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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秋风盗·鼠猫 ...

  •   起风了。
      秋风画斋后院雅阁内,白玉堂手指拂过墙角的一枚小花,略带淡黄的花瓣在指间摇曳不停。
      入秋了。这是离开猫儿后的第一个秋。
      鼻翼微微扇动,空气依旧残留着那一天的味道。
      有些干涩,又有些微甜的血腥味。

      那是怎样的一种记忆。
      白玉堂仿佛看到巨阙的凛冽剑锋仍然停在自己咽喉,丝丝寒气刺得喉结不自觉地上下微动。

      七个月前,江南嘉兴天雷镖局失镖,皇上责令包大人以一月为限,速捕窃贼归案。本是极其普通的一桩案件,竟震动了整个朝野,天子更是亲自颁旨下令。一时间,江湖上对托镖之人、镖是何物以及窃镖之人议论纷纷,传言四起。
      据张龙赵虎探知,天雷镖局走镖路线本拟定经由水路,送往川西剑阁,不料刚出嘉兴,便于太湖之上失窃。天雷镖局对此次走镖应是极为看重,随行护镖镖师都是个中好手,但奇怪的是领镖的镖头却是新手。新镖头名叫狄少辰,使剑,剑法一般,怎么看都不像是怀着奇功秘技的样子。
      “这应是雷动天的惑人之举。”公孙先生将卷宗仔细翻阅,“造成此镖货轻之假象。太湖一带水匪众多,为首一支唤作‘钓徒’,专做水上生意。过往船只多受其苦。这次天雷失镖,应该也与这一伙脱不了干系。”
      一番分析,展昭少不得往太湖走了一遭。

      踏上走镖船,一人青衣短褂将展昭迎进了船舱。
      展昭一身红衫官衣,长身立于船舱内,似极一团干烈的火,灼亮着每个人的视线。
      “这里没人动过罢。”展昭目光一扫众人,眼神含着天成的威凛。
      忙有人答道:“没有。失镖这几日都是由狄少辰守着这个地方,没人出入。”
      看来这个叫狄少辰的的确是个新手,还没做出什么服众的事情来,以至于众人都是直呼本名。展昭想到,一手紧扣巨阙,一手执灯,检查着每个角落。船舱里干干净净,展昭眉锋一锁,太干净了,如果不是有人在自己来之前清理过现场,就是窃贼手段极其高明,而这两样,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好事:“狄少辰人在哪里?”
      “在船尾。”

      深夜的太湖是一片死寂的黑,水波沉沉,吞噬了一切光芒。
      狄少辰一直坐在船尾,抱着一柄锈色的剑。低着头,连展昭到来的时候也始终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展昭一眼看到狄少辰的样子,心里暗自叹息了一声,这个人毁了。
      在江湖上,每个年轻人都渴望能一战成名,带着近乎疯狂的诉求。而这样的人,往往会比一般人更加脆弱,经不起一次失败。朝野之中,就是一块大磨刀石,磨着人的脊梁,磨着人的肝胆,也磨着人的欲望。有些人被磨得薄了,磨得弱了,就此湮没无名;而有些人却越磨越利,像是光华大盛的宝剑,像画影。

      展昭想起了白玉堂。
      白玉堂不属于这两种人中任一种。他是天生的恣意潇洒,锋锐万方,世不能挡。他的一语一叹都是一腔爽烈利落的长歌,他的一笑一颦都是一套飞扬跳脱的剑法。展昭发现自己不只一次的想起他,对月舞剑的时候,挑灯夜读的时候,查检办案的时候,甚至是站在公堂之上包大人身后的时候,他也时常会想起他,想着他站在堂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从而身子不经意地一震,将本已笔直的腰板又挺上一挺。
      玉堂。今夜,你在何处?
      如此良夜如此月,多想与你共赏。

      夜深风凉,展昭被湖面的冷风吹得一激灵,收起片刻的恍惚绮念,步至狄少辰身旁,问道:“你是这趟的镖头?”
      狄少辰依旧抱着剑低着头,不言语。
      展昭微觉不妥,以手推了推狄少辰肩头。狄少辰身子一歪,倒向湖中。展昭触手已觉不妙,当下右臂暴长,一搭一捞,将狄少辰差点的身子捉住,运劲一提,将狄少辰身子捞上了船。但见狄少辰脸色铁青,牙关紧咬,双目暴突,已然死去多时。一样物事经过颠簸,从狄少辰衣衫里面滑落出来。
      展昭双目一凝,白色鼠毛。
      其他在船舱的镖师听得响动,纷纷围上来,发现狄少辰的死去,一时静默。有人瞥得展昭手中物事,突地一声尖叫:“白色鼠毛!是他!陷空岛锦毛鼠!白玉堂!”
      展昭身子巨震。

      “小猫儿若来,在门口给爷叫两声即可进屋。”落款处画了一只白色老鼠,旁边一张猫脸。展昭苦笑,取下门上字条,推开门,迎面泼来一盆清水。展昭早防得有此,一矮身闪进屋内,墙壁内却突然弹出几枚飞簧小刀,直朝展昭削来。展昭唯有一边倒转巨阙,将小刀磕飞;一边贴地滑向房屋另一侧。却不防又是一盆水泼来,这次展昭身子横行,闪避不及,给结结实实劈头盖脸淋了一身。
      “白玉堂你!”展昭一怒,拔身而起。
      一人白衣楚楚,眉目带笑,双手抱胸,斜斜倚靠在墙壁上,脚边一个木盆犹自颤动不停。不是白玉堂又是谁。
      “来来来,刚刚进门没叫,现在给爷喵一个。”白玉堂闪身欺至展昭身前,手指挑向展昭棱角分明的脸颊。展昭未及白玉堂手指碰到,脸上早已腾起一片红,往后退了一步。“哟。猫儿害羞了。”白玉堂显是未料到展昭居然敢给他躲开,双手复抱在胸前,微微有些愠怒。
      “我,我今天来,是来问你一件事的。”展昭稍稍平稳缭乱的心神,一字一句道。
      “哦?”白玉堂眉一挑,“展护卫想问什么。”
      “呃。”显然是没想到白玉堂会用“展护卫”如此生硬的称呼,展昭抬眼看向白玉堂,却正好撞上白玉堂若有似无瞟来的眼神,心里更加乱了,那一句话更加问不出口。
      “展护卫既然开不了扣,那就由白爷我来帮你问罢。”白玉堂把玩着画影,看也不看展昭,“天雷镖局失镖,走镖的镖头于太湖之上身亡,身上别无他物,只有白爷我的一撮白鼠毛。于是展护卫就怀疑是我杀人越货,找到这儿来了,是么?”
      “不是。”展昭被白玉堂一顿抢白,心底倒出奇的平静了下来,“你不是那种人。”
      “哈哈。笑话。”白玉堂大笑,“世人皆知我陷空岛五鼠以鼠为名,干的当然都是鼠窃之事。这趟镖,是我偷的。”

      展昭一愣:“玉堂。真的,是你?”
      看着面前这张一贯刚毅的脸上,眼中却满是痛意,那一弯温润的鬓骨像是一柄小刀,在自己心上刮着,轻轻又缓缓,一下一下,以一种温柔的姿势伤着自己的心。白玉堂笑了。笨猫儿,傻猫儿,你终究还是不信我:“展护卫现在既然已经知晓,那就请抓白某归案罢。”嘴角依然是最不羁的蔑笑。
      “为什么?”展昭问。从一开始的相遇,你就是笑着的。可现在,为什么你还在笑。玉堂,我只要你说一句你与这事无干,可是你,为什么。
      “傻猫儿,既然你不信我,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缘由。”白玉堂伸手摩挲着展昭那英气逼人的鬓脚,刀砍斧削的线条,将唇凑到展昭耳侧,轻轻道。
      展昭只觉一点火星自耳根炸开,些微热度蔓延到全身,身子一梗,伸手揽住那一袭白衣包裹的身子,触手是一方绵绵的温暖:“玉堂,我信你。”
      白玉堂轻轻一笑,将展昭的手拨开,走到门口:“猫儿,你要是信的话,我也不会和你说这些了。”画影铿然出鞘,“展猫儿,我不会让你为难。你胜了爷这柄画影,爷就跟你回去。”伸指一弹剑身,长剑龙吟而出,直掠向展昭面门。展昭无法可想,只得拔剑相迎。
      “蹭”地一声,巨阙贴着画影狭长的剑身划过,白玉堂手腕一松,将画影剑抛落在地,像是梗着脖子迎着这一剑。巨阙也停住了,展昭亦从未想过要取白玉堂性命。
      白玉堂嘴角一挑:“猫儿…”却被一张唇堵住,再也说不下去。
      惟剩丝丝余音,终不可闻。
      红衫白衣,一夜癫狂。
      门外,风雨正乱。

      次日,展昭醒来的第一缕阳光酥酥软软照在身上。
      那一横明晰清朗的锁骨,在阳光下显得莫名的清洌。
      身边人却已不见,展昭只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
      一张字条滑落手侧。

      “猫儿,知道那趟镖为什么会惊动天子么?只因那是襄阳王替圣上采办的奇石异宝。名义上是送去川西剑阁,实际上是为了掩人耳目。我五兄弟商议后,决定由我在明,四个哥哥在暗,窃了这镖。你不用去追了,他们钻天彻地穿山翻江四鼠,在你被我拖着的这一晚,早已不知道去了哪里,你也追不上了。
      猫儿,这事后,我想我们也是不能再见了。
      来,再给爷喵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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