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似当时否》对吧我也这么觉得

9、九

　　其实当年她便有许多疑问没能解开，她与道士两次见面，道士每次都说些叫人听不懂的话。
　　第一次见面时，道士在追忆一些李寒衣全然不知二人何时共历的“往事”；第二次见面，道士又好像全然不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发生过什么。
　　过了这么多年了，李寒衣心底那一点执着又重新生出枝蔓，牵扯着她要往青城山再走一遭，将这些疑问全都弄个明白。
　　她是立过誓，此生不再踏足青城山半步，可如果……
　　道士从不曾骗过她呢？
　　她将心事按捺许久，她李寒衣向来说到做到没有半句虚言。可即便当年她走得那么伤心，也终究，并没有亲耳听到道士对她说，他不愿意，不是吗？
　　如果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他还在那里等她，她愿意破了誓言，再闯上青城山去接他一次。
　　昔日的李寒衣与现在的雪月剑仙已不可同日而语，如果道士真的还在等她，当年她没能做到的事，这一次的结果，一定会不相同。
　　不过第二次上青城山，李寒衣慎重许多。
　　掌教是个好人，不愧为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她年轻气盛时对掌教多有冒犯，却得老前辈悉心开解。为着这个，她也不能再硬闯山门砸前辈场子。
　　何况她后来果真再不曾踏足青城山，当年得了前辈的那一点照拂，如今也该来说声感谢了。
　　当年她闯上青城山的事在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虽然没人知道她为什么去、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只她伤重离开、又立誓此生永不再来这两桩，就够众人议论纷纷的了。
　　以至于此后多年，江湖中都觉得雪月城与青城山是个势不两立的形容。
　　此番她故地重游，也早已掀起轩然大波。掌教应当早就收到了消息，但为表礼节，李寒衣还是先递了拜帖，而后住在山下客栈中等待回音。
　　司空长风非要跟来，说在路上可以照顾她，李寒衣甩不掉，任他来了。只他今日收了回帖，却不回去，光在这里喝茶听书。李寒衣来找他，本是为了问问青城山的回信。
　　他不慌不忙，也不提回帖的事，絮絮叨叨地说道：“其实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个事儿吧，我这么考虑，圣人有言，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这——”
　　李寒衣打断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司空长风无奈：“如果他就是油嘴滑舌骗你呢？你这次回去又当如何？世间那么多大好男儿，这个毕竟诓过你，你又何必……”
　　李寒衣不接话，司空长风也只好掏出回帖：“老掌教倒和蔼可亲，还说要派弟子来接你。”
　　“那便好。”李寒衣拿走贴子，起身走了。
　　十六年后再见，掌教苍老许多，身子骨也大不如前，但对李寒衣还是一如从前般和蔼。
　　他捋着胡须，对李寒衣的到来半点也不意外，只道：“我早料到，你会再来。”
　　李寒衣倒是意外了：“掌教何出此言？”
　　老掌教不疾不徐地说道：“当年你走后，我曾算过你的天命。”
　　李寒衣问道：“结果……如何？”
　　老掌教算学在当今可称天下第一，道士是青城山弟子，如果她与道士命中有牵扯，掌教不会算不出。
　　她此来就是想为当年事要个交代，如果道士的确不愿意跟她走，让老掌教借天命的名义告诉她，她不会做无谓纠缠。
　　老掌教却摇摇头，叹道：“不可算。”
　　李寒衣不明白：“掌教此言何意？”
　　老掌教不回答，换了一个话头，问她道：“孩子，当年你与我曾有过一战，那一日你在山脚下往高处望去时，都看到了什么？”
　　李寒衣有些不愿回忆，扭过头去。
　　若是旁人问这个问题，她不会回答，可老掌教既开口了，李寒衣不会驳他面子，她沉默了一会儿，闷声答道：“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就是一座山峰，顶上有间院子。”
　　老掌教长叹一声，似乎对她的回答也早有预料，连声感慨：“命也……命也……”
　　李寒衣越发听不明白了，她琢磨掌教说的那句“不可算”，越琢磨越糊涂，越琢磨越耳熟。
　　掌教道：“你随我来。”便一路亲自引着李寒衣，出了乾坤殿的中门，穿过重重院落，踏上一条熟悉的山间小径。
　　掌教引着她，边走边道：“当年你闯的那处，是我青城山三百年来的禁地。我虽出手伤了你，却也是无奈之举。三百年前，那峰顶曾是道剑仙的居所，可自他与世长辞，门中便再也无人敢靠近此处半步。”
　　李寒衣不知掌教为何提起道剑仙，可话到此处，她也问道：“为何？”
　　“莫说是人，便是飞鸟撞入此间，也再没有能出来的道理了。我青城山将此处立为禁地，不似江湖传闻是为藏匿什么秘籍，只为保人性命罢了。”
　　小径尽头如记忆里那般，出现一条青石长阶，这长阶沿着高耸的山势入云，仰头望去，显得漫长而艰险。
　　长得叫李寒衣十六年也没能真正登上去。
　　山势在二人面前显现，掌教眺望着高处，有些遗憾地道：“当年倒是我一叶障目。你既来了，我本不该拦你。三百年了，自道剑仙辞世，再没有人敢踏上这长阶。天命自有所归，你或许便是那个能破了此峰禁制的人。”
　　李寒衣随着掌教的目光眺望峰顶。此刻正值夏季，山上植被苍翠，草木竞相生长追逐着高处的阳光雨露，唯独顶上缺了一处。
　　李寒衣上次来时，福禄庭就坐落在那里，可眼下哪里还有什么庭院呢？只余草木不生的一片荒地。
　　李寒衣心中大震，惊诧地问掌教：“你们拆了他的院子？他走了吗？”
　　掌教摇摇头，李寒衣也明白过来。
　　是了，掌教方才说过，三百年来都无人能靠近，又怎么会有人上去拆他的院子。
　　掌教望着李寒衣，徐徐道：“三百年了，那里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也许是道剑仙不准旁人扰他清净。”
　　李寒衣茫然了起来，她愣着神，脚下不由自主地踏上那青石阶梯，却又迟疑在原地。
　　掌教望着她，只道：“孩子，去吧，他等了你很久很久啊……”
　　时间在李寒衣身上凝固，她耳畔响起许多嘈杂的声音。
　　茶楼里说书先生讲故事的话音一节一节叠在一起，杂乱不可辨闻，夹杂着看客们嗑瓜子剥花生的嘈嘈切切，和跑堂小二扫地的刷刷声。那先生的故事越说越急，嘴皮子翻飞里李寒衣听清了一句，“道剑仙本是神仙下凡，他的命，天可算，人不能算。”
　　而后连风声也掺杂进来，远远地、若隐若现地，传来那道士轻快的声音：“我是赵玉真啊！”
　　铁马冰河也躁动起来，剑身泛起点点莹光。
　　李寒衣在耳边道士的话音落后，瞬间便夺回了自己停滞的呼吸，她都来不及体会自己此刻的心情，便已提剑朝山上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