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春知》苏箬清

4、荼蘼见（三）

　　谢君珩接到那份让他监看新政实施的圣旨时，他才知道，自己在朝堂之上的那些据理力争，于他的陛下来讲，不过是一场笑话。内侍宣旨时，清清楚楚的告诉他：“谢大人，陛下说了，您是吏部的，这些礼法您可能不懂，因而，只让您看着，若有什么不妥，自可前去禀报，万万不可私自行事。”谢君珩谢过了内侍，塞了银两，他何尝不知，陛下不过是在驳他的颜面，也是在给那些大臣看：皇帝决定的事，没有人可以撼动。
　　新政于永寿四年四月廿八开始推行，朝廷的告示张贴在城门，确实很少听到百姓的反对之声。可在这时段，有没有反对之声，其实并不重要。农户们兴致冲冲地借了一大批生意贷，进了首饰胭脂口脂，一到瓦肆开放的时段，大家的吆喝声便此起彼伏。谢君珩去看了，确实很好，小贩们一而再的吆喝，他走到一个摊位前，贩货的是一对夫妻，那女娘在前面吆喝着：“瞧一瞧看一看，新进的发簪——”那丈夫不说话，默默地将首饰摆起。
　　那女娘眼尖的看到了谢君珩，笑着唤道：“这位公子，看您衣着不凡，有天人之姿，可有心上人，不若来我这儿买些首饰送给她，虽说我这里的品质可能比不上那些大铺子里的，但我这儿的款式啊，绝对是整个临安最新的，你看看，这是最近新的荼蘼簪子，二两一支，物超所值。”谢君珩觉得，兴许真是他错了，经过他们改革后，新政推行也许是对百姓最好的。谢君珩走过去，拿起那支簪子细细端详着，是银制成的，掐了一小段绒丝做点缀，好看极了，“这样式，却真是没见过。”那位女娘一双杏眼弯了起来，“这是我相公自己打的，阿庄哥，你再拿些给公子看。”阿庄很快又拿了几支簪子递到谢君珩面前，女娘笑盈盈的和他介绍：“这些都是他亲自打的，用的都是好料子，您要是瞧不上，这里还有其他的。”谢君珩瞧见那支簪子，也是做的荼蘼花的样式，只不过绒丝被换成了一长串流苏，上面还点着珠子。
　　“姑娘手中的那支多少价钱？”
　　“这支三两的，流苏贵了些。”
　　谢君珩没有什么心上人，但望见他夫妻二人的铺子上都是些首饰之类的，于是买了支掐着绒丝的荼蘼簪子。阿庄把打包好的簪子递到他的手上，闷闷道：“贵客下次再来。”女娘用手肘抵了下阿庄，“公子，您是我们这儿第一个客人，我叫阿窈，他们都叫我窈娘，东西两家铺子都是我们的街坊，您报我的名字，能便宜些。还有，这是玫瑰制的口脂，送您的。”窈娘那双眼睛在阳光下映的亮堂堂的，里面全是对未来的希冀。
　　“谢谢。。”
　　“公子不必客气，应该是我们和您道谢才是。”
　　谢君珩走过了很多的铺子前，有撑着一个摊位卖馄饨的，有卖些稀奇古怪的玩意的，诸如此类……
　　谢君珩这下觉得，自己是真的错了，他不应该只按照古书上所记载的去看待现如今的情势。
　　谢君珩走后，乐竹跟在姜晚后面，也停在了窈娘的铺子前。姜晚拿起一盒口脂，传来玫瑰的香气，她问道：“请问多少钱一盒？”窈娘笑眯了眼，“一百文，姑娘，这个是我自己做的，没有那么红，配您这种美人胚子，正合适呢。”乐竹忙不迭的付了银钱，窈娘也向她们介绍了那两支簪子，姜晚开口道：“你们这样式只能做这种的吗？”窈娘立刻接话，“不止的，您想要什么样的，阿庄哥都能打。”姜晚念着云南忆大婚在即，她总归该送些什么的，“我想打一对手镯，上面的花纹要一朵云，一只鹤，还要一支红梅簪子，不知道会不会太过繁琐。”窈娘和阿庄交换了个眼神，阿庄微微点了点头，窈娘立刻回道：“可以的，只不过，时间可能要长些。”姜晚让乐竹先拿出二十两银子给了他们，“这些就作为定金，待做好了之后，会有人来取的。”窈娘面色一顿，“这太多了，这一些东西也不值二十两啊，姑娘您……”乐竹接了话茬，“我们是瞧着您做的新颖，这银子又不是单单因着原料给您的，这构思，打磨可都要费时费力，哪里就多了，我们一个半月后来取，若做的不好，我可是要和你们吵架的，所以啊，你们收了钱，给我们做的好好的，我们自然开心，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窈娘那双杏眼里一下子腾上了雾气，“我们何德何能，今日一开张就遇到两位贵人，真是我们三生有幸修来的福分，小姐放心，我和阿庄哥就算是不吃不喝，也定要给您的簪子、镯子打的好好的，有了这笔银子，这月的钱贷可算是能换上了，姑娘若是不嫌弃，等我们片刻，我们请您去茶楼喝杯茶，姜晚也没拒绝，这若是不让他们请吃杯茶，这钱他们拿着总归不大舒服。
　　窈娘早早的收了铺子，请他们去了对面的茶楼，点了一壶阳羡茶，还点了些云片糕，碧玉糕。窈娘给姜晚斟满了茶，“姑娘心善，我和阿庄都知道，我们那手艺根本不值得那么多钱，我们原本都是做农活的，这些也就是平时做着玩的，朝廷不是下令推行什么新政嘛，我们加了本钱又向朝廷借了些，有了这样一个铺子，卖一些这个什么首饰，今日遇到您和另一位公子两位贵客，帮了我们好大一笔。我们以茶代酒，敬您一杯。”窈娘拽着阿庄就起身，敬了姜晚一杯茶，“若您以后还有什么需要，我们给您打对折。”窈娘身上透露着一种生机活力，是那种健康的，让人一见就心生欢喜的那种生命力。姜晚很喜欢她身上的这种感觉，她自己在那世家大族的封建礼法当中被束缚的太多太多，她其实，也挺喜欢这种感觉的。姜晚明白，身处何种位置就要在享受这个位置给他带来的优渥生活的同时，承受着相应的、别人难以窥见的痛苦，迎上一副笑颜，去应对各种各样的事情，再封闭上自己的内心，不让他人窥见一丝一毫。
　　窈娘是个话很多的姑娘，也是，她今年十八，大姜晚不到两岁，自然是话多的。窈娘拉着姜晚和乐竹讲他们农活当中的趣事，那些什么天灾人祸，只是被她清微提起了一嘴，然后又很快抹去了，用窈娘的话来说；“这些事早就过去了，没什么值得讲的。”姜晚其实不大喜欢吃这些糕点，或者说，她吃的太多了，如今对于这些早已没了什么感觉，只有窈娘，很少吃这些甜食，一边捏了一块向着自己嘴里送，另一块就递到了阿庄嘴边。乐竹年纪性格都与窈娘相近，很快两人聊作一团，乐竹打趣窈娘，“你们夫妻二人可真是如胶似漆。”窈娘脸红的很快，就连阿庄那小麦色的脸上也能看出一点红晕来，根据他们说，他们两个是从小就长在一起的，村里的书生说他俩这叫青梅竹马，其实窈娘根本不懂，她只知道阿庄哥对她好，给她吃肉包子，还攒了钱自己给她打了最喜欢的荼蘼花簪子，话说到此，窈娘的手就不自觉的摸上自己头上的那支流苏荼蘼花簪子。
　　“我知道我身上的这身破麻衣裳和他打的簪子不配，但是，我真的很喜欢，我日日都想戴在头上。”
　　此时，那闷葫芦一样的阿庄却开了口：“没有，很好看，窈娘最好看。”
　　姜晚抿了一口茶，上下扫着窈娘，窈娘被看的有些拘谨，刚想说什么，姜晚却开了口：“很好看啊，有什么配不配的，你相公觉得你配得上，自然就是配的上的。”乐竹也接了话，“就是啊，我觉得你很好啊。”
　　窈娘扑哧一声了，到底是年少，藏不住一点情绪，他很开心，姜晚能看出来。他们就这样坐到了日暮，各自回了各自的家，分别之际，窈娘向他们招手喊道：“姜姑娘！下次见！”
　　“下次见，窈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