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桑心里烦》司丞

11、云家屋

　　不过，这最后嘛，褚轻则仍是没有将云毓给放下来。
　　云毓家的屋子在村子以南的一片桃林之后，只是因着季节的关系，此时桃树上的灼灼桃花已被绿翳翳的叶子所替代，碧绿碧绿的一片，一眼望不到边，只隐隐能看到有一个简陋残破的木屋，与之前他们所见的那些屋舍显得截然不同，更是在这一片桃林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云毓强行的从褚轻则背上褪下来，季澜连忙上去扶了一把。

　　褚轻则也不看她，故作没事人儿似的走上前去察看了一番：“这儿？”

　　云毓扬起下巴，不语，心里头却泛起一丝难言的苦涩。

　　季澜环视四周，这处屋舍地势极好，西面有山，北面有水，跟前还是大片的桃树，但……唯有这屋子周围的树木却是毫无生机，而褚轻则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两人虽未说破，却也各自暗自打量。

　　云毓就着季澜扶着自己的手，走到屋子跟前，道：“我家五年前因为一场大火烧毁了，这屋子是之后简单重建的。”

　　但看着眼前实在简陋到不行的屋子，云毓自己也小小汗颜了一把。

　　“失火？”季澜顺着她的话道。

　　云毓点点头，而后拂开季澜扶着自己的手，跛着脚朝前走，褚轻则伸手要去扶她，也被她状似无意的避了开。

　　仔仔细细的想要看清这屋子，这片土地的每一寸，每一个细节，可是眼睛无论睁得再大，也什么都看不出来，看到的只有这和云深重建后的屋子，以及那些曾经被掩埋了的烧焦了的泥土。

　　却在这时，听得屋内的褚轻则疑惑道：“这倒是稀奇，云深你家可是有什么珍宝，这房子都成这样了，居然还有被洗劫一空的架势。”

　　云毓闻言，愣了一愣。

　　季澜也不明所以，瞧着云毓脸上的错愕，便也扶着云毓走进了屋。

　　简单到只有桌椅，书架等摆设的屋子，此时却是狼藉一片，散乱一地的书本沾染着灰尘，有些上头还有被利器划破的痕迹，桌椅七倒八歪，就连最便宜的茶具都在地上变作粉碎。

　　见状，云毓双瞳猛地收缩，一是着实愕然的很，二则是真真恼怒的很！

　　她云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这！念及此，脑中蓦地就飘过在那座废弃宫殿里所发现的残破之片。

　　不禁脱口问道：“皇上查到这次进宫行刺的那些个是什么人了吗？”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褚轻则侧身道。

　　云毓收起复杂心绪，一回本态，笑道：“臣虽身为言官，但关心皇上的人身安全也是臣职责之所在，臣初入朝堂，为官之道尚不能做到尽善尽美，却能得季老大人同暮相二人提点，着实心怀感激，再者，臣既然是吃皇粮的，必当对皇上——”

　　“你打住，”褚轻则猛地打断，这人一旦说起这些个话来定是没完没了，他知道的，“朕问你，你会武吗？”

　　云毓摇摇头：“并不。”

　　“所以这朕的安危还是不劳云大人费心了，朕对这锦衣卫的能力还是有所相信的，”想了想，又道，“倒是云爱卿此次着实让朕是操碎了心，想来，朕有必要忍痛割爱拨两个人给云爱卿才是。”

　　云毓旋即肃然起来：“皇上不必费心，臣虽不能武，却还是能靠智力来解难的！”

　　“哦……”褚轻则抽出小扇摇了摇，显然是对于云毓的这番话有些怀疑，“所以这次云大人是急中生智，故意倒在河边儿上装死的？”

　　言罢，向来巧舌如簧的云大人语塞了。

　　看着那人笑的一脸自得的样子，云毓一翻白眼儿，很想说一句，幼稚！

　　无奈对方官儿太大，忍一忍还是有必要的。

　　云毓自个儿将歪倒在地上的凳子扶起来，掸了掸灰尘便往上一坐，明明就要十七了，可还同个孩子似的管不住自己的脾气，开不开心写了一脸，随便哪个人一看都能看出来，何况还是如此精明的两个人。

　　褚轻则原本只想占占口头便宜，谁晓得又把对方给惹毛了，心比天大的皇帝陛下也郁闷了，怎么这自个儿钦点的状元郎，这么小肚鸡肠的，这若将来娶个给自己戴绿帽的媳妇儿进门还不得当场呕血身亡？

　　念及此，褚轻则蓦地又想起方素雅那一封大胆的情笺，心里腾的一下，又不是滋味起来。

　　死要面子活受罪，皇上，你何必啊！

　　瞧着皇上那一脸百变的神情，季澜颇有一股子嫌弃之感。

　　那日他虽不在跟前，可元公公那人可是个藏不住话的主儿，再者，说白了，这等天大的八卦也不是可以随便说八就八的，因此，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季澜就成了元德安排解八卦的最佳人选，当然，这位人选也乐意的紧。

　　正巧，前几日京中又传来书信一封，至于这内容嘛……

　　季澜忽然有些不知该不该同他褚轻则说了。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心软了，看着云毓一言不发坐在一边儿的样子，褚轻则忍不住了：“这事儿朕命季澜去查了，季澜你说说吧。”

　　这事儿自然就是指宫里忽然被刺客闯入的事儿了。

　　季澜会意，心里头好笑，却也实打实的说了：“这事儿我命人查了，那些人应该是陆家的。”

　　“陆家？”褚轻则和云毓异口同声道。

　　似是想到了什么，褚轻则迟疑开口：“你是指……明妃？”

　　季澜投以一个赞许的眼神：“皇上英明。”

　　褚轻则一副不谦虚的样子，但心里却有了计较，怕一旁的云毓听不明白，便又耐心的将明妃的大致身份娓娓说了一遍。

　　明妃本名陆萱萱，是原大理寺卿陆生的千金，因着文采卓绝而一时名动京城，明妃生母虽过世的早，但因着陆生的续弦张氏出自大户，对于明妃倒也没有过苛待，反倒悉心教导。

　　明妃十七岁的时候，恰逢宫中选秀，张氏同陆生商量后，决定将明妃送入宫中，凡是为官的，还是家中有女儿的，大多也都想着搏一搏，说不定自个儿闺女就宠冠后宫了呢？说不定自家也就因此一条路走到红了呢？更何况当时陆家还有一个儿子，这也是陆生想为自己儿子平铺一条青云路的捷径。

　　但是当时陆生没想到的是，他陆家一家确实一条路走到了红，但可惜的是，却是让他一家红的万劫不复。

　　当然，这之中明妃也确实没有让他失望，明妃入宫后，用了一年不到的功夫就独宠了后宫，但当时的德妃也就是现今的太后，因着家族势力的不容小觑，也让先皇十分忌惮，这所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明妃可以宠，可太后却也不能给冷落，最终在几方势力的争执下，先皇出了一道圣旨，两人谁先诞下龙子，谁就将坐镇中宫。

　　接下来的故事，一如那些个说书先生口中的狗血故事，好巧不巧的两人都怀上了龙嗣，之后的事宫中的卷册中都没有过记载，像是被刻意避开不去书写的一样，而当时经历过这事儿的人似乎也大都不在了，就连宫中的老人元德安都说不清一二。

　　唯一听说的就是明妃后来生下了一个儿子，却在一年后夭折，而明妃也因为伤心过度而早早离世，之后就是陆家被弹劾联合明妃欲要毒害德妃，甚至还在陆府中查到了和德妃饭食中一样的毒药，最后，抄斩的抄斩，流放的流放，陆家真正姓陆的却一个也没能活下来。

　　听完，云毓一时有些怔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故事太过沉重，然而却也没有多么稀罕，古往今来，类似的故事数不胜数，可是这个故事里，却唯有听说。

　　若是那群绑了自己的人真是明妃的人，那么，也唯有他们才知道真相了吧？

　　“你……”云毓原本想问他们，是否知道云朔回这个人，可话到了嘴边，还是硬生生的给转了，“你们怎么确定那群人是陆家的？”

　　季澜道：“不巧，两年前陆家流放的那群人杀了官差，然后给跑了。”

　　褚轻则笑着接道：“而后那之后的半个月，朕偷溜出宫，遇刺了。”

　　云毓听着他两一说一接，顿时嘴角抽了一抽，这说的哪像是遇刺客了，简直就像是看刺客演出的，她可觉着褚轻则那一脸分明是在说，朕可享受的很！

　　只听褚轻则又道：“朕听说陆家祖籍是江南的，那群人的目的地恰巧也是江南，虽说这两点硬是要连在一起也有点牵强，不过谁让他们对宫中的地势如此了解呢？”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居然会在当时的情况下，绑了你走，”季澜笑道，“云大人可知道是为什么？”

　　云毓思忖半晌，未几，似有一道白光蓦然在脑中炸开，随即豁然道：“他们不会是听信了外头的传言，将我当做皇上的新宠了吧……？”

　　虽说这话很羞耻，可这也是云毓唯一能想到的解释了，不然他们凭什么以为绑了自己就一定有了筹码来要挟褚轻则了呢？

　　褚轻则眉梢一挑，笑若春风，眉目之间是一片掩饰不住的风流。

　　他小扇一合，毫不吝啬的称赞道：“不愧是朕钦点的状元郎啊！”

　　云毓充耳不闻，对于这人一贯的厚脸皮已然习惯，反倒担心起那些个人再度找上门来，想着，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

　　却听身旁人道：“你放心，这一次，朕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们了。”

　　呵呵，敢情你以前还是故意放着人家来砍你咯？当然，顾及着皇帝心，不可测的原则，云毓很识相的没有脱口而出。

　　而她原本想要看一看能不能在这儿找到一些爹爹和宫中有所牵连的线索，却也最终一无所获，可是真的一无所获吗？

　　临离开前，云毓忍不住又回头看了那充满回忆的破旧小屋，童年的记忆历历在目，似乎一下子全都涌了上来，好的，坏的，开心的，不开心的，想着，眼眶不禁微微有了些发红，吸了吸鼻子，想起屋子里狼藉的样子，或许也并非一无所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