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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有关沾喜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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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贵嫔……倒当真是聪明伶俐。”隔了十数天,隋幼卿与皇后闲坐了,便似是无意间提了这一句:“从那一日,嫔妾提点过她之后,她便如同换了个人一般……”
皇后抬起眼,看她,微微一笑,道:“是啊,本宫看着,她怕是这后宫里难得几个一点就透的人儿之一呢。”
隋幼卿吃吃笑了:“嫔妾都把话说到那份儿上了,再不懂未免太笨!她也不是个瞎子,苏才人算计她,她能看不出?便是再平和好性子,谁敢放任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算计自己呢!只是她……嫔妾觉得,她好像还是不怎么会讨宠。”
皇后不回答,只是低笑了一声,垂了头,接着缝手上那件小娃儿的衣衫。
隋幼卿听得出她方才几句话的含义——苏贵嫔不笨,经了那次“点拨”,便有意无意对皇帝温柔起来。她本来便是大家闺秀,这温柔,却比苏才人的妩媚娇痴不同,比隋幼卿的知情解意不同,比皇后的典雅端正不同。细细微微的地方,尽皆是熨帖。
这一来啊,皇帝原本待她有三分情,也免不了多到了五分。
可这苏贵嫔也晓事,她隐约是获了宠了,却从不有半分招摇,反倒是比刚封了贵嫔的时候容易亲近了。加上皇帝也不曾独宠她一个,她这般的地位,倒是最不容易叫人因嫉妒而暗下黑手的了。
皇后所言的聪明,大抵有几分是因了这个。可是,夸赞苏贵嫔聪明不当着苏贵嫔的面儿,却当着隋幼卿,这怕是有些题外之义了。
毕竟,隋幼卿和苏贵嫔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皇后若是怀疑苏贵嫔这般表示是隋幼卿的教唆,那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可她隋幼卿若是任皇后这般猜想下去……那从前为了显示忠贞而付出的种种努力,便是尽皆白费了。
她哪儿能容得这般事情发生呢。
方才几句话,倒是不知道能不能先撇清皇后对自己的疑忌。
正想着,外头宫女捧了药进来。隋幼卿尽日在皇后这边儿盘桓,闻着味儿,便知道那是安胎药了。皇后比皇帝大两岁,然而也刚刚是三十出头。这年纪放在现代,生个孩子没什么问题,然而这是在古代——结婚早的话,孙子都快抱上了。可皇后那珍珠宝贝般的儿子偏生夭折了,这肚子里怀着的一个,可是千金万贵!哪里容得下半点闪失!
这一碗熬的浓稠的安胎药,被宫婢灵芝小心翼翼地捧在金盘里头进来。隋幼卿刚刚回宫的时候,灵芝便是干这个的,这一年多眨眼都过去了,灵芝还是只干这个。
这地位还真是稳固。隋幼卿面上挂着没有任何意义的微笑,看着灵芝拿起金盘中的一把勺子,舀了一点儿汤药,凑在嘴边轻吹两下便要喝,心中突然便浮上了一个念头。
“慢着!”她出声喝止。
灵芝手一抖,那一点儿药险些儿便洒出来了。皇后扫了她一眼,目光中冷森森一片,说不清是什么。
“你放下吧。试药,我来。”隋幼卿站起身,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掩盖住心里微微的不安:“是药三分毒,你是个姑娘家,这药……”
“你不也不曾生育么。”皇后道:“你的身子比这宫婢贵重得多。再者这是坐胎药,哪里就损伤得了什么呢。”
“嫔妾不也是想沾沾您的福分?”隋幼卿有些羞涩,小声道。
“……本宫只听说,收养个男娃儿,会得个男娃儿。可没听说过,喝了旁人的安胎药也能沾上福分!”皇后笑了,道:“你想试,便试吧。只是,若真的想为陛下添个皇子,便好生用心伺候着,这才是正理儿。”
隋幼卿从灵芝手上接过小银匙,饮了一勺药,微蹙了眉头咽下去,才抬头回答皇后:“这药好苦!皇后真真是有忍性子的!”
“你这般支吾,是想逃过本宫的话吧?”皇后脸上还挂着笑容,口气却分明比方才要轻松一些了:“真等你也传了喜信儿,你也是巴不得天天喝这个呢。苦便苦,生个皇子却是天大荣耀,吃这些苦,算得什么?”
“嫔妾不敢嫌苦,可是,嫔妾素来吃药,然而坐胎药……味道太过奇怪。”隋幼卿道:“隐隐带着些腥味,嫔妾以为这味道,算是十分不好的……”
“这你还要沾喜气不要了?”皇后大笑起来,道:“你若真想添个孩儿——大皇子生母早亡,要不,你来抚养他?”
抚养大皇子!隋幼卿当即被震呆在了原地。
还好,她没有失手把勺子掉在地上。
“嫔妾哪儿能呢!”她反应过来,便是急忙推脱:“一来,大皇子已然十岁了,比嫔妾也只小了八岁,嫔妾在他跟前……还真真做不出母亲的款儿。二来大皇子生母乃是故去的容妃,那身份比嫔妾高,嫔妾收养她的儿子,那是……那是僭越了啊。”
她一时之间只能找到这两个理由,然而心里头,却一直响着一句话——千万不能答应皇后认养大皇子!她从来都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皇后的,这一揣测啊,便益发觉得皇后这是对她下毒手呢!
且不说大皇子只小她七岁,再过个三五年便是初通人事之时,和她做母子多有不便,便是他皇帝首子的身份,也够不招皇后待见了。她隋幼卿又不是后宫的爱心使者,那没了娘的孩子固然可怜,但她也不会因大皇子可怜就凑上去散发爱心啊!
这别说她干不出来,就算是柳柔亦本尊那般至白至纯至莲花的一尊冰雪人儿,也干不出来啊!人在后宫混,就算不学会捧高踩低,也得知道——没事儿别往麻烦坯子旁边凑!
“这有什么大不了。一个品级而已。你伺候陛下伺候得好,便是升了贵妃又如何?更别说这小小的妃位。”皇后道:“你若是有心想收养大皇子,本宫便与陛下说说,寻个机会晋了你位也不错。”
隋幼卿当即跪下了。
如果说让她抚养大皇子只不过是皇后给她的一点儿惩戒,这妃位……就像是一个大坑底下放的一个萝卜,而她,便是那萝卜要诱骗的一只死白兔。
皇后看妃位,那确是“小小”的品阶。可如今皇帝没有贵妃,丽妃已然死了,惠妃养病不出,容妃位置空缺……她若是要晋位,十有八九是容妃了,那便是后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再加上大皇子是她“抚养”的,这身份,谁看了不得啧啧?
啧啧就坏事了。她很清楚自己娘家的地位,也知道后宫里女人妒忌的可怕。她那点儿本事,躲在背后使坏可以,站在别人前头真刀真枪地对着干,那就是找死。妃位和皇子养母的身份再好,那也不是她当得起的!
“皇后抬举嫔妾,嫔妾知晓。”她道:“可是如今……嫔妾一来没有身孕,二来母家身份单薄;三来也没有什么作为。三妃之位,论理苏贵嫔和苏才人都比嫔妾有资格晋上的。嫔妾这身板儿,但求和和乐乐在宫中过一辈子罢了,哪里有那个念想做妃呢?”
皇后仿佛不意她这样说,两道眉微微蹙起,道:“你这样说,怕是担心苏家恼恨,下手害你?”
“正是了。”隋幼卿道:“嫔妾替您试药,不过是想沾点儿福气,万一有了呢?倘是个公主,那母女连心,再好也不过了,若是皇子,却只想教他闲散富贵,讨个好王妃,夫妻情笃过一辈子——您看,嫔妾就这点儿念想。若是成不得,也没什么影响,为了这个,赔进自个儿的命,嫔妾觉得不合适!”
皇后失笑,道:“是了。你母家身份确实是低了些,这宫中像样儿的妃嫔,都能压你一头……也罢。你不愿收养大皇子,不愿晋位为妃,本宫也不勉强你。这试药,你若觉得能沾了福气,便喝着吧。”
隋幼卿应了一声,这才站起身来。她跪的时间不长,然而这一站,竟觉得后背上流了冷汗下来。
灵芝见她们两个不说话了,这才敢上前伺候了皇后用药。
可是,皇后刚将那药饮罢,挑了块果脯放在口中压味儿,外头便有个宫婢站在门口,匆匆行了一礼。看样子,那是有事儿要说的。
“进来吧。”皇后含了果脯,又喝了口水,才道。
宫婢进门,便忙忙道:“禀皇后……苏才人她……那边怕是要……”
这是顾念着皇后和苏才人不睦,又有她这个第三人在场,所以迟迟不敢说吗?隋幼卿看着,心中也猜出了几分。苏才人的时间还差了一个月,可是,宫中早产的孩子何其多!
“苏才人怎么了?”皇后立马正色问道。
苏才人能怎么?她一个怀着孕的女人难道能扯着皇帝跳御沟殉情么?隋幼卿心中吐槽皇后这洗得一手好白装得一脸好无辜,脸上却也带了惊疑望着那宫婢。
“那边儿的宫婢过来,说是……她见红了。”宫婢被两位贵妇的目光盯得额上渗出了细汗,道:“怕是要生产了呢。”
“这是早了一个月啊……”皇后冷笑着重复:“三五天还算是正常的,这早了一个月……”
皇后的言下之意,隋幼卿听得分明——既然满宫都把苏才人当珍稀猛兽,保护、远离并围观,那么苏才人理所当然地该事事顺心地足月生产,这才体现得了皇后的正室风范和妃嫔们互相关爱的姐妹之情嘛!可如今她居然敢早产——哼,若不是苏才人自己心理有毛病,被这样善待还敢不满,便一定是有人偷偷给她使绊子了。这人是谁?皇后想是谁,那一定就是谁!
“还好,一个月……”隋幼卿忙出声打圆场:“虽然少见些,孩儿怕会先天弱,可当心养着也多半能康健长大的。皇后便不必担心了!至于……为什么她突然就……嫔妾觉得,还是私下里查吧。若有人对苏才人下手,怕也不会就此停手,咱们盯着些便是了!”
皇后点点头,道:“本宫也是怕……她万一……生孩儿本就是道难关呢。她这第一胎,偏又赶上早了。也罢,柳贵嫔当下可有事儿?若没什么大事,便随本宫去苏才人那边看一眼吧。妃嫔生产,皇后若是不去,也说不过啊。”
隋幼卿恭顺地站起身,随着皇后出去了。然而在离开这屋子之前,她的眼光扫到了皇后顺手放在一边的,那套小小的婴儿衣裳上。
你母亲为了你,现在便开始作孽了……真不知道,这恶业会报应到谁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