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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骨中寒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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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雪宫里,我换了被汗水濡湿大半的对襟羽纱裙,换了件浅碧的纱裙,歪在冰盆边的榻上,饮下一碗梅子汤。
“公主,您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锦帨将我换下来的衣服收起来。
“今日天热,再加上三哥的事,父皇那里还不知是怎样的态度,我得试探着,紧张得不行啊。”说完,我取出之前要绣的香囊,开始绣了起来。
“公主,绣这个费神,您还是缓缓再做吧。”锦帨在我身边说。
“无碍,弄这个,至少能清清心。”
“公主,奴婢斗胆问一句,这一路,究竟如何?”
我手中一滞,看了锦帨一眼,示意她坐下,便绣着香囊,将这次出宫之事据实以告。
听罢后,锦帨沉默良久,她是明白我的,知道现在如何安慰我都是无用。这一路,这些年,与寞云是如何相待的,她都看在眼里,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喜同乐,有罪同罚,一个犯了错另一个护着,一个受了气另一个拼着,这些锦帨都知道。
只是她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的,左不过是一场权谋之争罢了,为了欲望究竟能做出什么,我两人都不知,所以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昔日的同伴越走越远,在转身的同时,身后却中了一箭。
“公主,想来楚王今日不会午睡,您去趟楚王府吧?”锦帨知道,整个璐城,只有三哥与我相依为命了,我不能再失去他了。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午后,我立于楚王府书房外。
“公主,楚王今日真的有事,您的身子也不好,还奔波劳碌,就先回去吧。”小栗子劝我。
“他有事不忙在这一时,我在这儿等到他想见我为止。或者你去告诉他,我等他忙完,他若忙不完,我来帮他忙完,不管他认为我又没有这个资格。”我淡淡道。
小栗子只好退了下去。
“寂雪,我也不知你是们是怎么了,自打楚王今儿从宫里回来我就没再见过他。”甘玉从侧门进来,走到我身边,“楚王是打心底里疼爱你这个妹妹的,我去劝劝他……”
“嫂嫂不必,嫂嫂不知我做错了什么事情,只能请嫂嫂不要插手此事,此刻你不插手,才是不置
我于不义之地。”我答得依旧淡然,“嫂嫂先去歇着吧,今日天热,别伤了身子。”
我看了眼锦帨,锦帨就与静影送甘玉回去了。
太阳很大,纵使是打着伞,阳光还是晃眼,这样让人看不清楚,仿若是陷在了回忆里。回忆里的那个男子,总比所有人都疼我,从来不跟我抢东西,从来都把好东西让给我,给予我他所能给予的所有安全与温暖,笑陪我笑,恼陪我恼。无伤的年华,多的是这个男子的音容笑貌,犹如白练拂手,柔滑轻细。
书房的门被徐徐打开,那男子出现在我面前,微笑如风。
我看到,那双目炯炯,有他的光芒,也有我存在过的痕迹。
我也冲他微笑,我知道,他原谅我了。
我转身,离开楚王府。
他与我之间,不必多言。我们都知道,我若多说一句,便是虚伪,他若多说一句,我会流涕。一笑间,一如既往,一切都不曾改变。
回宫的马车里,我听到远处传来的雷鸣之声。
我掀开窗帘,看向雷鸣之处,只见乌云由东边涌来,满街的百姓也不顾躲着我的马车了,只一齐看着东边。所有人的表情,包括我的,都一样的充满期待与欣慰。终于要下雨了,璐城自打入春之后的第一场雨。
马车一入宫门,雨便下了起来,我再次掀开窗帘,看雨水落在石板路上,甚至大风吹来,伴着车盖下的珠帘流苏,还能打湿了我的面庞。
我难以抑制内心的兴奋,跃下马车,在雨中奔跑起来,这份快乐,是三哥给的,是这场雨给的,是璐麝的子民给的。
“公主!”锦帨从马车上跃下,撑着伞追我,“您快打上伞,这样会着凉的!”
我不理会她,径自在雨中奔跑着。
“公主!”她在我身后不停地追着。
“你来追啊,看你追不追得上我!”我转身对锦帨喊。
大雨迷蒙间,锦帨的身影渐渐模糊,换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喜欢穿黄色衣裙的女孩。她也曾这样追着我,想要捏我的脸或者拧我的耳朵,就这样,两人欢声笑语。大雨滂沱,眼前的人终究变成锦帨,伞在我头上撑着,而那个我经常为其撑伞的人,却与我分道扬镳。
我终于控制不住多日来用丹药强行压制住的病气,突然眩晕起来,跌坐在地上,身下传来的雨水的湿冷气又让我清醒过来。
“公主!”锦帨丢了伞来扶我。
“去请方太医,对外且说我是风寒。”我扶着锦帨想要挣扎站起,眼前却是陷入一片漆黑。
醒来时,方太医正在一旁请脉,锦帨正煎了药送过来。
“您可终于醒了,您都睡了近一天了,半个时辰前才退了烧,皇上一直守着您,也不让别人来看您,等您退了烧才去歇了歇。”锦帨道。
“那快去禀告父皇,说我没事了,也得请太医给父皇瞧一瞧。”我忙道。
“您这一病,皇上便把以前的紫玉姐姐派来了,奴婢先去嘱咐她一声。”锦帨说罢,退下了。
“方大人,您没把我的病情告诉父皇吧?”我问方太医。
“臣也不敢告诉皇上啊,早知公主会病得如此,臣当初也就不与您制那药了。”
“您可别这么说,当初就是有您帮我,我才能将分寸把握得当,您若不帮我,药材我也能弄到,只是药效绝不比现在好,毒性也必会比现在大。说到底都是寂雪胡闹,连累了大人。”
“公主这样说就是折煞臣了,公主也是为了国家百姓,臣也不过是尽绵薄之力了。”他忙跪下。
“大人快起。”我道,“您且对外说是风寒和体弱,免得父皇担心。药在我宫里煎即可,免得被人发觉。还有,父皇今日定会再来看我,我的精神不好,还得烦劳您才是。”
方太医一一应了,退下了。
当我服了下个时辰的药后,父皇就来了。
“参见父皇。”我准备起身。
父皇忙按住我,“昨儿回来还不见你这么明礼,今儿病成这样又虚套什么。”
的确,昨天我刚回来,未穿戴整齐正式拜见父皇,而开口就是为了三哥的事,果真是失礼了。
“明明是儿臣有错在先,自然要先为三哥开脱了。”我抓着父皇的手臂,眨着眼睛,“三哥那儿还好吧?”
“难道你昨天就没问问?”父皇见我精神尚好,以为我病得不重,便也打趣起了我。
“儿臣是去请罪的,哪敢问这么多?”我嘟起嘴,看到了父皇询问的眼神,“三哥治水失利的时
候,儿臣见他难过,又不愿刺伤他,就来了个先斩后奏,先去请师兄帮忙,后才告知他,着实让他担心了一番。”
“这是他照顾你不周。”父皇道。
我叹了口气,“明明是儿臣的错。”我松开父皇的手臂,正视他,“儿臣当初对父皇承诺的是去帮助三哥,而非让三哥照顾儿臣,儿臣此去并未及时向三哥给予帮助,还让他劳心伤神,自然是儿臣的不是,还望父皇不要过于苛责三哥,其实儿臣也应当受责罚才是。”
父皇笑了,“你心系百姓,朕如何能责罚你,朕也知晨儿能做成这样已属不易,也不会过多苛责,功过相抵罢了。”
“那儿臣就替三哥谢过父皇了。”
父皇把我挡住脸颊的头发拨开,“你也要歇息,朕就先回去了。”
“父皇回去可要让太医瞧一瞧,别让儿臣的病气染了。”
“朕不怕这个。”父皇说罢,把刚给我整理好的头发又揉乱了。
“恭送父皇。”我在床上道。
我听到父皇走出门外时,嘱咐锦帨和紫玉好好照顾我。
我松了口气,确保父皇走远了,仰躺在床上,压制了许久的咳嗽终于开始了。
自父皇一走,我就一直咳嗽不停,每一次的咳嗽就耗费一些体力,最后连起身都困难。
锦帨一直在殿内忙活,我让她停了殿中所燃的香料,又把药搬到殿里煎,整个寝殿里都是药香,闻着稍微舒服些。
这一病反反复复近两个月,待我能下床后,天气已有些凉意了。
“桂树,浇过了吗?”我立于窗边,问锦帨。
“这两个月雨水一直不少,没敢多浇。”锦帨答道。
我淡淡应了声,没有再说话。
“公主,莫要再想了,您病的这段时间,连齐王都遣人按时给您送了不少补品,静思公主那里连一句都没有问过。”
我扶着窗棂,“三哥那里如何?”
“前一阵子跟太子掐得很紧,毕竟楚王此行除了治水还有肃贪,那些贪官中有不少是太子的人,
甚至还牵连进了太子妃母家的人。这些日子平静多了,太子那儿伤了元气,楚王因治水有过失,所以不便放开手脚。”
我眯起眼睛,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上摩挲起来。大哥那里,文官再次受损,武将成为重点,对父皇而言,会不会成为一种威胁?还是父皇现在已对大哥有所不满?否则,不会这般支持三哥一半肃贪一半剪除大哥羽翼。父皇此举,是不是有意扶持三哥,让他有能力与大哥抗衡?
我决意去找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