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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竞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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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被跟着云牧之的两个童子安排在厢房中过夜,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着窗外有细细的指甲剥窗纸的声音。他蒙着被子抬头,看见外面明亮的月华映了顾惜朝的影子在窗纸上,一头卷卷的头发,看上去毛茸茸乱糟糟的。他隔了窗子悄声问:“什么事?”
顾惜朝低低的哼一声,说:“你爱陪两个老家伙,你就在这儿陪好了。再见!”
戚少商赶忙把被子一掀,在炕上爬几步过去打开窗户,顾惜朝站在窗下,横眉怒目,满脸不高兴。戚少商顿时就笑了,问:“你疯啦,你能跑得了么?”
顾惜朝哼道:“跑不了也得跑。现在正是丑时前后,人入睡后睡得最死。你走不走?”戚少商没办法,只得略微整一整装,“嗖”的一下从窗子跃出去。顾惜朝也不等他,早就轻轻一跃而上房顶,四处看看方向,展开身形疾奔而去。
戚少商随后跟上。睡得热乎乎的身子被深秋凌晨的冷风一吹,登时精神一振。顾惜朝遥遥的在前方,疾奔中青色的长衫给风猎猎的吹着,身姿动作都异常的轻快,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戚少商有心要跟他比比轻功,迈开两条长腿大步流星的追赶。只一刹那这村子的连片房屋便都甩在身后。
顾惜朝的轻功更精妙,更省力,姿态也好看,但是时间一长,戚少商悠长深厚的内息的优势便显露出来了。他的轻功没什么特点,更没什么花样,就是老老实实一大步一大步的走,可是他和顾惜朝的距离在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拉近。
顾惜朝一口气奔出数十里,开始的时候不觉得,后来就渐渐地听见戚少商的呼吸声了,施展轻功的时候人必定要换气,戚少商换气时那种声音,是长长的,缓缓的,非常游刃有余的样子,而顾惜朝自己的气息却渐渐开始急促了。他回头看看,见戚少商离自己已经只剩下数丈的距离,跟得不紧不慢不声不响的。
顾惜朝暗暗咬牙,忽然收力,停在当地。
他收力是事先有准备的,戚少商却完全意外,但一见他停下,跟着便停下了,气息力度收发自如。顾惜朝暗暗咬牙,好一番妒恨交加。他向来自负文武双全,智计无双,却一碰上戚少商就什么都要吃瘪,论武功——还是不要论武功的好;论智计么,阴谋诡计轮番上阵没动得他一根汗毛,这人简直像是老天爷专派下来寻他晦气的。他这么想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戚少商傻乎乎的看着,问:“这就累了?要歇歇么?”
顾惜朝转转眼珠,点了点头。戚少商四下看看,这里不过是深秋的平原丘陵之间,要天亮还早,月光依旧明亮如洗。他刚说:“那边有几棵树,去那边休息如何?”却见顾惜朝早就原地随便盘膝坐下,运起气来。
戚少商见他打坐运气,也就跟着坐下来练内功。
忽然顾惜朝问道:“你要报仇,现在岂不正是时候?为什么不动手?”
戚少商睁开眼睛,看着他,他双目紧闭,分明还是正运气的样子,怎么却能随意说话?
他反问回去:“你知道我要报仇,现在正是时候,为什么就在我身边练气,一丝防备也没有?”
顾惜朝冷笑:“因为你是君子,你是大侠,你当然不会对一个正在运功打坐、毫无还手能力的人下手。那种事岂非只有我这种满手血腥、为非作歹的恶人才会做?”
戚少商淡淡的说道:“李克用其实说的对,在现今的江湖上打滚,谁不是满手血腥,谁不是杀人如麻……只是……”
顾惜朝轻轻的笑出声:“你该不是要告诉我,我与你之间,连云寨灭寨之仇,杀你兄弟之仇,毁诺城破之仇 ,雷家庄之仇,雷卷沈边儿丧命之仇,从此都要一抹而尽了么?”
戚少商默然良久,方才说道:“你不必总是这样提醒我,我都记得的。”
顾惜朝一阵气苦,半晌不曾出声,然后他突然跳起来,叫道:“那就来追我,来杀我!”话音未落,他的人已经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窜了出去。速度比之适才,竟似快了数倍。
戚少商吃惊,只得跟着起身追去。
之前两人比轻功,戚少商其实还留着力气,因为知道顾惜朝好胜,他既然游刃有余,就乐得让他;但这一次他刚刚开始追逐,就觉得不对了。顾惜朝的速度真的比刚才快了许多。他刚刚还累的气喘,难道这么练一阵内功,就突然内力暴涨了?他练的功夫真有这么厉害?本来还想,也许他的速度不过是一鼓作气,时间稍长便要大打折扣,谁知十来里地跟下来,顾惜朝的身影始终远远地在前方,在丘陵山树之间,幸而月光那么白,那么亮,幸而戚少商自小就耳目聪敏,否则顾惜朝的踪迹早就消失不见了。
戚少商追着追着,好胜心大起。究竟是他快,还是我快?究竟是他的功法神奇,还是我的内力更胜一筹?
练武的人总是好胜的,总想要比别人更强。所以他终于尽了全力。
他全力奔跑,等到顾惜朝的身影终于在视野中慢慢变得清晰,幽蓝的晨光在天空尽头出现,山野间开始慢慢弥漫出一层薄薄的晨雾,顾惜朝飞舞的衣袂在晨雾中像某种青色飞禽的翅膀。戚少商突然发现在追逐顾惜朝的早已不是他一个人。
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接着他看清楚那两个人是谁,稍稍的放下一点心,接着又提起来。他丝毫也没注意到那两个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却着实惊于那两人动作身法皆如鬼魅。
云牧之穿着的是一身褴褛的灰白短衫,长度只到膝盖,一副奇装异服的派头。他师姐,那个黑衣女子,黑色的纱罗迎风飞舞起来,几乎像一道长长的浓烟。戚少商惊惧之余,速度不知不觉的有些慢下来,与顾惜朝的距离又拉长了些,他慌忙收敛心神,一心一意的追赶,于是才真正明白自己和他们差距有多大。那两人转眼便赶上了顾惜朝,那黑衣女子扬起裹着黑纱的手臂,在戚少商的脱口而出的惊呼声中,一掌击向顾惜朝后心。
戚少商拼尽全力,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他们三人身边。顾惜朝已经躺在地上,嘴角有些血迹,眼睛微合着,眼珠还在微微的转动。戚少商稍微放下一点心,至少顾惜朝还没死。那黑衣女子正在为顾惜朝把脉,冷冷的横戚少商一眼。
云牧之问道:“师姐,他怎么样?”黑衣女子狠狠的又横他一眼,沉沉的说:“你好大的胆子!”云牧之登时垮下脸,嗫嚅道:“我……我平常好喝点酒,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戚少商实在等不得了,插口问:“前辈,到底怎么……”还没说完,云牧之像突然找到了出气筒,怒吼一声:“没瞧见这儿治病呢嘛!”
戚少商给他吼的有点懵,晕头晕脑问:“治病?治什么病?”
云牧之劈头又想吼,倒是那黑衣女子通事理,心平气和的道:“顾师侄练功走火,以致不能自控。戚大当家的不必担心,我自会为他诊治,此后我门中也自然会约束他,不使他再作恶。不过,当然,戚大当家的若坚持这就将顾师侄带走,好报仇雪恨,我们做师长的也不能护短。这就请吧。”
戚少商一怔,忙道:“晚辈并没想要报仇雪恨……”忽然恍然大悟,顾惜朝半夜逃走,他也跟着离开,又大半夜的都使出全力你追我赶,这师姐弟俩一定都以为自己当面满口仁义道德,背后暗自两面三刀,顾惜朝是给自己追的没办法才走火入魔。看着身侧云牧之气恨恨的目光,更确定这猜测没错了,登时满腹苦水没处诉,说不出的冤哉枉也。这时候黑衣女子已经将顾惜朝摆好了打坐的姿势,自己就坐在他身前面对面,黑布面罩下的眼睛却一动不动盯着戚少商。云牧之怪笑道:“戚大侠,是把这个半死不活的顾惜朝带走,还是留着这祸根在这儿治病啊?话可得说明白,我幽谷派的独门点穴手法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去的。”
戚少商苦笑道:“晚辈多说无益,两位请给他治病罢。”说着,退后到三丈之外,背对着他们,盘膝静静的坐下,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