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弓》木晓白

3、有家客栈

　　没多就，便有骑马的人冲了上来。后面紧跟着不少人马，大概二十来号人。
　　“前面二位，慢走。”说话之人语气里满是不容反抗的不悦与胁迫，听说他的兄弟们一早在山道上想堵到个把肥羊，没想到竟被带着个孩子的小夫妻给打劫了。说着，他便打量起他们来。
　　这丫头看起来年纪最多不过十五六，脸色有些蜡黄，身形有些瘦弱，难道这便是小猴子口中打得他们几个人仰马翻的恶婆娘？她身边那个少爷打扮之人，看起来虽不是什么人中龙凤，倒也有几分斯文气质。眼前二人实在与想象中有些出入，但那丫头手上的破烂长刀倒提醒了他。
　　对鱼玖儿来说，她只要粗粗一看，便能隐约感觉到这个山头有多大的势力，这些人一身装备虽然破旧简陋，倒也是满满当当，只是和占山头的山大王大有不同，因为他们带的东西真是太齐备了。鱼玖儿见他双眼如鹰隼一般锐利地逼视着他们，心里暗道，难道这就是走到哪儿，劫到哪儿，嗜杀成性，寸草不留的响马大盗？鱼玖儿没有猜错，这些人的确是流寇，但还没有到嗜杀成性的地步，他们也是被逼无奈。
　　只听为首的那个坐在马上的大叔试探道：“丫头，好身手。”
　　鱼玖儿和崔宏被这眼前这一骑所挡，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胁迫感，不由得倒退了两步。抬眼看着马上之人，一脸络腮胡，浓眉下目光炯炯，暴露在胡子外脸颊额头皆如刀斧刻划一般，早被晒成沧桑的古铜色，一身戎装，只是身上甲胄残破得厉害，但还是添了几分煞气，马背上还挂着些裘皮，他左手拉紧缰绳，右手按向腰中的宝剑。
　　“不敢。大叔，过奖了。”鱼玖儿坦荡望着他，笑得腼腆。
　　马上的大叔脸上顿时一僵，陡然间，周围的强匪便寂寂无声。
　　“老大，就是她。”那群人中有几个挤到了那个老大身前。
　　鱼玖儿记性好得很，早上刚连他们的鞋底都搜刮过了，怎么会不记得呢？寻仇的还是来了，没想到拖着两个油瓶，果然跑不快啊。
　　鱼玖儿闪到崔宏身前，向那老大拱手道：“在下姓鱼，路过贵宝地，还望当家的赏个面子。在下也是个识相的。天上有玉帝大帝，地上有土地老倌，入了宝山，朝贡进茶之礼，自然是施的。不过，在下今日赶路匆忙，对各位兄弟多有冲撞，还请诸位见谅，改日定当拜望。”
　　说罢，她拉着一脸惊讶的崔宏要走。鱼玖儿满口跑江湖，不用说崔宏愣在当场，在场之人皆是瞠目结舌，这套说辞在她嘴里怎么就这么妥帖这么自然地涌出来了呢。其实，只要不深究其精髓，各位强匪哥哥和崔宏都觉得悦耳动听。
　　“今日，不是你几句话，便走得脱的。”说话的人挂着一只熊猫眼，嘴里正嗪着根青草杆。说着，他便要从鱼玖儿身后抢走崔宏手上的口袋，却被鱼玖儿反手推开。他踉跄退了两步，不甘心地拔刀又向崔宏手上的口袋挑去。
　　“小猴子，住手。”他家大叔一声喝，众人一愣。
　　只见鱼玖儿手中银光一闪，那个挂着熊猫眼的小猴子已被她像掸灰尘一样挡了回去，刀与人皆瘫倒在地。
　　“我一见不对称的东西，就觉得心里不舒服。”鱼玖儿笑道，“若是你觉得右眼舒服得闹心，我倒可以帮帮忙。”
　　“大胆狂徒！”那小猴子虽然看着十六七岁，但举止并不像只小猴子般畏畏缩缩，颇有些少爷架子，此外，还有些少爷脾气。
　　鱼玖儿但笑不语，只是手腕一动，刀锋过处，小猴子嘴上的青草杆只剩下青草根，还有半截飘飘摇摇地落到了地上。
　　一群人正欲上前，只见鱼玖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包来，丢给那大叔，说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在下给当家办事，去晚了，当家的可要着急了。还望这位老大通融。”
　　“这位夫人，我们也是路过此地。既然夫人要赶路，我们也不便叨扰了。”大叔没想通这一家子难道是女人做主，便对鱼玖儿道。
　　“七叔，不能就这么放过……”小猴子脸上煞白，却还是卯足了劲吼。
　　那大叔一挥手打断了小猴子的话，睥睨了一眼那些正跃跃欲试的手下，喝道：“我们走！”说罢，扬鞭而去。他的手下虽不甘地盯着鱼玖儿和崔宏，但也只好作罢。只听有人小声嘀咕着：“老大不过二十出头，以前被人叫大叔，早就火大了，今儿怎么随随便便地就算了呢。”
　　“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命官司你还吃的不够啊，被麻烦缠上，还怎么回陇西？”一个年长的上去就是“趴”的一巴掌，打在那个多嘴多舌的后脑勺上。
　　鱼玖儿见崔宏还愣愣地看着，心中暗道，这呆子，怎么还愣着，好容易蒙过了他们，现在不走，还等着跟他们去打劫吗？她二话不说，拉起崔宏，走得飞快。
　　崔宏有些脚软，任凭鱼玖儿拖拽着。若说初见时鱼玖儿眼里的确有丝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倔强，只能说她当时矜持了，眼前的凌厉和霸道才是真面目。他回想起初见时那婷婷袅袅、柔弱如烟的绿衣女子，那太宰府里传说酷似燕国九公主的华服少女，才发现说鱼玖儿娇弱，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又想到她十七岁的年纪，十三四岁的容貌，娴熟地打劫，迅猛的刀锋，如今还满嘴江湖话，崔宏如在大冬天里被一桶冷水当头浇下，心中一凛，暗道“妖怪”。其实，崔宏此时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这也是让那些强匪们回味一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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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玖儿怕再遇上他们，净挑些容不下马队的小路往前走。听人说从洛阳到长安骑马的话，三五日便到。但鱼玖儿和崔宏东弯西绕，整整走了四日才出林子。幸好路过的是桃林，勉强有桃子充饥，若是换个季节，怕是真的要饿死在林子里。连吃了几日的桃子，且不说小桃生吃的脸色发绿，就连鱼玖儿和崔宏也是嘴里发麻，一肚子酸水。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总算开了眼，他们竟发现不远处有屋舍，只因周围的苍翠根本遮掩不住它的突兀和老旧。
　　荒郊野外的，天色渐晚，就算是穷和尚的山中精舍，或是阔富豪的废弃宅院，二人也打算进去歇歇脚，何况这不是间茅草屋，远远望去倒有些像间破败的客栈。
　　这两人，一个是没受过苦的世家少爷，一个是胆大妄为的山寨蛮妞，两人都没细想，便急吼吼地冲了过去，迎面而来的山风送来一丝初夏的气息，混着林子里有点湿润的腐败味道，让人莫名地有点烦躁。
　　临近一看，门口的灯笼上早已泛黄发黑，门楣上一块脏兮兮的牌匾，上书四个大字，歪歪扭扭：“桃林客栈。”
　　“二位，可是从桃林塞过来？看上去风尘仆仆的，就在小店歇歇脚吧。”一个女人走了出来。二十来岁，虽不说有多窈窕，涂脂抹粉，倒也有几分姿色，那一身香气袭来，浓得让人头昏脑胀。只听她道：“奴家叫九斤，人人就叫我九娘。”舅娘？还没住店呢，就矮了一辈，谁还愿意来啊。
　　没等鱼玖儿和崔宏点头，俩人已被请进了店里。
　　鱼玖儿和崔宏皆是一愣，这家店果然……破败。夕阳的余辉从屋顶稀疏的缝隙中透射进来，微弱的光线中，仍然可以见到有些阴森的大堂里，无数粉尘在静静飞舞，地上发黑，墙角堆尘，屋顶有蜘蛛网。
　　九娘笑脸迎人道：“两位客官不要看小店简陋，小店可是方圆百里之内首屈一指的客栈。”桌椅也擦得糊涂，黑腻得发亮，上面一道道尘垢凝成的弧线，让鱼玖儿突然想起檀离病中教桃斐的图，还说按图施阵，必能所向披靡。看着桌上层层叠加的尘垢水迹，她疑惑了，难道这家客栈在这方圆几十里内真的也所向披靡了吗？
　　她见两人脸上毫不掩饰的讶异，便换了话头：“瞧这孩子，还睡着呢。是个丫头吧？”说罢，她伸出手来，要去摸桃生的脸。鱼玖儿只是略一点头，轻巧避开。
　　那女人也不生气，眼波流转，“咯咯”笑了起来：“小娘子，多心了，奴家不是坏人。不过是你家的小丫头惹人爱罢了。”鱼玖儿心想，惹人爱？把她弄醒了，谁还有清静日子啊。
　　两人被请到了楼上客房里，房间里倒还好些，没有大堂那么脏，倒像是有人常住的。
　　九娘对桃生还是恋恋不舍，见鱼玖儿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悻悻道：“这孩子粉嫩是粉嫩，就是瘦了些。”鱼玖儿心说，你吃两天桃子看看，不瘦才怪，想着，便有些怨怒地看着始作俑者。
　　崔宏似没看见鱼玖儿怨恨的眼光，向九娘问道：“店里没别的客人了吗？”
　　“回少爷的话，早些时候都上路了。”九娘一脸谄媚，“今日店里的生意可是难得的清淡。”
　　“你和掌柜也住这儿？”崔宏问。
　　“我们都住在后边儿的茅屋里呢。”九娘殷勤道，“两位先歇着吧。饭菜一会儿就来。”
　　说罢，她出去，恭敬地关上房门，高声吩咐道：“当家的，贵客临门了。伙计们，好饭好菜，给我小心伺候着。”
　　好饭好菜，四个字，听得鱼玖儿两眼放光，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鱼玖儿这一年多来总觉得容易饿，鱼十娘的标准是七分饱足矣，鱼玖儿知道，那是师父从来怕麻烦，所以她对酒足饭饱的要求其实是很低的。只是店家这么懒，怕是也弄不出什么好饭菜来吧。
　　正想着，只听见外头有马嘶鸣，顿时一阵嘈杂。二人不禁相视一眼，难道九娘没有骗他们，真的是生意欣荣？
　　外头大堂里动静不小，只听见九娘兴高采烈地将一群人迎了进来，还打发伙计去喂马，沏茶。于是，鱼玖儿与崔宏便拉开一条门缝望了出去，但只是一瞥，两人便忙关紧了房门，这群人不是别人。那个胡子多得辨不清年纪的“大叔”，那个少爷脾气的“小猴子”，不是先前桃林塞中来寻仇的那伙人，还会是什么人？难道这客栈要被打劫了？鱼玖儿和崔宏两人顿时大眼瞪小眼，一日之间，能遇上三回，真是几世修来的孽缘啊。
　　鱼玖儿将桃生解下搁到崔宏手中，说要去后院看看能不能不惊动他们从那里逃走，说罢，还将自己怀里的匕首掏出，让崔宏带着防身。这支匕首精美绝伦，奢华地镶着金银七宝，不说是价值连城，绝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但给刺客用就奢侈得好笑了。
　　昨日他见到那刀刃上的寒光闪闪时，是鱼玖儿正毫不吝惜地用它将桃子切片喂桃生吃，桃生吃了多久，那股熟悉的战栗感就在他心头徘徊了多久。只不过他当时没记起，鱼玖儿之前是用过这支匕首的，不过不是切桃子，而是抵在他和郡主的脖子上。
　　鱼玖儿摸到后院，抬头一看，天色不好呢。再看到那些人又是磨刀，又是烧水，又是出去奉茶的，心里便有了个数，这家客栈人不多，除了九娘和她当家的，还有厨房里进出的三个伙计。鱼玖儿说不出这些伙计哪里怪，只觉得有些他们比她还蹑手蹑脚，隐约有点猥猥琐琐的邪气。
　　那状似一推就倒的木栅后面，似乎是这家客栈的厨房，鱼玖儿打算从厨房里顺点吃的出来，便捏紧了刀，蹑手蹑脚地绕过马厩，挨到了厨房背后。这厨房里凉飕飕得诡异，看天色是要开饭的时间了，却没飘出一丁一点火头热气和饭菜香来。
　　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好像是九娘。
　　“茶给他们送去了吗？”九娘问道。
　　“送了两回。看着他们喝了。”貌似小二在答。
　　“楼上的呢？”九娘又问。
　　“也送了。只是那少爷说，他们赶路累了，让我先放在门口。”小二道。鱼玖儿心说，崔宏还蛮机灵。
　　“嗯？”九娘有丝不悦。
　　“我见他拉开门缝，把茶拿了进去，我才走的。”
　　“他们倒是恩爱得紧。”九娘冷笑一声，“既然不能白头偕老，做对同命鸳鸯也让人羡慕啊。”笑得鱼玖儿身上一阵寒意，她找了个小缝隙往里头瞄。
　　里头除了九娘和一个小二，还有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那胖子正擦拭着手中大斧，脸色暗红，看样子不是厨房里关着门憋闷，而是他内心难抑兴奋，但见他两眼中光华闪烁。
　　“这么久了，也该有动静了。”九娘扇着手上的帕子，不耐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