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花问梅》萤飞秋窗

36、白云苍狗

　　当林纷清醒过来时，入眼的是四处堆放的树枝和岌岌可危的柴棚，自己躺在一堆树枝上，难怪硌得浑身痛，“我怎么在这？这，又是哪？”记忆自迎上法海的紫金钵后便断了片，艰难得起身打开摇摇欲坠的柴门，身体的寒冷被屋外的阳光一扫而空，暖和得她眯起了眼。

　　“还没睡够？”熟悉的声音，冷硬的语气，还有那一身百看不厌的青色长袍。

　　惊喜之情溢于言表，顾不得身体的疼痛，林纷张开双臂扑了过去，“掌司上仙！”不是她日思夜想的人，又会是谁？！想当然的，她又被嫌弃在三丈开外，动弹不得，嘴角一撇，“又来了。”

　　“太脏了。”

　　梅墨清庆幸李大牛的那一砸砸回了她的记忆，却又嫌砸得还是不够狠，不该记的都记得，该记的仍是忘得一干二净，比如法术。

　　开始那几日他还当真她现一介凡人之躯需要好好休养恢复体力，他也就由着她了，一日三餐从山下找了个村妇给她做。可半个月过去了，她已经能跑能跳了，总该静下心来好好修炼了，却一句“不记得了”倒成了很好的托辞，气得他直接拂袖离去。

　　他这一走又是半个月，将她独自留在风光无限景色迷人的深山一隅，览群山巍峨，品溪涧清流，过清净日子。煮饭的村妇自她能自己动手后也被掌司上仙叫停不再来了，她自然知道掌司上仙不喜欢与凡人过多接触，可掌司上仙似乎并不知道她不喜欢修习那些折磨人的法术，灵力全无，她根本不愿想起这些。成仙，重回仙界，真的很重要吗？这样子，不好吗？

　　记得煮饭的大婶爬上这上百阶瞅着她病怏怏的模样，还以为他们是私奔的小两口，掌司上仙生硬的答了一句“舍妹。”大婶干脆利落地回道“少骗我。”，那晚笑得她肠子都要打结了，身上也并不那么疼了。

　　半个月的相处，大婶终于相信他们只是一对孤苦无依落难至此的“兄妹”了，掌司上仙却辞退了大婶。记得大婶最后给她做得那顿饭后，还依依不舍地摸着她的手，问她，“林姑娘啊，不能这样子吧？总不能与你大哥过一辈子吧？”

　　“嗯，不能。”好歹做了十几年的凡人，她还是懂得凡间的人情世故的，敷衍敷衍也就过去了。她不可能与掌司上仙过上……一辈子。因为，她很怀疑自己是否能重回天庭位列仙班？似乎，渺不可见。

　　敷衍，能敷衍得过去吗？如果一切已是命中注定。

　　当这处被遗忘的小山头被一行外来者攀登而上，循迹而至时，林纷明了清净日子只是自欺欺人，命中注定的躲也躲不开。

　　“我当世人所说的神仙之地竟是你这妖女躲藏之所，哼！今日你是自己了断？还是我亲手送你归去？！你自己选吧！”

　　山中一日世间苍狗白云，林纷注视着眼前这些外来者，林修平已佝偻了身躯眼神却依旧咄咄逼人，身旁垂垂落泪的老妇人一头白发孱弱的双肩不住颤抖。

　　“爹！”

　　“闭嘴！都是这个妖女把你害成这样，难道你还要为她说话？！远书！”林修平侧过身，质问身后需要倚靠别人搀扶方勉强站立的大儿子。

　　“我……与她何干。”说上短短一句，林远书已是大口喘气，目光始终未曾看她一眼。

　　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如纸，过往坚毅挺拔的身躯如今在风中摇晃，即便不懂医，林纷也不难看出，林远书命不久矣。

　　“怎样才能救他？”无视于郑清瑶满是仇恨的眼神，林纷缓步走向扶着林远书的另一男子，“你们怎么会找到这儿的？”

　　“丫头，连二哥也不愿叫了吗”虽是一身疲累，林远棋看见失踪半年多的小妹发现自己仍十分想念，“不愿再认我了吗？”

　　喉头被酸涩堵住，“二……哥。”这个从小一块长大，陪她玩陪她闹的二哥，她还能相认，够了。抹去不由掉落的泪水，林纷望着他，“你怎么来了？”

　　“老师说只有登上真宝顶寻得仙人，”从杭州城到广西，舟车劳顿，爬山涉水的辛苦大哥都挺下来了，一路走到真宝顶山脚，触目惊心的山势让他担心大哥是否也能挺过来，“老师说大哥命中本有此劫，寻得仙人后自会痊愈，只是没想到那个仙人会是你。”

　　“不是我。”柳庭风指的应该是掌司上仙，只是不知他又是如何知道的，算了，这也无关紧要了，现下，“掌司上仙出门去了，我也已经半月有余未见他了，怕是你们要等上一段时间了。”

　　“掌司……上仙？”林远棋重复着这个称呼，忽然茅塞顿开，“难道就是你打小挂在嘴边的那个神仙？”

　　她好像并未一直把他挂嘴边吧？

　　“神仙什么时候回来？”老师说得没错，小妹果然是上天派来救大哥的，林远棋仿佛看见了希望。

　　“不知道。”可能明天，可能明年，可能……

　　“一派胡言！”是林修平暴怒的打断。

　　“远棋你别信这妖女的话！”是隐忍许久的郑清瑶厉声的斥责，“别忘了，我们上山前遇见的那村妇说了，这山里没有神仙只有逃难至此的兄妹俩。现在只有这个妖女在此，我看那个所谓的兄长也是她妖术变幻出来的！”

　　“远棋，你大哥信了她被害到如此地步，你不能再信她了！”顺着媳妇的话，林修平打心里不相信这个害得他家道破落的祸害，“我觉得你的老师给我们指的这条路，就是要找到这个罪魁祸首，只有她死了，你大哥的劫难才算真正过去，只有她死了！我们林家才能从这个恶毒的诅咒中脱离!只有她死！”

　　“爹，不是！”林远棋急了，情急之下牢牢抓住身旁的林远书，“大哥，快点告诉他们，小妹不是妖啊！不是她害你的！”

　　林远棋不知道自己抓住的究竟是小妹的一线生机，还是大哥的救命稻草。林远书心里直到今天才真真正正的清楚，算命瞎子的预言，成真了。

　　“我已……说过，”他终于抬头望着她，目光直视她的眼睛深处，清澈平静无波无澜，“我……林远书，命……由自己，不由他人。与她……无关！”

　　“大哥！”

　　“远书！”

　　眼前昏黑一片之际，林远书笑了，心满意足。曾以为这辈子再也无法相见之人，见到了；曾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她的眼神里告诉他，她都懂。她还是不懂……或许此生还是留下了那么点遗憾。下辈子，如果能再相见，她能否停下脚步静下心，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