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弓》木晓白

2、破釜沉舟

　　一条狭窄山道，这条山道可从中原洛阳通往八百里秦川。
　　日头被荫天的柏树林所遮蔽，这条道不到一辆马车的宽度，山道下便是深谷，蜿蜒的山道上仅有两个人。前边丫头左手一个包袱，右手一个包袱，背上背着一个小女孩，腰上挎着把破烂的长刀。后面跟着个垂头丧气，少爷模样的人，身上没有包袱拖累，却走得步履沉重，越落越远。临渊而行，两人从步步小心，走成眼下的懒懒散散，盘桓无尽的石道就像俩人心中没有尽头的无奈。若说他们看上去像主仆，不如说更像是一对怨偶，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气氛流窜于两人之间，似焦躁，似怨恨，似气愤。
　　那丫头无精打采地摸了摸脑门上的细密的汗珠，看着身后的人终于赶上来，她不耐烦道：“我饿着你了吗？怎么这么慢？”
　　少爷不答，但有些微喘。
　　好半晌，那少爷终于开了腔：“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了我？”听上去有丝隐隐的恨意。
　　“到了略阳以后。”那丫头有些不耐烦。
　　“什么时候给我解毒？”那少爷又问。
　　他不问，丫头还真忘了，她想了想，道：“等到了略阳。”
　　“到底什么时候到略阳。”少爷还问。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去过。”丫头早已不心烦不已，便冲他怒气冲冲道。她背上的小丫头不过一岁多，睡得正香，被她大声吓醒，便哇啦哇啦地哭个不停。
　　那丫头一身的包袱，也腾不出手来哄那小女孩，气得她直跳脚，骂道：“崔少爷，你到底有完没完？老娘供你好吃好喝的，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崔少爷闻言，冷冷道：“没人让阁下非带上我不可。”
　　丫头一拢手中的包袱，说道：“就算我现在放了你，毛颖之也不会让你平平安安到洛阳城里。”“什么？你说尚书郎毛颖之？”崔少爷有些花容失色，“那个自称‘半步莲华’的人是他？”
　　那丫头脸色微变，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便呐呐道：“我不知道什么尚书郎。即便是，那又如何。反正你除了跟我去略阳，无路可走。”
　　崔少爷听罢，脸色阴霾，一言不发，便转身要往回走。
　　“要做英雄，也不是你这个做法。”丫头一步蹿到他面前，虽没有人家高，却揪住他的衣领，逼得他与她平视。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崔少爷满脸怒容，铁骨铮铮，他冷哼了一声，甩开了那丫头紧揪着他的手，轻蔑地看着她。
　　那丫头回道：“少公子勇气可嘉。可惜，为不为与成不成，是两回事。”那丫头声音虽低，却字字像尖刺一样扎在那少爷的心上，她懒洋洋地笑着：“如少公子一般去救郡主，还不如不救。”
　　崔少爷脸上一怔，这丫头真是比烟火还呛人。他是谁？从小被称为“神童”的人，哪里受过这久的气？顿时气得哆嗦。又想起与父亲离开老家时，祖父的告诫，父亲与他随军南下前的叮嘱，不由后悔莫及，这丫头的挖苦挑起了他埋藏多时的愤懑。
　　他怒气满胸，却不知该如何诅咒这个疾言厉色的丫头。
　　小女孩不满地哭声干扰了两人的怨恨在空气中纠结的速度。
　　那丫头见崔少爷紧抿着嘴，一步也没挪，以为他已打消了回去自寻死路的念头，她将双臂一松，两个大包袱滑了下来，她将它们往崔少爷怀里一塞，便专心哄着小女孩，转身前行。
　　只听，身后一声怒吼响起。
　　“鱼玖儿，你放肆！”
　　好大的少爷脾气！那个叫“鱼玖儿”的丫头被他吼得一跳，难道这崔少爷根本没想通。她忙放下小女孩，转回身，只见崔少爷从脸红到脖子根，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包袱愤然一推。
　　鱼玖儿疾步跳过去，手疾眼快却也没抓住了包袱上的一块布头。她呆呆地看着被甩飞出去的白色包袱落入了山涧，渐渐地变成白点。
　　山涧中空荡荡地，只回旋着小女孩的哭声。
　　鱼玖儿趴在山涧边看了半晌，才回头看着那坐在地上哭闹的小人，怒气腾腾地喝道：“桃生，给我闭嘴！”小女孩被吓得忘了哭，噙着泪偷偷看看鱼玖儿，又看看崔少爷。崔少爷一脸惊愕，被鱼玖儿盯得有些手足无措。
　　只听鱼玖儿咬牙切齿道：“崔宏，你这招破釜沉舟，真是用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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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在一片愁云惨雾中，走走歇歇了一天一夜，早已是饥肠辘辘，此时连互递一个眼神表示怨恨的力气都没有了。
　　自从他们被胡秋送入了这山谷，走了十几里，见到的还是河流翼岸，巍峰逼天，绝谷深涧，石道迂回，也不知峻阜绝涧，何处才是尽头。这便自己曾向往的崤函险关。鱼玖儿一摸腰间的竹笛，还在，将它送到略阳任家，便大功告成。但现在这位大少爷伸手一推，将衣服、干粮和财物都扫到了深不见底的山涧里，连告身文书也跟着下去了。刚出河洛，去往略阳的漫漫长路，她没钱还黑户，该如何是好呢，看着崔宏垂头丧气的样子，大概他肠子也悔青了。
　　鱼玖儿想起从前曾逼着韩修，要他带自己去游这崤函险关，早知道不要有这样的无聊愿望就好了。
　　忽闻见山谷中的晨风送来一阵清香。这香味鱼玖儿最熟悉不过，她住在寨中十几年，怎会弄错，不远处一定有桃林。难道已近函谷关？
　　不错，前边便是绵延三百里的桃林塞。鱼玖儿和崔宏循香疾步而去，生怕桃子们都长了翅膀。入了桃林塞，幸好桃子们都还在，挂在树上，笑得让饿得肚子直冒酸水的他们心旌神摇。
　　但树下还有些苦大仇深的脸，彻底振奋了他们已经饿得十分脆弱的神经。竟然有不少持刀的人在桃林中恭候他们的大驾，这阵势鱼玖儿在熟悉不过了，打劫的。
　　鱼玖儿握紧了腰间的刀，幸好，胡秋将她的刀和匕首藏在车底，带了出来，不然，岂不是要被这些人拖回去煮了吃了。因为鱼玖儿和崔宏根本拿不出什么体面的买路财。
　　来来去去，零零散散的，四波强匪前仆后继，一路上都靠鱼玖儿摆平了。崔宏开始还被他们吓得心惊肉跳，后来一见人来了，就到一旁拎着口袋，等着往里头装东西。鱼玖儿了解这年头强匪的日子也挺潦倒的，只搜刮了些他们身上现有钱财，便催着崔宏匆匆离去。
　　崔宏见过鱼玖儿如何使刀，那些乌合之众被打得落花流水本是意料中事。而让崔宏灵魂震撼的是鱼玖儿暗语连连，就连他们身上了暗藏财物都了如指掌。
　　鱼玖儿曾说自己不是刺客，难道强匪才是她的专业？崔宏心生疑窦。
　　眨眼间，他已见鱼玖儿轻盈地爬上了树，便呆呆问了一句：“你做什么？”他还未恍过神来，只见一颗桃子向他的头飞过来。
　　“吃啊。”鱼玖儿见崔宏被桃子砸得龇牙咧嘴，昨日的阴霾一扫而光，此时心情大好，笑着嘀咕道，“呆子，你不会用手啊，怎么用头接。”说罢，她跳下树来，拿颗桃子在身上擦了擦，啃了起来。
　　崔宏一摸肚子，才想到自己早饿过头了。
　　却听到后面有一串马蹄声，急急而来，再看鱼玖儿眉头一紧，低声道：“不好。快走。”说罢，她将手中桃子往后一丢，摸出布条将小女孩在背上绑好。崔宏还没看清她的动作，就已被她拉着跑了好远。没有包袱,有时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