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似当时否》对吧我也这么觉得

10、十

　　她觉得有些头晕目眩，照在身上的温暖阳光已冷了下来，苍翠的草木忽然凋零，迎面的风也变得凛冽，真是同十六年前无比相似的情景。
　　她踏上长阶的尽头，脚下松松软软，发出点簌簌的声音。
　　她下意识移开脚步低头看去，一片白茫茫中，落着她一个脚印。
　　是雪。
　　李寒衣屏住呼吸，悄然往高处又走了几步，再回首望时，万径无人踪，千山尽缟素。
　　这样幕天席地的一场大雪，延绵万里铺陈，叫人看不到半点旁的颜色。
　　可身后院落里，一株桃树却自院墙上露出了点花开灿烂的冠顶。
　　李寒衣脚下踌躇，眼眶有些不自觉地湿润。她强自克制住，摸索出自己的面具。
　　这面具当年被道士一剑劈成了两半，她捡了回去，悉心补好。现下她来见他，便又将它戴上。
　　李寒衣抱着铁马冰河，再度跃上这庭院的高墙。
　　院外千山缟素，院中却一片春色，桃树不合时宜地开了满树繁花。
　　一柄桃木剑立在树旁的土中，这剑里被注入了纯阳真气，因故暖得这桃花逆时盛放。
　　一个青衣小道士站在剑旁，痴痴地等着，舔了舔嘴巴，念道：“快点吧，快点吧，桃花落了，就可以吃桃子了。”
　　李寒衣认出他，想开口唤他，那个名字已辗转到了唇边，她只是叫不出口。
　　她气息乱了，脚下踩断一块瓦片，引来院中那人的目光。
　　赵玉真看着院墙上白衣抱剑又面具遮脸的李寒衣，愣了一下，问道：“姑娘，你是谁？”
　　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地在李寒衣脑海中串联起来，赵玉真从前那些莫名的话此刻也不再费解。
　　说书人口中的故事一幕幕具象在李寒衣眼前，她一双眼似乎穿过三百年的岁月尘埃，看到赵玉真不顾师门阻拦，带着他的桃花剑闯下青城山。
　　那山下驻扎着阻拦他脚步的十万铁骑，可他不曾放在眼里。
　　他片刻也不在别处停留，急切地直赴昆仑，一剑斩断昆仑那冰封百年的霜雪。
　　九九为玄，人间至情至暖之剑，桃花剑中藏着玄阳剑胚，与铁马冰河本是一对。此刻它带着青城山的暖意，让铁马冰河重见天日。
　　三百年前的昆仑剑阵远比李寒衣日后所见更难闯，可无论如何不能置道剑仙于死地。
　　赵玉真一寸一寸抚过铁马冰河的剑身，真气带着他毕生修为尽数没入剑中，他引着自己的真气在剑上画着李寒衣看不懂的符篆。
　　雪山之巅狂风骤起，远处天边劈出道道惊雷，那雷霆之剧，仿佛连雪山也将被劈成两半。百年的积雪为之惊动，引发了海啸般摧枯拉朽的一场雪崩。原本晴朗湛蓝的天色蓦然暗淡，鸦色的天幕几乎要滴出墨来。
　　赵玉真并不为之所动，只一心一意画着自己的符篆。他要做的事很快完成，铁马冰河也泛起了那李寒衣熟悉的莹润光芒。
　　赵玉真不舍地将铁马冰河看了又看，天边的惊雷已越来越近了，他将剑抱在怀中，往脸颊上贴了一贴，轻轻地道：“你一定要带她来见我。”
　　雷声已至耳畔，他将剑藏回残阵中，又用余力布下那个日后被李寒衣闯过的剑阵。
　　万钧雷霆不容抗拒地劈了下来，力竭的赵玉真提剑相抗，他半边身子都发麻，被劈落雪山，呕出的鲜血在一片苍白中蜿蜒。
　　他索性在雪地中好好地躺着，桃花剑落在他手畔，他也没再去够，只是嘲讽地朝天问道：“这就是你的天谴吗？”
　　受伤之后耗尽心力，如今又挨了几道天雷，他这条命今日怕是已经捡不回去，但他并不在意，只是笑得狡黠。
　　雪地下，铁马冰河上的符篆升起道道光芒，刺穿厚厚的积雪，将赵玉真包裹其中。他抬起手臂，看到自己正变得透明的指尖，语气轻快：“小仙女，我就要来了。”
　　李寒衣不自觉在院墙上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年纪的赵玉真还不认得李寒衣。
　　如果她现在转身便走，不与他相见，那么在赵玉真的世界里，她便只是一个来了又走的陌路人。
　　值得吗？如果你同我一般，在此刻知晓结局，你还会不会期盼我的到来？
　　如果她转身离去，斩断一切的开始，雪山上的万钧雷霆，青城山的百年禁地，是不是也会不复存在？若说他天命如此，可只要她转身离开，这一切是不是全都可以被改变？
　　世上美景万千，倘若她就是赵玉真命中那个劫数，她现在跳下院墙再不回头，他是不是就会有机会去一一看遍？
　　李寒衣脚下已退却了半步。
　　赵玉真见她沉默不答，往院墙边走近了些，面带疑惑地又问了一遍：“姑娘，你是谁？”
　　李寒衣望着他。
　　她瞧着他这张少年人年轻稚嫩的脸，心中忽然明白了。
　　其实她此刻站在这里，就是因为他已做出了选择。
　　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在她初遇赵玉真的雨夜，在这世上还没有一个李寒衣的时候，他早已做出了选择。
　　在知晓一切的结局之后，他还是希望她能够出现。
　　她眼下唯一该做的事，就是到他身边去，告诉他，她叫李寒衣，自雪月城来。
　　李寒衣握剑的手有些微微地颤抖，她重又向前挪动一步，整个人忽而慎重起来。
　　她回忆起自己第一次遇见他时天地万物的美丽，而今该由自己让他拥有一个同样如幻梦般美丽的初遇，如此，才不辜负他往后十数年人生中的反复回忆。
　　她眼眶其实也隐隐泛红，但还是平静而柔和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
　　赵玉真一脸无辜，傻傻地挠了挠头：“可你就是个姑娘啊。”
　　李寒衣自然明白，他精通望气术，见人见气再见形，看出她是个姑娘一点也不奇怪。
　　可她瞧着赵玉真这熟悉的犯傻的模样，有些忍不住地笑了一笑。
　　他的名字好像也突然在她唇边熟稔了起来，于是她脱口而出：“赵玉真……”
　　赵玉真却只以为她在发问，点了点头：“对啊，我就是赵玉真。你要不要下来坐一会儿，一会儿就有桃子吃了。”
　　“桃子？”李寒衣看向院中的桃树，想起十六年前赵玉真恳求的眼神，抑制不住地心痛如绞。
　　他那时那么想要她陪他等一等，是不是因为今日，她没能与他一起等到？
　　赵玉真没有察觉什么，只是一脸笑意：“对啊，我刚刚将离火阵心诀注入了我的桃木剑中，埋在了树下面。我算好了时间，再过半个时辰，就该长出桃子来了。”
　　李寒衣心中已有了些预感，可她没说什么，只是失笑：“离火阵心诀？这样道门的至高心法，你就用来养桃子？”
　　这可真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赵玉真有些纳闷，低声道：“不然，练它有什么用呢？”
　　李寒衣愿意陪他等这桃子长大，不管能等到什么时候，能等一时，便等一时。
　　可等待的同时，她还有别的重要的事情要做。
　　记忆里赵玉真看到月夕花晨时的表情尚且历历在目，她得让今日的赵玉真见到那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