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横秦岭千秋雪》酩酊酊

8、【捌】

　　我便是再笨，也明白薛慕刻意留我在戴府用意，就连他安排在我身边的侍女阿润也送了过来。
　　戴府于我而言到底陌生，起初的几天，我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惹得阿润极为我担心，老劝我多出去走走，就算不想说话，透透气也是好的，不要什么都憋在心里，那样早晚憋出病来。
　　不忍阿润为难，我终于肯听阿润的话出门散散心，当然对于我的亲生父母戴老爷夫妇我依然有些疏离，更是极少会主动前去拜见。
　　阿润知我脸皮子薄拉不下脸，也不再问我要不要去向老爷夫人请安，她搀了我就向二老居住的东厢去了，这里我是来过一次的，只是到了门口，我就犹豫了，到了也没能入内。
　　我也知道阿润是存了一番好心，阿润的热心我也不好说什么，只随了她去。
　　我的母亲戴夫人自打薛慕带我来了戴府，她的病几乎是不药而愈，非但多年的忧思之疾好了，人也显得格外有精神，总是见天儿的来我居住的小阁楼里来瞧我，嘘寒问暖还嫌不够，大凡有关我的吃穿用度上事必躬亲，甚至还熬夜亲手为我缝制了件裙裳，对于失去母爱的我来说不是不感动的，可我这舌头就像被冰冻了般，饶是那声娘亲怎么都唤不出口，看着母亲眼里的失望，我深感惭愧。
　　转眼已到了东厢门外，抬脚的功夫就进去了，我却怎么都迈不出那一步，要进去吗？阿润是真服了我，一口一个姑奶奶，我的小姐哟的劝我，“您这又是怎地了，这来都来了，您好歹随奴婢进去给夫人请个安，夫人见了小姐过来甭提多高兴呢。”
　　“我……”
　　母亲掀门帘出来，见是我来了，心中欢喜的紧，母亲过来拉我进去坐，我口中吱唔，那声娘亲还是没能叫出口，母亲也不介怀，只笑着抚我的手，我瞧见母亲正在缝制一件夹衫，看那颜色，式样像是女儿家的贴身物件，当视线对上母亲一双含笑慈爱的双眼时，我慌乱避开。
　　母亲见我如此便笑了，只说前日大概用手把了把我的尺寸，眼瞅着天气日渐凉了，闲来无事就与我缝件夹衫，我眼眶子一热，那声娘亲差点儿就这么脱口而出了，可喉咙竟堵的慌，只得低了头。
　　好在母亲体谅我，只作宽宏一笑，抚着我的手爱怜的说了四个字：来日方长。
　　阿润乖巧，明白我的心思，拿了那件夹衫细细抚着只赞母亲手巧，说是要与我每日过来学习针线上功夫，就怕夫人嫌聒噪，像阿润这般会说话又机灵的丫头，母亲自是喜欢的，当即点头允了。
　　母亲期待的目光围着我打转，而我最是受不得她这样热切的眼神，只抿唇不说话，阿润偷偷扯了扯我的胳膊，我只得点头应下，母亲看了阿润一眼，眼里有着满意之色。
　　那天，母亲牵着我手絮叨了大半天，我静静的听着，对于戴府也有了初步的了解，原来我的父亲相当有钱，除了皇帝，就属我爹爹富有。
　　爹爹虽无一官半职，但人缘却是极好的，在京里，士大夫见了爹爹都得给他几分薄面，在朝廷上也是说得上话的，母亲还说了些私密的话与我知道，听说龙座上那位之所以能稳坐朝堂，其间也有爹爹不小的功劳，也难怪薛慕对爹爹极尊敬，想来他的义兄能荣登九五之尊与爹爹的殷实资助一定不无关系。加之，他又帮爹爹寻回失散多年的女儿，爹爹对皇家也更是感恩戴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到爹爹，我来了大半日并未见到他，只问母亲：“娘，爹爹可是去了商号？”
　　浑不觉我不经意的一句话让母亲竟落下泪来，只一口一个我的儿，将我抱个满怀，阿润在一边微笑，对于我的这声迟来的呼唤是满意的。
　　原来唤声娘亲也不是太难嘛，瞧把母亲高兴的都落泪了，我做错事般堪堪低头不敢再看母亲，瞧我这模样，母亲笑着胡乱抹了抹眼泪，说：“你爹爹早起就拜会杨教授去了，估计回来要晚些时候了，那两人凑一块儿铁定又喝上了。”
　　我不懂，何为教授？
　　见我没明白，母亲说就是书院的教书先生，爹爹疼我，前往崇文书院请了老院长来亲自教我读书习字，说是以后戴家的这些产业早晚都是要我来承继，希望我能多读些书，每说到动情处，我就会无端想起了我那恶名昭彰的养父秦远道。
　　养父虽声名狼藉，恶贯满盈，对我却是极好的，我平日的吃穿用度丝毫不逊色豪门富户的大家闺秀，只是他却单单不许我读书习字，想来他定是怕我认得些许字后回去寻我的亲生爹娘吧，养父日防夜防又哪曾想到有朝一日七绝谷会无端来了一个镇北王薛慕。
　　薛慕在七绝谷养病的那段日子我为了方便照顾他，就将他挪到了我居住的屋子，对于我屋子的布置，薛慕不是没有起过疑心，当时他就曾以试探的口吻问我屋角那颗硕大的夜明珠是从何处得来？
　　当时我不解他为何会有此一问，只随口说是我及笄那日我爹送我的礼物，至于爹爹怎会有这个我也不得而知，反正我们家像这样的珠子多的是，照的满屋子就跟白昼一样亮堂，我将夜明珠取下让他瞧，还大方的说喜欢就尽管拿了去，他当时没有说话，只接过那珠子细细瞧，眉头蹙了再蹙，再看我时却是满腹狐疑。
　　我当时就笑他，“小瞧人了吧。”
　　他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复杂难辨，直到近日我才晓得他当日为何会是那副复杂神色了，皆因这珠子本就为皇家御用，十多年前有伙劫匪将戴家商号洗劫一空，其中也包括为皇家进贡的这批珠子，戴家进贡的宝珠薛慕自是见惯了的，他缘何会不识得呢，只怕他当时一眼就认出了吧，他离谷时恐是没有确凿证据，故而才隐而不发，待他回京调出卷宗查访核实，七绝谷才会有此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