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弓》木晓白

4、梦魇

　　“夫人稍安勿躁。”胖子发话了，“我换了药了。”
　　“什么？”九娘站了起来。
　　“这可是好药，上来得慢，后劲可大的很。我花了大价钱，从后山那个王瞎子那里匀来的。”胖子掌柜说道，“叫同安和同顺到后院来，大堂里那伙可是带着家伙呢，别遭了无妄之灾。”那小二便被指使了出去。
　　胖子原来是掌柜，鱼玖儿看他那阵势还以为是屠夫呢。鱼玖儿敢说，原来这客栈中，打着一本万利的算盘的，不只她一人。当强匪遇上黑店，谁胜呢？
　　“夫君倒是小心谨慎。”九娘冷冷道，“不会是听说有小娘子来，就心软了吧。”
　　胖子掌柜连忙道：“夫人哪里的话，能娶九斤娘子是我的福分，我陈大斧可是惜福之人……”接下来便是一番表忠心的长篇大论。鱼玖儿参考了昔日杨思平对桃花夫人谄媚的说辞，觉得这位胖子掌柜在花言巧语方面也算是个人才。
　　“要不是你有几分武艺，就你这品貌，我怎会单单便宜了你呢。”九娘将帕子一挥，正拍着胖子掌柜的额上，“好了，好了。那小娘子你就别肖想了，灰头土脸的，不过一村姑罢了。但她的那个小丫头，你可得给我留着。”
　　“夫人，怎么突然想养孩子？”胖子掌柜愣愣道。
　　九娘道：“我可没那闲情。前些天邢婆婆问我，找不找一岁大小的小女孩。王家老爷想要。”
　　“城里头那个大善人？”胖子掌柜问道。
　　九娘不屑道：“什么大善人。骗鬼呢。你当他要买那小丫头去做千金小姐啊，是当药引子。”
　　胖子掌柜道：“他要病死啦？”
　　九娘嗤笑道：“你装糊涂呢。他家里多少桃红柳绿的，哪舍得死啊。五六十岁的老头子了，一天到晚净惦记着那档子事儿。”
　　胖子总管忙附和道：“王老爷没天良，还想留个好名声。不敲他一笔，实在说不过去。夫人高明啊。今晚我把这些人都料理了，明日就送到肉铺去，再去趟王府。”
　　鱼玖儿此时一阵反胃，一头冷汗顾不上擦，她自诩是有恃无恐、横行无忌的河豚，没想到如今差点就糊里糊涂地被人煮了。她也只是想住店不给钱，顺手牵马之类的，人家可是连个全尸都不留。
　　这时，有人兴冲冲地在外头叫着：“掌柜，夫人。倒了，倒了。”

　　只见厨房的门从外边被推开，进来一个人。
　　只是那个人不是迈进来的，而是面目狰狞地倒了进来。
　　“是谁？”胖子掌柜一跃而起，满脸惊怒。
　　鱼玖儿见到门口那骤然倒下的小二身后一道身影，虽然逆着光，明显的是此人脸庞毛发茂盛得凌乱。她心道不好，连忙跑到前头，喊道：“胡子大叔，小心。”
　　鱼玖儿见胖子掌柜正抡起大斧向胡子大叔劈去，胡子大叔摇摇晃晃的接了一招，却被胖子掌柜一脚踹得老远。鱼玖儿看那大叔的身形和脚步知道他是着了道了。
　　此时狂风大作，刮得那木栅摇晃的厉害，天上彤云翻滚。这鬼天气，伙同黑店一起作恶。

　　一道闪电划开漫天乌云，鱼玖儿没有抬头，已觉得这道闪电照亮了天地，让后院中的血腥之气无所遁形。
　　鱼玖儿心里一紧，压抑了起来，胡子大叔当时也没多为难自己，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此时也顾不了许多。
　　只见胡子大叔正要挨上胖子掌柜凶行毕露的当头一斧，胖子被一个疾驰而来的人影撞开，一抹寒光抹向他的脖子，胖子壮硕的身躯重重地倒地，那双充血的眼睛凸着，直直地瞪着远处，鲜血汩汩的从他脖颈上冒出。他手中大斧子又阔又亮，像一面明镜，正好映上鱼玖儿一双眼，半张脸，双眉紧锁，眼神幽暗。
　　“后面。”胡子大叔大吼出声，却见鱼玖儿的刀已沿着身后九娘的手腕和身体一划而过。飞沙走石的狂风，如鱼玖儿此时手中汹涌的力道，有一种玉石俱焚的狰狞。
　　一声闷雷徐徐传来，可低坠的乌云中卯足了劲，也没有落下一滴雨水来。闪电照亮了九娘身上那道长长血迹，血珠儿纷纷挤了出来。

　　这一夜，狂风呼啸，撼动着整间客栈，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崔宏是这日唯一一个没被药到的人，但并没有因此有多幸运。
　　先是桃生醒来哭得像个泪人，崔宏以为她渴了饿了，直到她耍泼地推翻茶壶杯子，挣扎着要出去，崔宏才知道她是要去找鱼玖儿。几声惊雷响过，一个不像鱼玖儿的鱼玖儿终于回来了。那个被鱼玖儿称为大叔的强匪头子叫李暮，是他从后院里捡回了满脸脏乱、失魂落魄的鱼玖儿，他自己也没说两句便昏在了房门口。
　　接着，便是崔宏噩梦连连的一夜，醒来时他惊觉自己睡在床上，又见李暮的人马团团围了上来，他大惊失色。而这些人一改昨日打劫讨债的地痞相，连连唤他“大哥”，鞍前马后，大献殷勤，齐齐向他感谢救命之恩，这让他明白了一件事，桃林客栈果然古怪，鱼玖儿似乎是误打误撞地在这黑店收网的时候，救了大家。

　　但昨晚的一切更是诡异得匪夷所思。比方说鱼玖儿被李暮带回来之后，便爬到床里，一头扎在床角，不管被子枕头，还是其它任何她所能看到的东西，乃至讨好地爬过去的桃生，都往自己头上堆去，吓得崔宏不知所措。他听到鱼玖儿断断续续地嘟喃。“阿万，别吃我，别吃我。”“那都是……木棉花，不是血。”“不能死，不能死。”“丁琦，你有种，就在这儿……杀了我，杀了我。”
　　那时，外头雷雨大作，崔宏本不信怪力乱神之事，只是鱼玖儿的声音里有太多挣扎在生死之间的恐惧，让他错觉这间客栈可能真是妖力所为。鱼玖儿是什么人？在太宰府劫持了郡主，都能毫不腿软地摸到城门口的人，竟然怕成这样。
　　他在房里战战兢兢地担心鱼玖儿突然妖性大发，就算不吃了他，他也要掉层皮。正要踏出房门，但见楼下大堂之中昏睡了一片人，他一惊，一脚踩到趴在门口昏睡的李暮，滑倒时撞到外头的柱子，便没了意识。
　　醒来后，崔宏愿以为鱼玖儿的失常，将她带回的李暮必然会知道，没想到，李暮也不无奇怪地告诉他，鱼玖儿对自己将会神智恍惚似乎早有预感。狂风大作，雷雨将来之时，她只是站在那里，从容地对他说：“等下，我若是有些怪异的举动，大叔不要害怕，还请大叔看在刚才你我共赴生死的份上，送我回去，楼上左走第二间便是。”说得清楚明白。
　　之后，果然被她料中，她口中胡言乱语，匕首被她踢飞，手上的刀也扔了出去，地上的斧子大概有三十多斤重，也被她扔得老远，然后便蹲在地上抱头痛哭失声，李暮不是胆小之人，但这的确让他心惊肉跳地目瞪口呆了好久。
　　所幸的是鱼玖儿醒来后便一切如常，仿佛那只是一夜梦魇。
　　当李暮提到鱼玖儿身手敏捷，刀法干净利落时，崔宏看他的神情，对鱼玖儿很是钦慕，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
　　崔宏却想，请神容易送神难啊，你想迎就赶快迎走吧。自从那日在洛阳城里遇到了被钱大人强绑的鱼玖儿，之后发生的事完全超乎他的想象。他见不得郡主盈盈泪眼，的确是一时冲动冲上去想从鱼玖儿手里救人，若是他知道那仅仅是自己跌入厄运的开始，他怎么也不会救。若不是毛颖之给他服了毒药，若不是他亲眼见到毒发之后形容如此可怕，他真的会就此遁逃。
　　于是，崔宏不禁有些迁怒于李暮，他和他的人马到底懂不懂得做强匪啊，打劫被鱼玖儿打得落花流水，住店还被人家药倒。
　　这还真是冤枉了李暮，李暮本不是山贼，而是陇西好人家的儿郎，陇西在秦国西面，是凉州的地界。俗话说的好，民不与官斗，李暮与族中兄弟得罪了当地官家豪族，吃上了人命官司，就太守被流放了。没想到，太守要杀人灭口，他们杀了押送的官兵，逃到了秦国。他们过去在家族中也就做些护卫，不会其他营生，又没个见得光的身份，只好四处流浪，偶尔劫些财物，维持生计。这一番攀谈，崔宏觉得李暮坦率豪爽，不像是个粗鲁之人，再听到他们是被迫流亡在外，顿时感同身受，心中的无名火也不知道该向谁发了。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众人烧埋的烧埋，搜东西的搜东西，准备走人。可惜，除了一些害人的玩意儿，也没找到什么财物，倒是找到了些告身一类的文书，看来九娘和胖子掌柜还真黑了不少人。有了身份自然就好办事了，虽然鱼玖儿知道，这样的身份还不足以让李暮他们名正言顺地回到凉州。她私下问崔宏，有钱能不能就送他们回乡。崔宏翻看了一下那些文书，略一思索道：“略施小计便可。但只怕这要花不少钱。” 略施小计，好大的口气！鱼玖儿疑惑道：“多少？”
　　“少不得要这个数。”崔宏伸出三个指头。
　　鱼玖儿这一瞬间觉得崔宏好精明，她倒傻乎乎的：“三千？”她没想到要这么多。
　　崔宏摇摇头。
　　鱼玖儿皱眉道：“三万钱！”
　　崔宏这才点头。鱼玖儿听说豪门世家娶个媳妇大概要五万钱，这都能讨半个千金小姐当媳妇了。
　　鱼玖儿突然灵机一动，如此这般对崔宏一说，崔宏今早刚放回肚子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但他这次没有呆愣，自见到鱼玖儿以来，她一直都是空手套白狼，这次她听到了如此消息，大概是不会放过了。他的静默，被鱼玖儿视为没有异议。
　　二人收拾了一下，便找李暮他们商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