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花问梅》萤飞秋窗

37、结局

　　林远书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自己回到了少时不懂事的那会，梦见了自己和远琴、远棋围着娘亲，好奇地瞪着娘亲手中哇哇大哭的小奶娃。娘亲对远琴远棋说，以后这就是你们的四妹妹，她叫纷儿，被丢弃在初春的城南梅林里，冬天已过而梅花依然盛放的梅林。当娘亲抱起她时，满林子的梅花忽然纷纷飞扬，漫天的花瓣如落雨般围绕在他们四周，那会儿爹说，这是上天赐予林家的福气。

　　如果没有那年的花灯，或许爹还会将她当作林家的四小姐一样宝贝吧。也是花灯节那天，十一岁的他抱着只会牙牙胡言乱语的小林纷，站在爹娘身边看着他们看她的眼神逐渐转变。如果没有那个算命瞎子的那一句“她死，林家活。她活，林家亡。”，或许爹不会就此左右为难到如今的恨之入骨。

　　那一刻，他想护着她，当个大哥。

　　算命瞎子走时喃喃自语，“山林纷乱，将军难为。错入轮回，终是无悔。”又在耳边。

　　六岁的林纷冲着夫子说道，“六道轮回踏错一步便是后悔终身，回头无岸。”他在门外听得心惊胆颤，眼前语带萧瑟的女娃还是那个整天挂在他身上的小妹吗

　　爷爷动用了家法，鞭鞭之狠，爹回家得知后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娘流着泪替她上了药。那天，娘问他，“你怎么办？林家怎么办？”他想问娘，“她怎么办？”却还是没有问出口。

　　十三岁的春天，他告诉爹，他不会娶她。他不再对她露过笑容，不再对她关心，不再好奇她的一言一行，期许着有朝一日，爹能将她赶出林府。

　　十四岁那年的除夕家宴上没有林纷，奶奶淡然的告诉他:“一个冲喜的娃娃怎可坐上林府的家宴。”远棋不解的问是给谁冲喜的？奶奶指了指他，“你大哥。”他没有诧异，抱回林纷的时候娘就告诉他了。

　　家宴结束后，他独自来到林纷居住的后院，没有仆婢伺候，她就那样自得其乐的挑着碗里的饭菜，没爹娘陪伴，她似乎根本不放在心上。

　　“伺候的人呢？”

　　“不知道。”

　　“饭菜凉了。”

　　“没事。”

　　“一个人，没关系？”

　　“没事，我本就不该来这。”

　　七岁的林纷，好似活了一辈子的不在乎。

　　这年夏天，她与远棋一同走进了他的书房。

　　“小毛孩！等本姑娘得回法力，头一个教训的就是你！”

　　“满嘴胡言乱语，还不快罚抄！”

　　后来，自己以为她会跟着柳庭风走，因为她从未用期盼的眼神看过一个男子，却不曾想到用情至深的会是远琴；后来，远琴出嫁，柳庭风上京，他也打算离开。给了她两年的时间，让她走，永远离开林府，在她及笺之前。

　　在城南的招亲擂台前撞见凑热闹的她时，林远书发现自己的心，不可抑制的狂跳。到最后，只是慢慢冷却，林纷的留下不是为了他。

　　“我再说一遍，你听仔细了—我不是这世间的人，只是错投凡胎，你若是娶了我，会死得更快。明白了？”

　　是的，他明白了，她从未想过留下。遵从父母之命娶亲，成全她，放过自己。即使她此生要救的人不是自己，即使她豁出性命为的是她欠了保芝堂许夫人的这一世，自己也认了。

　　所以，自己才会那么傻，不能眼睁睁看着世人眼中的妖孽单独赴死。

　　“阿弥陀佛，冤孽啊，”法海和尚拽紧了手中的佛珠，不敢置信他一介凡人之躯能闯进重重结界，挡在了她的身前，“真是冤孽啊，将军何须如此？！”

　　法海叫他将军，或许吧，他的前世或许就是个将军吧，可这一世，他只是林远书，只是想好好护着身后之人的凡夫俗子。

　　林远书转身想临死前再看她一眼，“林纷……”

　　“不需要……不需要你救我！”

　　她吝啬得连为他落一滴泪都不愿意。

　　“与你……”胸口的剧痛扎得他撕心裂肺。

　　她的脸上有厌恶和一丝恐惧，“你敢死试试看！”

　　“呵……我与你……何干。”

　　“上天入地我都会找到你！就算拆了阎王殿，我林纷也不允许你死！林远书！你不许死！我不允许！”

　　都记起来了。自己将全部的灵力一股脑儿强行注入林远书毫无声息的身体，没有用；于是，把自己的内丹给了他。魂飞魄散前，她只想，谢谢他。

　　都记起来了。他没死，自己居然还能活到见他最后一面，够了。

　　嘴角含笑，林纷心满意足，闭上了眼。

　　“阎君，这……”

　　“本君也未曾料到……”阎君的表情很沉重，目不转睛地看着轮回殿前的一池黄泉水中的景象，“谁又能曾想到……”

　　崔判官也叹了口气，“梅掌司他，估计快来了，哎。”

　　不须多臾，阎王殿的大门被轰然打开，梅墨清抱着那个死亡也入不了轮回的女子，墨瞳暗红，浑身被彻骨的寒意包围，一步一走一路晶莹冰冷。

　　崔判官见过梅掌司的冷漠，没见过充满恨意的梅墨清，“梅掌司……”

　　“告诉我你不知情，”梅墨清一字一句的问殿前的阎君，“告诉我，你、不、知、情!”

　　“本君，不知。”阎王殿知人生知人死，知前生知来世，启得了轮回却断不了因果，“旋花本就不止千年道行，三界之中也并无她的前世今生，阎王殿如何断得了她的生死？梅掌司明知白素贞与那许仙人妖殊途，天道难违，明知这旋花错配孽缘，罪无可恕，你硬逼她入轮回重修正途，又可知这本不该是她的果，却是你梅掌司一手种下的因？可惜，天意终究难违，旋花还是得到了她该得的果。”

　　“不可能……”三界之中怎么可能没有她？百花园中她明明只有八百年的道行梅墨清冷硬的嘴角愈发冰冷。

　　像是没听到梅墨清的自言自语，阎君接着说道，“本君更不知，旋花，她会是你上一世的劫……”或许，你才是她此生避无可避的难。

　　回想起黄泉水中的那一幕—

　　“我已……说过，”他终于抬头望着她，目光直视她的眼睛深处，清澈平静无波无澜，“我……林远书，命……由自己，不由他人。与她……无关！”

　　“远书！”

　　“大哥！”

　　林纷记起了林远书以死相救，林远书却不知道是林纷自取内丹为他续的命。可是，除了愣愣地看着林远书在眼前倒下，林纷已是束手无策。

　　“妖女!我要你偿命！”

　　当锋利的长剑贯穿她的胸口，郑清瑶恨意决绝的眼神出现在她的眼里，林纷发现自己一点都不痛，心里空落落的倒像丢了什么贵重的东西。然后，身后被一个冰冷的气息围绕，她都不用回头，仿佛在说给自己听，“你……回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