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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骨中寒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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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晚上,先后服了两剂药,灌下去五碗补品,又有不知道多少次号脉,独孤凉终于允许我下床了,他帮我办的事也差不多了。
“我查过你三哥治水的事了,据说武城的河堤被人开了个口子,所以他才会前功尽弃。”独孤凉
在我床边坐着。
我坐在另一边,身上还裹着毯子,手中握着铜箸,拨弄着快要熄灭的炭火,“我猜到了,上次五哥的事,我就发现三哥身边有内奸,只是他还没查出来。”我伸了个懒腰,铜箸差点砸在独孤凉头上,“这次,怎么着也放不走了吧,就算是放走了,也得找出一个来吧。”
独孤凉冷笑一声,“若他早聪明些,也不会这般结果。”
“好好好。”我把铜箸丢给独孤凉,“我知道你厉害,不过,该来的人还是会来的。”
独孤凉把铜箸放在炉边,笑了一声。
一只信鸽从窗外飞进来,落在桌上。
我笑出了声,“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我丢了毯子,披上外衣。
片刻后,楼下便传来了争执之声,一男子来禀报说有人硬闯,独孤凉下令让硬闯之人首领入内。
我饮口茶的功夫,贺兰就已叩完首立在我面前了。
“情势如何?三哥可好?”我先问他这个。
“水势已经控制住了,河堤正在尽快修补,灾民们安置也算妥当,内奸也抓住了。起先皇上听闻王爷的事是勃然大怒,现在态度有所好转了。”贺兰答道。
“父皇可知我的事?”
“公主您瞒得紧,王爷也不会提,所以皇上应是不知,只是王爷担心的厉害,今日收到您的信鸽,便命臣带人来了。”
我垂了眸,觉得有些对不起三哥,也有些对不住独孤凉。
“不知公主因何事离去?”贺兰说这话时,一直盯着面无表情的独孤凉。
我瞥了独孤凉一眼,“有一部分是因为他吧,毕竟这一路他帮了我很多。这次事情大都是他在帮我。”我隐约感到独孤凉在瞪我,于是忙加上后面这句。
独孤凉冷笑一声,“若是你们王爷足够有本事,也不必寂雪费这么多心力。”
“你说什么?”贺兰几乎要冲过来了。
我忙起身拦住他,“我师兄就是这个脾气,说我也是一样,这个三哥也知道,你回去就不必学给他了。”
“怎么,公主不随臣一起回去吗?”贺兰假装没有听到独孤凉的又一声冷笑。
“你眼睛是瞎的吗,你看不到寂雪的脸色有多差吗?还是你觉得你们那个营帐比客栈舒服?”独孤凉把茶杯磕在桌上。
“我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就是觉得三哥此时有事要忙,而且在生我的气,倒不好让他添堵,再说,我与师兄一年未见了,想多聊聊。”
贺兰思索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你放心就是,这客栈是我师兄开的,我需要的一应俱全,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贺兰只好应了,带人回去了。
我又裹了毯子横坐在床上,独孤凉坐到我身边,递给我一杯美人泪,“知你聊天就会饮酒,但只能喝一杯。”
我笑着接过,也不顾服了丹药的禁忌了,仰头饮下。
“你如何知道这客栈是我的?”
我笑意更浓,“你也太小看我了吧,你见我被人追杀,还能带我去个不熟悉的地儿?你见我身子疲弱,还不带我去个舒适去处?”
独孤凉一个指节敲在我的脑门上,“你怎么不回去呢?可别再说是因为我。”
“我回去了,就算三哥要假装生气,必也得分些心在我身上,那内奸虽是抓住了,但大哥那边虎视眈眈,五哥余党又怀恨在心,再有不慎,就不会如今日般幸运了。倒不如我先避一避,让三哥全力去应付那些事。”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又说多了,便戴上笑脸,转向独孤凉,“当然了,也是想开导开导你,帮我找个好嫂嫂啊。”
独孤凉全然没听到我后来说的话,而是一脸忧虑地看着我,“寂雪,你老实告诉我,你出宫到底为了什么。”
我知自己的笑脸演不下去了,“因为我中计了,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会绝地反击。”
“我知道。”
我没有再答话,也没有去看独孤凉,胸腔中有什么在翻涌,牵扯着内心柔软的情感,是关于寞云
的,关于焚蝶的,也是关于皇宫的。我不敢表现出来,不敢让独孤凉担心,我选择了这样一条路,哪怕是被迫选择的,我也要坚持下去,不管前方是什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牵连更多的人。
四日后,我回到武城营帐,却只有贺兰在这里,三哥竟然已抛下我赶回璐城了。
我最后一遍察看了水势及三哥的部署,算是满意,便要贺兰留在这里,自己带了几个士兵赶回宫了,并且暗中送信给独孤凉,警告他不要再派人或者自己跟着。
我是理解三哥的,就像知道是自己一再犯错一样。我巧舌如簧连蒙带骗地使他带我出宫,口口声声说要帮他助他,却是偷偷溜走去见别人,这一切都是我在欺他。我曾承偌要陪他一起走,却撒了这样一个大谎,却在紧要关头离他而去,在他最需要我的帮助我的陪伴时我却不在,不仅不在,而是为了别人弃了他。
他生气、伤心,都是应该的,我被他这般对待,也是我活该。
独孤凉应早已得知三哥回京的消息,之所以没有告诉我,左不过是要我多休养几天,否则我必会早早就来追赶三哥的。他的心意我明白,只是这一耽搁,我不得不再用丹药姑且提着神。
因我赶得急,只比三哥晚了三天回宫。
待我回到宫里,正让锦帨给我装扮一下去见父皇的时候,就听闻父皇再次召三哥入宫了。
三哥刚回京就被父皇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加训斥,今日又被单独召进宫,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事。
我连出宫的前后始末都未来得及跟锦帨说清楚,就随便穿了件对襟羽纱裙赶往麝华殿。锦帨在我身后捧着刚刚沏好的茶想让我喝几口,也没追得上我。
麝华殿丹墀上,跪着三哥。
再回到璐城,天气早已不似南方般湿热,但太阳却是晃眼,我看向麝华殿宫门口,那烈日似乎正悬在三哥头上,火焰的灼热,似乎都能把他那一身藏蓝色衣衫燃烧起来。
“公主。”锦帨赶了过来,将伞撑在我的头上。
我接过伞,走向三哥,为他撑着,同时将我的左手放在他的肩上,“三哥。”我轻轻唤他。
他没有理会我。
我丢了伞,走上丹陛,跪在殿门前,“儿臣寂雪,远行归来,叩拜父皇。”
不一会儿,内侍将门打开,让我进去。
我回头瞥了一眼三哥,进入了因置着冰块而清凉的殿中。
我步入麝华殿,身后的门被内侍从外面关上。
殿中央明黄色衣袍的男子正向我微笑。
我敛裙下跪,“儿臣归来,叩见父皇。”
父皇扶我起来,把我因匆匆赶来而弄乱的发丝整理好,“苦了你了,又瘦了。”
待父皇坐下,我奉一盏茶,“儿臣这次瘦是理所应当,为着黎民百姓,庙堂之人苦些累些也是应该。”
“怎么,还有什么不该让你苦些累些的事吗?”父皇问。
我向殿门口努了努嘴,“那儿不就有一个吗?”
“那是他咎由自取。”
“父皇明察秋毫,三哥此番治水有过在先,理应受到惩罚,什么奸人所害、谣言构陷,也是他能力有限所致。但父皇明鉴,三哥事后所为,完全可以弥补他的过失,灾民已安置,水势已控制,连多年前因棉花之事造成的百姓困窘也在解决,这的的确确是功劳一件。虽不足以将功补过,但至少可以减免一下他的错误。”
“晨儿所做之事朕也有所耳闻,不过只以你与他二人,如何能获悉囤棉一事,并大量收购呢?”
我跪下,“儿臣见事态危急,来不及向父皇禀告,又逢师兄因生意之事身在麝城,便逾规向其求助,借了他二十万两白银,姑且作治水之用。父皇明察,各地虽有朝廷下发的赈灾钱粮,但因贪官横行,或是灾患过重,已所剩无几,所以儿臣不得不出此下策。”
“如此说来,你的师兄,果真不是池中之物,只可惜,朕从未见过。”
“区区凡人而已,父皇见与不见也无甚差别,儿臣这师兄是个侠义之人,此番除了生意上的事,他还想帮助灾民,只是他不愿插手朝廷之事,无奈儿臣苦苦相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又明确要久居江湖,才肯出手相助。儿臣只求父皇待我璐麝灾患平定后,让他的生意回归坦途,毕竟二十万两白银对一介平民来说也不是小数目。”我听出了父皇言语中对独孤凉的戒备,忙诌了这样一篇谎话。
“你紧张什么,朕又不会吃了他,只是觉得你二人交情不浅,想牵个红线罢了。”
我低了头,不是听不出父皇话中意味,“父皇可别说笑了,儿臣知父皇之前说带一佳婿并非玩笑话,也知父皇怀疑儿臣此次执意跟随三哥治水是另有所图,但实是父皇多虑了,儿臣只是担心百姓和三哥,才出宫的。再说儿臣与师兄三年朝夕相处,最知彼此脾性,父皇这红线牵不牵得好,儿臣是最明白不过了。”
父皇下位拉我起来,“朕也听出以他的性子不愿入朝,若是真这么办了,倒是把你往两难的境地上推,于你于他都是无利。”
“父皇最明白儿臣了。”
“朕既这么明白你,那你的香囊什么时候给朕呢?”
“儿臣回去就做。”我福身,准备退下。
“你未回宫时朕就令户部派人将银票送去含口了,另有赐的东西,只知你师兄的生意无虞就好。”
我停足,跪下叩首,“多谢父皇。”
“好了,把你三哥叫进来吧。”
“是。”我起身,退出麝华殿。
殿门关闭,将热浪阻隔在外面,我松了一口气,走下丹陛,到三哥身边,我取出自己的手帕拭去他额上鼻尖的汗珠。
他只平视前方,不看我。
“父皇让你进去,此刻他的心情好多了。”我又将三哥颈边的汗水拭去,收了手帕,在锦帨伞下回了浣雪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