真是为难你母亲和你姐姐了!这样也罢了!”

      她摸一摸我的脸,走到一旁妆台前,拿起一直红锦丝遍裹的小盒子仔细端详了一下,招了招手让我走过去。
      姑妈将锦盒放入我的手中,说道:“这是我出门前,你祖母给我的,是我们祖传的东西,如今便给了你罢!”
      我不敢收:“这么贵重的东西,侄女儿是万万不敢收的!”
      姑妈笑了笑:“贵重倒不如现在新做的,但东西确有年头了。我没有女儿,不给你,还能给谁呢?”
      我犹豫着,到底接了过来,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回去吧,把行李收拾好,明儿一早吃了早饭便回去罢!”姑妈背过身去,长叹了一声,这次声音真带了几分凝噎之意,“我也乏了,该歇歇了。”
      突然的一阵伤感,我的眼角也渗出几滴泪来,抬起手使劲抹了一下,不妨一下子洒下更多泪来。
      我咬了咬唇:“姑妈,那我去了。”
      说完,我往外走去,可手里还拿着姑妈给我的那只锦盒,便生了几分恋恋不舍之情来,走两步把头回一下,好容易才走出姑妈的屋子。

      鸿喜跟在我身后:“太太是真心心疼姑娘,如今一朝分别,伤心难过也是难免的。”
      我沉默着,无言以对。
      她幽幽叹道:“别说是太太了,就连我们做丫头的,跟着主子时日久了,也是舍不得的呀!”
      我已看见容易正候着我,便转身握住了鸿喜的手晃了晃,说道:“姐姐别伤感了,姐姐的好我可都记着呢!将来若还得相见,我请姐姐!”
      鸿喜一听,猛地落下泪来,直不住地点头。
      我亲自替她拭去泪水,转身向容易走去。

      扶了容易的肩头,走出上房好几十米,我如释重负一般长吁了一声。
      容易一手执着灯,一手扶着我,听见我叹气,便仰起头问我:“是姑娘要家去,姑太太拦着不让么?”
      我摇头:“姑妈怎么会拦着不让?不过是听姑妈和鸿喜都同我说了几句肺腑之言,心里有些酸楚罢了。你不要胡思乱想的。”
      容易噘了噘嘴,说道:“依我说,姑娘能家去就很好,免得在这里看人眼色活受罪!”她垫脚往我身后张了张,看鸿喜遥遥地跟着,便压低声说道:“别说每次瞧见杨大爷我都要生气,就是他那小妇,难道是好缠的?她来找姑娘,哪次不是揣了一肚子的坏水?”

      这小丫头,几时变得这么记仇了?
      我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叹道:“连你也会洞察人事,知道人心叵测不在表面上了,可见来余杭一趟,也算是长大进益了!”
      容易嘻嘻笑了起来,很高兴。

      回到房里,我便让她们给我收拾行李。其实除了衣服首饰,就剩下我带来的,和师父给的书卷了,那些书自然不要别人动手,都是我亲自整理了放好,免得污损了叫我白心疼。
      收拾好书卷,夜色已经深了,我没有半点睡意,只想着如何能避人耳目溜出去,找师父说说话,便把盈盈叫了进来。

      小丫头困了,小鸡啄米似不住地点着头,似醒非醒中把我的话听了,指了窗外摇头说道:“姑娘看看,何妈她们还在那里打点行李呢,咱们这院子为着预备姑娘明天出行,到处都点着灯呢,哪里走得开?姑娘倒不如睡吧!”
      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正巧容易进来剪烛灯,看见盈盈打了个老大的哈欠,磨着牙往她脑袋上拍了一下,说道:“一夜不睡就困死了?姑娘不也还醒着呢么?”
      我笑着拦住她:“盈盈还小呢,罢了!”
      盈盈听了,忙不迭对着容易做了个鬼脸,抱了我的胳膊对我抱怨道:“姑娘不知道,自从容易顶了双安姐姐的缺,越发和双安姐姐像起来了!是连玩笑都不怎么和我说了!”
      我拧一拧她的鼻子,笑道:“容易也是姐姐,你不该这么说她。”

      因看外面折腾的动静颇大,便说道:“你便在我这里睡吧,我睡外边,你睡里边,叫你容易姐姐睡旁边的床。”
      盈盈听了图不得,忙朝床走了过去,边说道:“还是我睡外边吧,要是姑娘想要个茶什么的,我起来服侍姑娘。”说罢,一头栽倒在床上,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了。

      虽说盈盈不大想帮着我半夜翻墙,但我心里惦记着事,压根睡不着,游魂似的满屋子踱了好几圈,终是把容易给惹急了,不住地推我说道:“姑娘去睡吧!要姑娘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做什么?”
      我和她说道:“你去睡吧,叫他们也都去睡吧,我想着出去一趟。”
      容易叹道:“深更半夜的,难道梁公子就不休息了?”
      我笑了笑:“你别管。”

      容易是拗不过我的,她迟疑不过片刻便走了出去,赔着笑将几个嬷嬷都请去睡下了,这才进来找我说道:“姑娘,妈妈她们都去睡了,眼看着三更了,你还要出去么?”
      我点了点头:“你往院子里去寻,有个软梯子,拿来搭墙边就去睡吧。明儿早上,我叫师父趁着你们醒前把我送回来就是了。”
      容易不住地摇头,嘀嘀咕咕着照办了。

      外面漆黑一片,家家户户的灯烛都熄灭了,不过满空的繁星倒颇为可观,使我怀了别一番的心情。
      师父的那间院落的门照例虚掩着,我伸手轻轻一推就开了。师父的那间书房里还亮着灯,虽不甚明亮,可在这样的夜里,竟有些夺目刺眼了。
      我蹑手蹑脚走了进去,就看见师父正伏案奋笔疾书着什么。

      刚往他那里走了两步,师父便搁了笔说道:“这么晚了,你还一个人到处乱跑?”
      明明我在他身后,此刻却被师父吓了一跳。遂有些讪讪的,笑了笑说道:“没有,我没乱跑,我径自就来找师父了。”
      “你还有理了。”师父轻哼一声,吩咐我,“去把茶炉子烧上,我忙完了再问你。”
      我答应了,翻出他的茶叶去烹茶。

      待茶沸了一遍,又被我倒出来凉了一遭,这才听师父说道:“把茶端来吧。”
      他多有疲倦之意,幸而我把茶沏得极浓。果然一盏茶后,师父往后一仰,长吁一口气。
      我默默走到他身后给他揉肩膀,问他:“师父这些日子都在连夜的写什么?如此以往久了,哪里能吃得消呢?也该心疼心疼自己才是啊!”
      师父没有回答我,只是在我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说罢,想和我说什么,都说罢!”

      我怔了怔,叹道:“父亲接我家去,怕是这回躲不了了。我心里烦,晚上还被姑妈叫住说了一番心酸话,也就、也就更难受了。”
      师父叹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你的,我也强求不了,还需你自己坚强才是。”
      我点头:“这些我都懂,只是我本以为姑妈不过与我些许情分,大抵在算计着若是把我与她儿子,能换来她多少的好处罢了。哪里想到她还对我有真情实意呢?”

      师父让我到他面前,映照着烛光看着我,说道:“你姑母都对你说什么了?”
      我便一五一十将姑妈对我说的话都说了,末了感叹道:“盈盈告诉我说,其实父亲的信早一日就到了,姑妈看了信,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嘀咕了好个半天呢!”
      她在琢磨,是想办法把我留下,还是把我送回去。

      姑妈想留下我,无非是为我和杨家表兄弟搭桥牵线。她大约很希望她的儿媳妇是自己的亲侄女,这样一旦杨老太太过世,她不至于在杨家孤立无援,要独自为我那两个表兄弟争夺一份家财。
      送我回去,也许我会被选中,充作宫妃。做了宫妃,也许我会就此湮没在众多的嫔妃之中,了了残生;也许我会从那么多的女人之中熬出头来,母仪天下。如果是后者,凭着姑妈曾经照拂过我的这段日子,她大概很容易能让我为她的儿子们谋一条很好的出路。
      如若我没选中,那也罢了,她只需要把我再接回来,或者直接请个媒人过去说媒就可以了。

      我知道她喜欢我,可亲族之间的喜爱,也不过于如此了。

      师父沉默片刻,问我:“你心软了?”
      我老老实实点了点头:“有点。”
      他便把头摇了一摇,不再多言。我亦倦乏上来,本憋了一肚子的话想和师父说,此刻竟也没有劲去细说了,便在师父的软榻上歪了,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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