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般入画》茶深

4、桃李

　　4.

　　古有豆腐西施，今有潲水潘安，大千世界果真不可小觑，叹为观止。关白亭深受教育，啧啧称奇。“怪不得我没有见过你。”

　　他上下打量许无虞，许无虞初看并不显眼，甚至面露菜色，他罩着关白亭的外袍，仿佛整个人都窝了进去，袖子也偏长，只露出十只青紫的手指。他拉着他跑的时候就在犯嘀咕，这位姑娘手也忒糙了些。然而许无虞有一双极美的眼睛，那双杏圆的眼睛，在那苍白憔悴的脸上，反而让人心惊，过目不忘。

　　还有他那细长的圆润的小腿，雪一样的白。关白亭亲眼见过的。

　　旁边就是煮面的大锅，融融蒸汽奔腾而上，熏在他那冰天雪地的脸上，竟有种春晓之花的晕红，关白亭看傻了，脑海里蜿蜒而过，竟全是一句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许无虞把那碗小馄饨连汤带水喝干，拢了拢胸口，“告辞。”他又站着想走。

　　关白亭拦住他，“你不……不再想来一碗？”

　　许无虞闻言，迟疑了一下，又默默坐了回去。店家是一对老夫妻，除了面条馄饨，早上还买大饼包子。没人的时候夫妻俩就在隔板后的后厨揉面。关白亭起身去叫负责下面的老头，许无虞又低声嘱咐了声：“不要放葱。”

　　关白亭含笑应了。

　　第三碗馄饨许无虞吃得仔细多了，生怕关白亭反悔似的，他说：“你要问什么就问吧。”

　　“你家住哪里？”

　　“城北井子巷。”

　　关白亭倒是听说过那里，用他家老头子的话说，就是贩夫走卒呆的地方，小且窄，马都遛不开，年岁不好的时候，天天要从里面拖出几个死人来。

　　“你好似有些拮据，可是家中有变故？”看许无虞说话的气度，想是也读书认字，可读书认字之人，也必不会到妓院里做这种活计。“若是暂时手头不甚宽裕，大可以同我说，我看你也算是人中龙凤之姿，着实不忍明珠蒙尘。”

　　人中龙凤，什么是人中龙凤。关白亭认为，凡是长得美，便也可算人中龙凤。

　　许无虞说：“家中父母卧病在床，其他的地方一般看我年纪太小，都不肯预支工钱，只有红袖招老妈妈允了我五个月的工钱，便在此处干下了。难言之隐委实没有。若关公子有心，请先借一两银钱可好。”

　　关白亭看着数目虽说不大，但也不是一时半会都套得出的，他说：“有何不可，不过在下现下并无这么多银钱榜身，可否还请许兄移步寒舍？”

　　许无虞迟疑了下，关白亭又添了一句，“家中老仆每夜都准备了银耳糖水，不知道许兄意下如何？”

　　许无虞说：“好吧，有劳关公子了。”

　　柳城虽离京城不过百里地，然而田亩单薄，路途崎岖，当地父母官又都是左迁至此，奉行无为而治，大盗和圣驾都不来，以至于民风淳朴，月上中天，夜市瓦子依然热火朝天。

　　许无虞跟着关白亭拐了几拐，眼看就要到了城门，暗地嘀咕着莫非关白亭心生歹意，袖中暗暗握紧了锈蚀的小刀，关白亭一回头，冲他一笑，道：“到了。”

　　城南多竹林，之前是某个发迹的大家种下的，大家已逝，一眼望不到边的竹林也没个人来管，晚上鬼气森森的，大家留下的数座别馆，都被拆隔成了好几个小院，分租给用功和附庸风雅的读书人，卖的是清静清凉。

　　关白亭租住的是最里边的一座，只一间大房，一间柴房，院子边一口水井，门口几丛牵牛花。

　　素日里院子里只留一个吴老婆婆和她五岁的小孙女，前些日子还和关白亭提了院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弄些小鸡仔来养着。关白亭想着有趣，便也应了。她们说是照顾起居，不如说是看家，等到关白亭自个回来了，就回去了。吴婆婆家在隔壁巷，离这不过十几步路。

　　还没等拍门，门自己开了，吴婆婆提着灯笼，道：“关公子今天说是要回来，老身等了这许久，还以为关公子又宿在那边了呢。”

　　关白亭笑嘻嘻，“路上遇见了一个朋友，邀他来家中做客呢。”他快活地一把拉过许无虞，“这是照顾院子的吴婆婆，这是许无虞。”

　　“见过许小公子，老身住在这儿几个月，除了傅家那位小少爷，您倒是第一回见。”吴婆婆老眼昏花，又只有一盏黄灯笼，还以为这被关白亭大少爷带回来的是何等尊贵的人物，一个劲儿地赞美他器宇不凡。

　　“花儿，走了！”吴婆婆一招呼，里面又蹦出一个扎着小辫儿的黄毛小丫头，“关公子回来了！诶呀，关公子您身后这位怎么穿得破破烂烂的啊？”小丫头童言无忌，被老婆婆扇了后背一巴掌。

　　许无虞虽说披着关白亭的外袍，可鞋也丢了，裤子也撕成条了，连整洁都说不上。

　　“小丫头尽胡说，这是关公子的朋友，怎么会破破烂烂的。”

　　花儿无辜被狠打了一巴掌，内心也是委屈，眼泪一流，哭着嚷嚷道：“可是他分明就是破破烂烂的啊……”

　　吴婆婆正打算揪着小孙女一顿好打，关白亭连忙出来拦住老人家，“吴婆婆，您看这天色不早了，再晚些恐怕不便，您今天就请回吧，也别打花儿了，我这个人比较随便，您也别计较一句话了。”

　　吴婆婆听了关白亭一席话，看在东家的面子上，点点头，拉扯着哭哭啼啼的小丫头提着灯笼回去了。

　　关白亭连忙拉着许无虞进院，合上了门，一路上差点踢到鸡窝。好在吴婆婆细心又爱干净，倒没有什么污秽在院子地板上。

　　关白亭先把许无虞拉进唯一的大房，他起卧用具简单，就一桌子笔墨砚台煞是值钱，却也胡乱堆砌着，吴婆婆敬畏这些念书的工具，从不敢帮他收拾。他把许无虞摁在桌前坐下，道：“银耳糖水在厨房里温着，我给你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