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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师门 ...

  •   戚少商碰见一队巡夜的官兵,他急忙拽住队长,说:“烦劳你告诉我家老八一声,我有急事先走一步,叫他去晋阳城等我。”他天生人缘好,在沙陀军营中混这么几日,上上下下都熟了。那队长爽快的答应。戚少商赶紧拔脚便走。
      他远远地跟着顾惜朝,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非跟着不可。他并不骑马,似乎是担心骑马容易被他发现。可是这样施展轻功,在黑夜里,远远跟随着,迟早要精疲力竭。不过顾惜朝既然是要去见师父,他师父几天前还在晋阳城,不至于这么快就离开,他需要跑的路也不会太远。这么想着也就安了心,一门心思的跟着,集中全部的注意力去听顾惜朝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生怕自己跟错了。
      果然顾惜朝并没有走多远,戚少商跟着他由官道经过晋阳城,远远能看见浓重的夜幕里晋阳城楼上星星点点的灯火。但顾惜朝并没有进城,他一直向晋阳城以南走,大约奔驰了五六里,那里地势高高低低的有许多小山坡,山下黑压压的连片屋宇,是一个大农庄。
      顾惜朝在庄前下了马,牵着马匹一直走进村庄里面去。这时已经是半夜,村子中家家户户都早已熄灯就寝,黑乎乎的。戚少商纵身跃在一户人家的房顶,眼看着顾惜朝走进村中一栋房子,过一会,房屋中便亮起了灯。
      戚少商纵身到那户人家屋顶。河东地方民居不比他处,多是土坯修建,屋顶上覆盖厚厚的茅草砖瓦,所以他也没去想办法揭房顶,轻手轻脚的溜到房檐处,翻身下来,脚尖勾着橼角,使一个倒挂金钩,把脸凑在窗户跟前,用些唾沫沾湿一小片窗纸,再用指甲刺了个小孔,就从这小孔中窥视屋内情形。
      这一看,便是一呆,万万没有想到。
      屋里面有三个人,第一眼先看到顾惜朝,他背对着门窗,在堂前直挺挺的跪着。一个背着手来回来去不停踱步,满面愁容的,戚少商也认识,是顾惜朝的师父云牧之。另一个却是个女子,全身裹着丧服一般的黑衣服,满面寒霜,高高的坐在上首。
      忽听云牧之好声好气的道:“惜朝,你就跟你师伯认个错,不就完了?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戚少商又是一愣,看来那女子在他们师门中,竟然地位十分尊崇。她一听云牧之说到后一句,便重重的哼了一声,似乎很是恼怒。
      顾惜朝说道:“徒儿没错,为什么要认错?”他声音朗朗的,无比理直气壮,“当日徒儿既然托庇傅丞相门下,自然便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连云寨诸匪首,不管是劫富济贫也好,打家劫舍也罢,既然占山为王,便是犯了大唐的国法。徒儿奉命剿灭,也是依国法办事。何错之有?”
      他说到“大唐的国法”,不用师伯发话,师父便先不满意,瞪眼说道:“大唐的国法?哼,什么大唐的国法?现今国不国,朝不朝,老百姓活不下去,只好上山落草,这叫做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你懂不懂?”
      顾惜朝冷冷的道:“师父是世外高人,自然不将国法看在眼里。不过,国法不同于朝堂,朝堂上帝王可以更替,国法却不容大改。无论换了谁做皇帝,落草为寇、占山为王这类的事,都不会见容于国法。”
      云牧之“嘿”一声,气得干瞪眼。他虽成名日久,但论起说歪理,向来说不过这个徒弟。
      那黑衣女子忽然冷冷地道:“你说的不错,以你当初的立场,所作所为,确实也算不得错。”
      云牧之一怔,连地上的顾惜朝和窗外的戚少商也都跟着一怔,云牧之打个哈哈,笑容难看,问道:“那么师姐是不打算罚这小子了吧?”他现在心情复杂之极,真要罚顾惜朝固然不忍心,真的不罚却也不解恨。
      黑衣女子不理他,只对着顾惜朝,冷冷淡淡的,说道:“你虽年纪轻轻,倒是有些见识,也很算是有些想法。当今天下大乱,盗匪横行,国将不国,你的所作所为,无非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去试验,希望试出一个改变这个世道的好办法,是不是?”
      顾惜朝一笑,颇有些得意,说道:“原来师伯知我。”
      那女子居然也回了一笑,冷冰冰的脸上陡然出现了一抹艳丽。她悠然道:“至于你试验的过程中,偶尔的一时冲动,或者一时气愤,所滥杀甚或虐杀的人命,当然也就是他们活该了?”
      顾惜朝脸色变了,他的声音也低了些,却还是很理直气壮:“一将功成万骨枯!”
      那女子冷冷一笑,向他俯下身,凉凉的说道:“你总是有很多理由,每个理由好像都很是有理。可是到底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还是只为满足你自己心里那点逞凶作恶的恶念,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顾惜朝的气息乱了。戚少商在窗外,可以看见他的脊背因为沉重的呼吸而耸动。
      那女子忽然一昂首,朗声道:“戚大当家的,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戚少商吓一跳,他是倒吊在橼上,这么一吓,手忙脚乱的赶紧要翻个身好跳下来,刚翻过去,忽然云牧之一张好大的脸出现在面前,这一吓非同小可,“咕咚”一声结结实实的摔到了地上。
      云牧之随后跳下地来,怪笑道:“戚大当家的这一晚上跟着我大徒儿,可辛苦了。快请进来喝口水,歇歇脚。”这中年人动作迅速如同鬼魅。戚少商又惊又愧,硬起头皮跟着他走进堂上。
      顾惜朝还是直挺挺的跪着,回头看看戚少商,目中满是怨毒,却没什么惊讶意外,显然早就知道或者料到他必定跟在后面。他要是没有被师伯说得哑口无言,恐怕目光中就不会有怨毒而只会有得意了。戚少商心里再不得劲,也没办法,只得向上施一礼,说道:“晚辈戚少商,拜见前辈。”
      那女子微微笑道:“戚大当家的不必多礼,请坐。”戚少商只得在下首坐了,感觉顾惜朝斜着眼角看自己,飞过来的目光尖利得像刀子。那女子看着戚少商,戚少商仿佛有芒刺在背,浑身不舒服,这女人看上去仿佛是微微的有些笑意,其实根本是皮笑肉不笑。只听她悠然说道:“这半年来,戚大侠的名头,真是如雷贯耳啊,叫我这隐居世外十余年的人,也不得不再入江湖。我门下弟子不按江湖规矩行事,得罪了众多江湖朋友,更负上了累累血债,幽谷派虽人丁凋零,默默无名,却也不会护短,自然会重重的责罚。戚大侠到这里来,倒也正好,我正愁罚这孽障,没个见证。”
      戚少商忙道:“前辈客气。只是按说贵派门中事,晚辈本不该妄言,但顾公子虽然身负血债,这一次晋阳城中兵乱,却全靠顾公子神机妙算,救活了许许多多无辜百姓的性命,晚辈与他再仇深似海,也是私怨,晚辈虽愚鲁,也不愿以私忘公。还请前辈看在仰仗顾公子才得活命的那许多百姓面上,就饶过他这一次吧。”
      那女子挑眉道:“我饶过他,固然容易;你与他这般仇深似海,可也能为此轻轻易易的便饶过他去么?”
      戚少商说道:“我自然不能。但公是公,私是私。顾公子所作所为,令江湖上众多朋友不齿,甚或欲杀之而后快,那是为晚辈鸣不平,晚辈虽不才,但私人恩怨,自然便该私下了结。他日晚辈也自会向一众江湖朋友解释清楚,戚少商与顾惜朝之间的恩怨,我二人自会解决,绝不用任何外力干涉。”他对顾惜朝的看法,无论是最初相识,还是直到现在,从没有特别大的改变。他始终觉得顾惜朝这个人,活着比死了有意义有价值得多。
      顾惜朝这师伯听他说完,淡淡的笑一笑,说道:“这位戚大当家,果然有责任,有担当,好一派英雄气概。既然戚大当家的求情,顾惜朝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明日随我回幽谷,面壁三年!”
      顾惜朝大怒,登时满头满脸都涨红了。如今天下大乱,他有理想有抱负,又有李克用父子这样的强大后盾,正是好好干一番的时候,怎么能说面壁就是三年?三年下来这天下还有他的份么?他激怒之下就想跳起来和师伯理论,可转念间,师伯那鬼魅一般的功夫,那戏自己如戏小儿的手段,忽忽的全浮上眼前,一时竟又完全不敢有所放肆;他强压着怒火,把自己憋得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气得手脚都微微的发抖。
      忽听云牧之嘿嘿的笑了两声,在旁边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惜朝啊,行啦,不用跪了,你师伯走啦!嘿,叫你服两句软,你偏不听。”
      顾惜朝使劲甩开他拍着自己肩膀的手,脸色铁青,叫道:“面壁三年,做他的梦!什么幽谷派,我可一个字儿都没听说过!幽谷派的武功,大不了我还给你!”
      云牧之怒道:“放屁!武功能还吗?”
      顾惜朝脖子一梗,叫道:“还不了,废了总行吧?你废我武功,现在就废!”
      云牧之的胡子一翘一翘的,气得倒仰,骂道:“没良心的小兔崽子,老子白教了你!”气得拔脚就走,仿佛多看顾惜朝一眼就得气死在这儿。
      戚少商见两个长辈都走了,便想扶顾惜朝起来,但顾惜朝岂用得着他?早自己站起身,胡乱拍打拍打膝盖上的灰尘。戚少商低声埋怨他:“你何苦跟你师父怄气,武功是好练的么,废不废的张口便说。”
      顾惜朝哼一声道:“他若是真敢废我武功,我就敢跟他拼命。反正我早坏到无药可救了,也不在乎多加上一笔欺师灭祖。”说着,狠狠地瞪一眼戚少商,骂道:“都怪你多事,去什么晋阳城。不去晋阳城,我早就回蔚州去了,哪儿会碰上这个……”他想说“母老虎”,话到口边觉得不大合适,生生的吞了回去。
      戚少商笑道:“咦,我多事,去什么晋阳城,是我的事,谁叫你跟了去呢?”顾惜朝气结,反手便去摸神哭小斧,一摸摸了个空,才想到一进门便被师父缴械了。他愣了半晌,叫道:“我杀了你!”挥掌便向戚少商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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