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子之心》尘下

26、梧桐雨

　　“嗒嗒嗒嗒嗒嗒……”
　　声声嘹亮，这雨像是敲在徐白心上。徐白被吸引注意力，偏头，注视声源：
　　窗户被雨朦胧，梧桐枝丫弯折，雨水源源不断地顺着叶尖流淌。
　　枝干上不知何时结了网，一只蜘蛛在破网上忙碌，刚补好网，又被断裂的树枝砸得晕头转向，一晃眼儿，就不知道落哪儿去了……
　　没来由地，他的心像被揪了一下，猛地一空。像是受到什么牵引，他把椅子往后拉一下，望着林藏，又摸了摸心口。他总觉得自己心里空荡荡的，怎么也填不满。

　　走神的不止他一人。
　　“林藏！”华九章喊。
　　“嗯？”林藏盯着他，却感觉大家都在看他，“？”
　　除徐白以外的同学：“……”你总算听见了！
　　刚才华九章喊了好几次林藏，林藏都没应。

　　华九章冲林藏抬一下下巴，问：“林老师，我的步骤有问题么？为什么你这种表情。”
　　林藏习惯了他有时候叫自己“老师”，大家也早就习惯。他扫了眼黑板：“我觉得没问题。”
　　华九章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不过感觉你今天不太对劲，平时你都带着点微笑听课，今天都不笑了。”
　　“不好意思！”林藏说。
　　“哈哈哈哈……”同学们闷声笑着。

　　华九章打趣道：“不爱数学了？”
　　“没有。”林藏回答。
　　“他只是相思苦。”江力说。逗得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听见大家哄堂大笑，徐白懵了，感觉与大家格格不入。他不知道这节课是什么时候下的，只知道自己好像确实在某个时刻，确实听见了下课铃响，但这道响声，更像是从他心里发出的，似乎还暗示着什么。
　　在墙上靠了会儿，他鬼使神差地走到林藏身边去了。
　　我去！我在干什么……？他拍自己几下。

　　趁着林藏还没回头，徐白立马回去，拿了一张试卷，“撕拉——”
　　“……他无语地震了一下，慢慢理好试卷，去到林藏身边，“林藏，我试卷坏了！”
　　我去！……这什么台词？！矫情死了！搞得像在寻求安慰。
　　他强烈谴责自己。林藏惊讶地盯着他，又很快移开目光。

　　徐白故作镇定：“你有没有胶布？”
　　“没有，但我记得你不是有么？”林藏说。
　　徐白：“……”倒也不用记这么清楚！
　　林藏赶紧给徐白一个台阶：“你应该没有，大概是我记错了。小北有吧！”
　　“嗯，”徐白顺着台阶下，又把试卷抻开，指着一道三角函数题，冲林藏说，“这道题我不会。”
　　林藏：“……”你确定？
　　在他的印象中，徐白虽然数学差，但一般遇到三角函数都战无不胜。

　　林藏直勾勾盯着徐白，对方眼巴巴瞧着他：“……”
　　他抿了抿嘴唇，轻声说：“手。”
　　徐白：“？”
　　“你的手按住了我的笔。”
　　“……”

　　林藏不再说废话，拿起草稿本和笔就开始分析，耐心给徐白讲解。虽然这道题自己会，但徐白却硬着头皮装不会。他觉得自己演技特别好，因为林藏看起来深信不疑。
　　看穿他心理的林藏：“……”
　　即使明知徐白在演，可他依然奉陪到底。

　　听完题，刚踏出去两步，徐白突然走不动了，感觉往前的路有千斤重，而往后……
　　矫情死……
　　他的大拇指狠狠按住食指，食指上很快有一道红痕，他却不管不顾，继续摁着。垂了一下眼，他终于松手，退到林藏身边，认真冲林藏说：“你的作文，写得挺好！”
　　林藏：“……”确定不是在嘲笑我！
　　“真的很好，”徐白真诚地说，“当初你退出文坛，我是极力反对的。”
　　“哈哈哈……”林藏以及周围的人都闷声笑着。

　　乔爱猛地转过头，热情地冲徐白说：“班长，你也该重回文坛了。什么时候也起来念一念你的作文。”
　　徐白笑了笑：“好啊！”
　　他下意识扫一眼林藏，对方眉眼低垂，并没有看他。他的心脏猛地一沉……

　　到底在想什么呢？不是愧疚么？为什么会这么难过……？为什么一看见林藏就感到难过……？甚至还有些心疼……？甚至……
　　徐白偏头，凝注着窗外，看见刚才被雨浇得七零八落的蛛网又织好了。但他心里却乱成一团麻线。
　　到底……？？
　　是我没看懂自己么……？！
　　他开始怀疑自己，这样的怀疑一直伴随着他，敲打着他。他克制不住地总往林藏那里跑，时间久，次数多了，林藏不由得狐疑盯着他，淡淡扫一眼题目，再仰头注目着他：“班长，这道题……你要不再思考思考？”
　　“我就是不会！”徐白破罐子破摔似地说。
　　“好……”林藏拿起笔，开始写思路。

　　给徐白讲完这一题，林藏没想到，徐白还有下一题……还有……！！
　　以前他坐徐白旁边徐白都不会问得这么频繁，但现在……？
　　他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
　　该不会……班长…………？？！

　　这个想法肆意生长，伴着林藏下了最后一道晚自习。他踽踽独行，踏着无边夜色回到寝室，却看见自己床位上有毛毯，他愣住，既而快速转身，往外撤退。身后传来笑声，一只手拉住他手腕，温温热热。
　　……班长！
　　徐白说：“没走错。”

　　真特么丢人！
　　林藏闭一下眼，转过身时已经很平静：“嗯。”
　　徐白的头发还在滴水，他放开林藏，从柜子里取出毛巾，随意搭在头上。
　　林藏鼻中满是徐白身上的清香，不浓烈，但闻起来特别舒服，让人想一直闻下去。不过，他却屏住鼻子，只用嘴巴呼吸，即使这样，那股清香仍在，飘进他心间，久久不散。
　　他指着床上的毛毯，问：“班长，你知道这铺毯子是谁的么？”
　　徐白随性地擦着头发：“我的。”
　　林藏：“你床上放不下了么？那我帮你放我柜子里。”他一边说着，一边去整理。
　　“不用，那是给你用的。”徐白说。
　　“？？”

　　徐白笑了一下，被水浸过的他更加唇红齿白，五官流利，水珠从他额头上滑下，快速滑到下巴，又滴落在地。他说：“你被子薄，给你用。”
　　林藏把目光移到另一边：“……不用！”
　　“打死你！”徐白恨恨地说。
　　“啊？！！”林藏登时把目光移回来，目不转睛望着徐白，对方也看着他。

　　徐白又擦一下头发，说：“自己什么档次自己不清楚么？天气那么凉，不多盖点，感冒了传染给我看我不打死你！”
　　“……”林藏说，“不盖了。”
　　说完，他想拍死自己。好端端的，搞得像在赌气一样，又好像在寻求安慰，发什么神经！
　　脑残！矫情！脑残……

　　“哈哈哈……”徐白闷笑，听见手机铃声响起，踮一下脚，够到枕头底下的老人机，看见来电人，他把手机给林藏。
　　“谢谢！”林藏接过手机，走向后门，“Duang！！！我靠了！”
　　徐白火速回头，看见林藏正抱着头蹲地上。他快步走过去，也蹲地上，给林藏揉着脑袋。

　　真特么无语！好好的一扇门，干嘛设计成透明的！
　　林藏心里憋着一股气，无语地扫一眼门，又感到特别丢人。但凡他长点眼睛，也不至于撞上。运气不好的时候天天怪运气，运气一般的时候又不长眼。
　　草！

　　林藏按下接听键。
　　“喂，小藏。”电话那头的哥哥林渔喊。
　　“嗯。”林藏的音色有些哑，鼻音很重。他吸一下鼻子，又按住。
　　“小藏！”林渔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
　　“嗯，没事。”林藏尽量平静地说。
　　徐白瞥他一眼，目光微变，恢复正常时拍一下对方，低声冲他说：“你自己先揉一下，我出去会儿。”
　　“好！”林藏点头。徐白又揉他一下才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

　　合上门，徐白快速跑到高二（7）班，向乔琛要跌打损伤药。
　　“跌打损伤？！！”乔琛扯着破锣嗓，合不拢嘴。
　　徐白：“……”这大嗓门！
　　他捂一下耳朵，耳朵里却满是震荡的音流。他又堵住乔琛的嘴，冲乔琛的室友说：“不好意思！我帮你们打死他！”
　　“没事儿没事儿，学长。”乔琛的室友之一韩柄周说。

　　一到外面，乔琛就急切地对着徐白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又上手，捏了捏徐白的脸，往下捏到肩膀、手臂、腰……
　　“不是我，是林藏！”徐白无奈地说。
　　“哦……”乔琛把药塞进他包里，又拍他一下，故作不耐烦地催促道，“那你还不快去，等哪碗菜呢你！”
　　“啧！死琛子！”徐白转身，翻了个白眼，身后立马来一双手，卡住他脖子。
　　“死大白！又翻白眼，下次来拿不给你。”乔琛恶狠狠地说。

　　“咳咳咳咳咳咳……”徐白剧烈咳嗽。
　　乔琛心里突地一下，眉头一拧，快速放手，踅身上前，看见徐白完好无损，像看傻子一样看他，眉眼中还带着几分不屑和挑衅。
　　“……”乔琛说，“徐白，你就是一坨臭狗屎！”
　　徐白不怒反笑，刻意上前，在他身上胡乱摸几下，笑着说：“满足你，现在你是‘屎人’了。”
　　“打死你！”乔琛急得跳脚，在徐白身后虚无地踹着。

　　徐白扬长而去，走到这条路的尽头前，往后竖了个中指。
　　乔琛：“……”臭狗屎！
　　徐白打了一个喷嚏，笑着转身，往寝室走。刚走到隔壁寝室门口，隔壁寝室紧闭的门就突然开了，吓他一跳。他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被逮到隔壁寝室里面。江力把他按住，往他身上搜寻，手刚伸进他包里就被卡住，出不来了，只拉住一坨棉花。
　　“操！坏包！”江力说。
　　“嘿嘿嘿嘿嘿……”庄南笑趴在上床。
　　很快，其他人也跟着笑。不过，于墨和罗梓周笑得特别小声。

　　“……”徐白捂脸，又猛起起身，抄起江力小桌上的大尺子，拍了江力一下，恼羞成怒地骂，“江力，你把我拉过来聚众侮辱我有意思么？嗯？”
　　他又一连打了江力好几尺，江力嗷嗷叫，也哈哈笑，还边嘿嘿边“对不起”。
　　“狗东西！”徐白又给他几尺子。

　　收拾完江力，徐白又走到罗梓周床前。
　　“……”罗梓周的笑容僵住，停笔，快速低头，却终究在劫难逃。
　　“就知道笑，也不知道给我买件新衣服！”徐白一边打他一边愤恨地说。
　　“买！”罗梓周一边挨打一边笑。班长这力度……挠痒痒呢！
　　徐白立马不打他了。

　　当然，罗梓周逃过一劫，不代表某人可以逃过一劫。于墨预料到下一个是他，所以赶紧收住笑，跑外边刷牙，却还是被徐白的肮脏之手抓得紧紧的。
　　于墨立马识相地说：“我可以帮你买裤子。”
　　“嘿嘿……”徐白乐了。
　　于墨笑到直不起腰。这笑声……

　　徐白又爬上庄南的床，快速打庄南一顿，打完立马下床跑了。
　　走到寝室门口，没听见接电话声，他走进去，看见林藏床上的手机，没息屏。
　　一连串醒目的红色数字闯入他眼中。这串数字他太熟悉了！
　　每次林藏拿手机去几乎都拨打这个电话，但每一次拿回来都是红的……

　　徐白把手机放在床头，走进自习室，看见林藏正埋头疯狂写作业，“唰唰唰”声不绝于耳。这是一种近乎自虐的学习方式。
　　他走过去，敲了敲林藏的桌子。林藏却猛地抓住他手腕，直勾勾望着他，哑声喊：“班长……”
　　“嗯。”徐白点头。