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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骨中寒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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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您怎么就这么快回来了,奴婢还以为您要在楚王府用午膳呢。”锦帨从尚食局拿了午膳,被我拉着一同用膳。
“我怕我再待下去,三哥会下定决心问我,我一定会说出来的。”
“公主,您这又是何必呢,您心里也明白,整个璐城,能全心为您的,就只有楚王了,您这样做,一定会伤了他对您的信任,就算您没有告诉他实情,也该说是陪他去治水啊。”锦帨盛了碗旋覆花汤给我。
我喝了几口,“我不说实情,是怕他对焚蝶不利,毕竟,这件事真如寞云所说,难有结果的,三哥必会为我除了这个心结。但我若按你那样说,他就更不会让我出宫了。为今之计,就是我先随三哥去,再偷偷溜了。”我一个不留神,竟连我的计划都说了出来。
“公主!”锦帨果然着急了,“您跟着楚王就已经很危险了,您还想自己跑?不行,这次奴婢一
定要跟您去!”
“胡说。”我把碗放在桌上,“你若也走,我这浣雪宫怎么办?陆梦在宫中仍有势力,她若趁着不备来害我怎么办?你若出宫,就算我在宫外没什么事,回了宫,依然得遭人暗算!”
“公主……”
“好了你别说了。”我饮一口茶水,连漱口都忘了,“因为我这件事,已经伤了三哥,你再说下去,我就得拿公主的身份压你了,我不想也伤了你的心。”我步入寝殿,解了衣带,“那香囊,待我回来了会给父皇绣好的。”
没等锦帨回答,我就上床拉了薄毯睡了。
锦帨明白,这是我的承诺,承诺自己会平安回来,我给父皇的承诺,父皇更是明白。
月余后,麝城南。
三哥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带着我,我们身后还有贺兰跟着。我知道,三哥不只是让我看看百姓之于水火,不只是让贺兰保护我们,而是让我时时刻刻在三哥身边,再让贺兰监视着我,生怕我干出什么事。
是晚,牧江营帐。
“我都说了我是来帮你治水的。”我在营帐里盘算着自己建的第六个粥棚,“这地图也太旧了,都看不清了。”
三哥还是像前几天一样不跟我说话。
“像个女人似的小肚鸡肠。”我白了他一眼,手指移到了麝城南二十里琦山的位置上。
这时贺兰俪安进来了,“公主,臣已按您的吩咐,找来了当地的郎中,还备好了木香、陈皮、白芷等草药。”
“你要这些干嘛?”三哥终于跟我说话了。
“南方湿热,水灾之后更是如此,再加上死伤又多,很容易发生瘟疫,不如先在粥棚里添些草药防着些。至于那些郎中,我得试试他们的医术,分出等级,所有人都发个证明,上等的有资格治疗灾民,中等的从旁协助,或者上等的不够用时顶上来,下等的就去做些包扎、采药之事,以防有人滥竽充数。”我又对着贺兰俪安,“你可以找人去问问有无灾民自愿帮忙,无论是郎中还是平民,凡有利于救灾的人,朝廷都会封赏。”
“是。”贺兰应了,拿着我出的考题,退了出去。
“你还真行。”三哥道。
“我就说我是来帮你的啊。”我起身,撞着三哥的肩膀走出了营帐。
半个时辰后,我换了男装,约莫着三哥在召见治水的人,贺兰还在忙着粥棚和郎中的事,就留了一封信,用刚刚撞三哥时偷来的令牌出了营地,牵了事先准备好的马,赶向琦山的方向。
我克制着自己不去想三哥得知我溜走后的情形,虽然我在信中清清楚楚地写了不出五日便会回去,并保证自己无恙,但我知道,他依旧会担忧,会气恼,会伤心。可我却不得不使他气恼、伤心,否则,我怕我会后悔一辈子,我怕不赌了这万一,会输了一辈子进去。
“公子,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了,琦山上什么都没有,这样大的雨定会山崩的。”这是我问的第五个路人所说的话,跟之前的四个人一模一样。
我又驭马行了近半个时辰,连逃难的人都不见一个了。我勒了马,思量要不要前行。
突然背后一寒,我忙向一旁躲去,一支冷箭擦着我散开的发丝飞过。近二十个刺客围住了我的马。
我心下一阵冷笑,连最后的一点希冀都破灭,“你们,是谁派来的?”
无人回答。
我早已明了,这十六载的闺阁之情,到底比不上权谋为私,纵我想着寞云的千万种算计,也不料她竟用了如此方法。
正在我分神时,右边一个搭箭的刺客欲向我射箭,却被一把飞来的长剑刺中,倒地身亡。
我回头,只见一抹妖艳的红色从树上跃下,是独孤凉。
霎时,竟有一丝失望从心底升起。
我翻身下马,同时射出腰间的毒针。独孤凉已空手打倒几个人,至我身边。我抽出背上的长剑要给他,他却娴熟地抽出了我左袖中的短剑,我只好手执长剑,将背后交给他。
正是激烈交战之际,本是一直在下的雨突然更大了,山间换来了巨响。
所有人闻声张望,只见琦山发生了滑坡,正向我们袭来,刺客见状,全都逃了。
我望着那泥浆与岩石的混合物由不远处向我涌来,仿若是意图吞噬我的恶魔巨兽,饱含仇恨与敌视,只一心将我铲除,不顾什么情谊言笑。
就这样想让我死吗,皇宫清冷,尔虞我诈,这么多年的相依为命,还是就这样,巴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吗?
我就这样,心灰意冷,眼前一片漆黑。
恍惚间,依旧是遭遇刺客,我欲将长剑给独孤凉,他却拿走了我的短剑。
“这样你更安全些。”他如是说。
于是我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他。
独孤凉力尽,我挡在他身前,击毙了最后一个刺客。
他在我身后环住我。
我一惊,抖了一下。
他的双臂在我腰间折叠。
我想挣脱开。
他将右手握着的那把短剑,刺入了我的心口……
我猛地睁开眼睛。
噩梦一场。
我是在床上躺着的,这里似是个客栈。独孤凉趴在床边睡着了,他应是累极了,所以连我坐起身来给他披上衣服都不觉。
我侧卧,凝视着他,依旧对刚才的梦耿耿于怀。
之前还觉得我的容貌与他有三分相像,如今看来,似乎说是有一分都是多了。
我该怎样形容这张面孔呢,虽不是第一次见,虽偶尔会在梦中出现,但我却从不知道,只是一年不见,竟也会有略微陌生之感,就仿佛从含口回来见到三哥一样。
我相信,这眉目,就连得了丹青世家真传的二姐都难以落墨,因为着实不知是怎样的机缘巧合才能构得出这妖山艳水,完美得不留痕迹。鼻峰锐利,全不似玉斧修磨,而是借着闪电这一劈天利刃雕琢而成。至于这冷血薄唇,倒像极了天际的残照,因留恋红尘而化作胭脂,于是栖留于这绝世之人的身上。
若他是个女子,想来就无我的立锥之地了。
我抽出枕畔的短剑,在他面上勾勒着轮廓。
独孤凉迷迷糊糊地醒来,见我的短剑正对着他的脸,并无丝毫慌张,而是笑望着我,“你醒了?”
“应是我说这话才对,这是哪儿啊?”我收了短剑。
“麝城的客栈,你因体力不支、劳神过度,再加上受了惊吓,所以昏倒了,又淋雨着了风寒,所
以睡了很久。”
“我睡了多久?”我坐起。
“两天多。”独孤凉淡淡道。
我赶忙掀了薄毯,想要下床。
独孤凉一把拽住我,“你身子没恢复,我不会让你走的。而且你三哥已经把事情办砸了,你回与不回根本就无济于事。”
我自知拗不过他,便放弃了。
独孤凉把小案放在床上,让我写给三哥的回信,又放了信鸽送走。
“三哥怎么了?”
“因为河堤缺口太大,堵水的沙袋不够用,他就擅自用了至少五百石粮食堵缺口。”
粮食遇水会膨胀,一定程度上可以作沙袋使用。
“好不容易堵住了水,上游又连降大雨,只好弃车保帅,放水入江边一个小城,为此来保住下游的要城,武城。这本不失为良策,可无奈淹了小城,武城处大堤突然决口,所幸损失不重,但毕竟还是有损失。”
“百姓呢,伤亡严重吗?”我赶紧问。
“不算严重,你三哥事先有准备,也疏散了百姓,就是财物难免有损。”
我将右手食指指节放在唇上摩挲着,心想该如何是好。
“你我这么久不见,见了面也未来得及说上句话,好不容易说上话了,你却一句关于我的都没问。”独孤凉冷笑道。
“好吧。”我把右手手指放下,“我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琦山,我身在营地又大建粥棚,认识我的人不少,你能得知我的行踪也是自然。我只想问你,含口怎么样?”我的意思是,他可有找到意中人,虽然我已有答案。
“还是原来的样子。”他这一句,就说出了我知道的答案。
我叹一口气,“我记得自己扮的是男装啊,怎么换了衣服?”
“你都淋成落汤鸡了,还能不把衣服换了?”他给我一杯热水。
“谁换的?”我喝尽。
“我换的。”
我听了一愣,气得把手中空了的茶杯向他掷去。
他嬉笑着接住,“老板娘给你换的!”
我也知是这样,便不理他。
“你刚才拿你的短剑对着我干什么?”
“我只是觉得,你的容貌,并非能落于纸绢之上。我以前向别人提起你,只说你这脸犹如无数能工巧匠费尽心思雕琢而成,今日再见,却发现并非凡物,倒是有鬼斧神工之意,就想着能不能雕一个出来。”
独孤凉听了,笑弯了腰,“你啊,还有心思打趣我,也不看看你三哥是怎样一种田地了。”
“那是朝中的事、三哥的事,再烦再乱都不能扰到你这里,他的事我回去再说,你在这儿,我就不谈那些与你不相干的事了。”我打着哈欠。
“如果我说,我有办法帮你呢?”独孤凉俯身笑问我。
我连忙住了还未打完的哈欠,两眼灼灼地盯着他。
独孤凉笑意更浓,“如今有两件事要办,一是堵水,争取时间修补大堤;二是救护灾民,使灾民的生计不至于太困难。这大堤虽可用沙袋来堵,但沙袋过少,你三哥用了粮食,虽是良策,却仍不如另一种东西好,你可知,是什么?”
我嘟起嘴,想着被水浸过后会发胀的东西,茅塞顿开,“莫不是你想借着前些年麝城闹的贱价棉花?”
前几年因棉花刚被引进,用来做衣服被褥既舒适又便宜,璐麝的气候又很适合种这个,所以百姓大量种植。因产量过多,一时又卖不出去,使得其价钱下降,大量囤积,成了不少百姓的心头之患。
“你们以朝廷的名义收购这些棉花,再略加石子沙子当做沙袋,岂不是一举多得?”
“你真是,算盘都打到朝廷头上了。”我怀疑独孤凉也借机处理他囤积的棉花,“虽说这个办法可行,但三哥那儿毕竟出了事,父皇让不让户部出这个钱先不谈,只是这来来往往就耽误不少时间。”
独孤凉又冷笑一声,“你觉得我会傻到去赚棉花上的钱吗?朝廷现在还在观望,看看棉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况且百姓这般一拥而上,迟早会有这样的结果,我怎么会往火坑里跳?”
我一时语塞,知道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独孤凉一巴掌拍到我脑袋上,“你放心,那些信得过朝廷的百姓,你大可以先借他们的棉花,不过我想现在流离失所的,不会有太多人愿意。我这儿还有空余的二十万两白银,你可以先去用着。”
“待我回去禀告了父皇,无论成败,户部都会把钱还给你的。”
独孤凉没有说话。
我将自己的和三哥的令牌都给他,“一切就交给你了。”
“你还真是信我。”独孤凉接过。
“我不信你又如何,你能放我自己去做?”说罢我就要下床。
独孤凉一个眼神把我逼了回去。
“你放心便是。”他轻叹一口气,向房外走去。
“师兄!”我叫住他,“若仅仅是你我之间,我自不会言谢,更不会向你借,但此刻用的是朝廷的钱粮,既得给你、也得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我本不想让他这般为我,我本想让他疏远些,但经这一事,我已失去一个寞云了,我不想再失去一个曾经携手相伴、无忌言笑的人。
“我当然知道。”他只这样答我。
待独孤凉走后,我深深叹了一口气,一时间头脑有些发昏,胸口隐隐作痛,我知是自己身子过虚了。若是听独孤凉的好好调养,没十天半个月是恢复不了的,多亏他的医术不如我,姑且诊不出我这宿疾来。我悄悄下床,扶着桌子翻着行李,找出了珊瑚簪子,拔下珊瑚,将其中一枚极小的丹药吞入口中。
我早知此行艰险,若是染疾,三哥必不会允我出营,保不齐还会把我送回宫中,这药能暂时压住疾病,好瞒住三哥一时,只是最多半月,之后病情便会加重,此刻只能先瞒着独孤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